於眠的話音落下,院裡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人就是這樣,欺壓一旦成為習慣,所有人都會對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視而不見。
隻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才知道這件事是不對的。
見都沒人說話,於眠開了口:“娘,大哥,都彆站著了,趕緊坐吧,等會兒菜涼了。”
“那你這……”
王香芹一臉為難,看看還在一旁站著的大房一家。
“老三啊,你坐這了,大哥他們坐哪?”
於眠一攤手:“這麼多位置呢,他們坐哪不行?”
“怎麼,我這位置是寶座?大哥不坐這,就吃不了飯了?”
於立被他說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剛要開口,張彩蘭悄摸走過去,挨著於行和於金寶坐了下來。
於行:……
他對自己這個腦子不轉彎的傻媳婦兒簡直無語,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氣氛,娘都還沒坐呢,她坐的倒快。
張彩蘭可不知道自己丈夫在想什麼,她就是覺得現在是老三跟老大他們在吵,她可不想被波及,趕緊先把自己的位子占了,免得待會讓彆人搶了去。
這麼一打岔,於立要發的火就憋了回去。
於眠看看對麵坐的整齊的一家三口,勾唇一笑。
趁熱打鐵的對王香芹道:“娘,你也快坐,你看二哥他們都坐下了,咱們趕緊開飯,回頭把我大侄子餓壞了怎麼辦?”
王香芹被他一提醒,才想起還站在一旁的於金元。
趕緊朝於金元招了招手道:“金元,來,坐奶奶旁邊來,奶奶想你了,你過來挨著奶奶坐。”
這樣一來,就都能坐得下了。
可於金元偏偏把脖子一擰:“我不,憑什麼!”
“奶!你讓他坐回他自己那去!那是我爹的位子!”
王香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於金元可不懂她的心思,一向疼愛自己的奶奶竟然沒替他爹說話,氣得拳頭都捏緊了。
一轉頭,見於眠還坐在那看熱鬨,大怒道:“你也就是仗著自己要嫁人了,才敢這麼囂張!”
“不就是個窮獵戶嗎?他家裡還欠著債,嫁過去有你好受的!”
於眠一點沒生氣,點了點頭道:“對啊,就是那個窮獵戶。”
“再說,我都被你們欺負了二十多年了,囂張這麼幾天怎麼了?”
於金元被他懟的啞口無言,要不是被呆頭凶狠的樣子嚇到,恨不能衝過去打他一頓。
於眠頓時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來。
一雙水盈盈的眸子瞪圓了,吃驚的看著於金元:“大侄子,不至於吧?”
“就為了一個座位,你該不是要跟我動手吧?你可是讀書人。”
“讀書人”三個字成功讓於金元泄了氣,他狠狠“哼”了一聲,就要往王香芹身邊去。
正這時,一旁的於銀元卻突然朝最遠的那個位子走了過去。
他一聲不響的走到那裡坐下,然後才道:“大哥,三叔,你們彆爭了,我坐這就行了。”
他的舉動,再次讓所有人都愣了,除了於眠。
於銀元一臉若無其事的端過麵前的碗筷:“爹,娘,大哥,你們都趕緊入座吧,今天大哥好不容易休沐回來,是高興的事。”
“一個座位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家我最小,爹坐三叔旁邊吧,我坐這裡最合適。”
這話是說的滴水不漏,既顯得他乖巧懂事,又顯得於眠因為一點小事就要鬨得家宅不寧。
於眠暗自咂舌,於銀元這心計,這腦子,真不像是他大哥大嫂生出來的。
果然,於銀元這話一出口,於立的臉色頓時好看了不少。
先前於金元那麼替他出頭,都沒見他露過好臉。
“是爹的好兒子。”
於立一臉欣慰的抬手摸了摸於銀元的頭,就在緊挨著王香芹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跟於眠還隔了一個空位。
沒辦法,有呆頭趴在於眠身邊,他實在怵得慌。
於立都入座了,這事就算是過去了,朱玉跟於金元也不好繼續站著,也隻好挨著於眠坐下了。
隻不過,兩人都把凳子挪的遠遠的,誰也不靠近於眠。
於眠樂得自在,等王香芹一說“開飯”,立刻就用筷子給自己夾了一條大雞腿,若無其事的啃了起來。
桌上剛平和下來的氣氛,頓時又緊繃起來。
王香芹沒忍住罵了一句:“挺大的人了,怎麼就那麼饞?那雞腿你幾個侄子都不夠分呢!”
於眠咬了一大口雞腿肉,咕咚咽下去:“兩個雞腿本來就不夠分,我吃不吃都一樣。”
王香芹:……
她是這個意思嗎?她是心疼她的大雞腿啊!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見於眠夾了個雞腿吃,一旁的於金寶坐不住了,吵著張彩蘭要吃雞腿。
張彩蘭倒是想給他也夾一個,可這雞是因為於金元回來才燉的,雞腿肯定要留給於金元。
要是於眠不吃,她還能給金寶夾,可現在就剩下一個了。
“娘!我也要吃!”
“我要吃雞腿!快給我夾啊!”
於金寶抓著張彩蘭的胳膊搖晃,見她怎麼也不肯,急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就要自己去夠。
於行被他吵的不行,拿筷子在他手上抽了一下。
小胖子小嘴一癟,一臉委屈。
“三叔也吃了,我為啥不能吃?”
“今天你大哥回來,這雞是給你大哥燉的。”張彩蘭一邊心疼的給他揉手,一邊解釋道。
“那我就吃一個雞腿,還有那麼多雞肉呢,大哥也吃不完啊。”於金寶不服氣。
以前大哥回來,家裡要是燉雞的話,他也隻能吃雞翅膀。
因為兩條大腿,一條是大哥的,一條是二哥的,隻有大哥或者二哥不吃的時候,他才能吃到雞腿。
因為爹爹說,大哥念書辛苦,回來了要吃頓好的,而二哥身子弱,得多吃肉補一補。
他人小,吃雞翅膀正好。
這眼看著,雞腿已經沒了一條,恐怕今天雞翅膀也落不著了。
於金寶一想,頓時委屈的不行,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於眠才不管他們這些糟心事,反正大雞腿他已經啃完了。
於行跟張彩蘭還在哄哭唧唧的小胖子,王香芹現在是顧不上她這小孫子了,這會兒正忙著給於金元夾雞腿吃。
“快吃,奶特意給你燉的,還放了好些蘑菇呢,香不香?奶上山采的黃蘑,好東西!”
“好吃,奶,你也吃。”於金元啃著雞腿,敷衍道。
他平時在書塾吃的可不差,雞腿這種東西,三不五時就吃一頓,根本不稀罕。
但是他喜歡這種每次一回家,就被全家人圍著捧著的感覺。
再看朱玉,也是忙前忙後的一個勁給於金元夾菜,反倒是於立,夾了個雞翅膀,放到了坐在最遠處的於銀元碗裡。
於眠默默看著這一幕,隻覺得有意思。
今兒個的晚飯,王香芹燉了隻雞,炒了盤木耳雞蛋,炒了盤青菜,還做了一盆野菜蛋花湯,可謂是十分豐盛了。
於眠沒客氣,仗著自己位置好,夾了不少菜在自己碗裡,吃的那叫一個風卷殘雲。
其他人剛吃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吃的肚子滾圓了。
最後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悠悠的喝完,說了句“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就站起身要走。
王香芹簡直被他氣麻了,連話也不想說,擺了擺手,叫他快滾。
於眠把自己吃剩的雞骨頭丟給呆頭,正要離席,看見坐在對麵的於金寶捏著個雞脖子,正可憐巴巴的啃著。
見他起身要走,小胖子雖然還在為沒吃到雞大腿難過,但還是扁扁嘴叫了聲:“三叔。”
“哎。”於眠答應了一聲。
一抬頭,看見盆裡還剩下一個雞翅膀,心思一動,拿筷子夾了放到了於金寶碗裡。
“吃吧。”
“謝謝三叔!”
於金寶那雙眼睛“刷”地亮了,一邊啃著雞翅膀,一邊朝於眠笑了。
於眠朝他眨了眨眼,帶著呆頭回屋去了。
身後,於金元伸出去的筷子,不甘心的收了回來。
於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那個雞翅膀他要吃的,還非要跟他搶!
“真不像話!”
王香芹也不滿的嘟囔了一句,見於金元拉下臉來,趕緊挑了塊肉多的地方放到了於金元碗裡。
“金元,你吃這個,不跟你三叔一般見識。”
於金元咬了口雞肉,憤憤道:“奶,你就這麼縱著他了?我看他現在都不把你跟我爹放在眼裡了!”
“不管他,”王香芹煩躁的揉著眉心,“再過幾天他就要嫁人了,到時候就老實了。”
“那你可得多要點彩禮。”於金元道。
王香芹拍拍他的背,壓低了聲音:“放心吧,少不了。”
他們這邊嘀嘀咕咕,另一邊,二房那邊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張彩蘭看著自己吃的滿嘴是油的胖兒子,朝王香芹那邊翻了個白眼。
小聲嘀咕:“心都偏到北大溝去了,平時金寶金寶的叫,這會兒眼裡就隻剩下於金元了吧。”
“依我看,考了三年了都沒考上,乾脆去鎮上找個活乾,憑啥一家子供他一個。”
於行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發,這會兒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少說兩句。”
“我說錯了嗎?”張彩蘭不樂意了,“你看看娘對大房那兩個,心肝寶貝的疼,有點錢都給他們了。”
“於金元過年都十九了,秀才考不上,也不成親,一年年花的銀子,咱家可沒少出!”
“那你就多花點心思在你自己兒子身上,讓他早點開蒙,也好讓娘高看一眼。”於行沉聲道。
“是我不想教嗎?”張彩蘭一下子炸了,“於行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識字!”
“你看你這爹當的,整天把我們娘倆扔在家裡受人欺負,孩子想吃塊雞肉都不敢夾,最後還是於眠給夾的!就這麼天天忍著讓著你大哥他們,也沒見娘對咱們多好!”
於行被她念的腦袋疼,這會兒卻也懶得跟她再吵,把筷子一撂,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