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黑冷的山道,夜風呼呼作響。

一道道咆哮的車鳴在山口盤旋。

十幾輛機車的燈頭發出明亮的光,把黝黑的深山照得雪亮。

“小朋友,不欺負你,右彎不壓內線,三道以內算你贏。”領頭半開玩笑,眼裡卻沒有輕視的神色。

眼前的少年跟著他們玩機車玩了三年。

當初剛現身時,因個子高不說話,騎行服頭盔封得嚴實,大家都以為是成年人。

半年後對方脫下頭盔,一臉不屑地看著他們,那張臉真的讓人印象深刻,卻藏不住裡麵的稚嫩,主辦方差點罵人。

要是出事家長找上門他們就得散夥。

特彆想起這半年對方瘋狂到尋死的開車方式就心驚膽戰。

主辦方拒絕少年繼續參加。

少年不說話,開著身價不菲的NinjaH2R慢悠悠離去。

比賽進行到中段,一輛火紅機車突然從山野小道跳進來,發出響亮的咆哮,猶如一頭憤怒的野獸,發瘋地連超眾人,穩穩拿下第一。

少年摘下頭盔,冷漠的臉上露出挑釁的笑容。

主辦方停過幾次活動,效果不大。

沒有賽事人家就自己過來跑,青山是附近最好的跑山道,機車愛好者不可能為了他放棄一座山。

大約半年後,大家發現少年變了許多,不再是一心求死的開法,眾人隻當他的技術越發精湛,於是大家睜隻眼閉隻眼。

晃眼就是兩年半,少年幾乎不與人交流。

但這次很奇怪,比賽前他突然出現,報名要參加比賽,並說自己已經成年,大家自然不信,這小子掏出證件,剛剛成年一天。

大家都以為這小子想一戰成名。

隊員隨意問了句參賽目的。

他也回答得很隨意,仿佛開玩笑似的,指著獎金隨贈品,“想要它。”

那是隻小金毛玩偶。

某家具店一大堆,幾十元一隻。

“就為這個?又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外麵好買。”

少年突然笑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好似想到什麼壞主意,有些自鳴得意。

“它肚子上有拉鏈。”

說完,薑野壓下頭盔,深邃眉眼的笑容也一並收起,兩隻眼瞳像深不見底的黑洞。

揮旗手放下旗子時。

十幾輛機車呼嘯而去。

他們剛出發,檢查的車輛跟上去。

很快在彎道發現各種顏色的油彩,唯獨沒有紅色。

每位騎手的右腿外側塗抹了油彩。

薑野一貫塗抹紅色油彩。

山道右彎是最難的,很多騎手因為視野和重心問題容易壓到內線,因為難度大,即便是最有經驗的騎手也很難做到一次都不壓線。

一個小時後,全身黑色騎手服的薑野騎著他那輛昂貴到令人嫉妒的紅色機車慢悠悠開下山。

“哎,你的獎金不要嗎?”頒獎人員在身後疑惑地喊。

薑野頭也沒回。

“現在年輕人的技術真好。”

經驗豐富的老騎手不以為然,“你敢像他不要命,也能技術好。”

一路騎到蒲公英小鐵門外。

薑野熄了火坐在車上把玩油箱上的小金毛。

他想了很久如何跟寧安道歉。

卻覺得任何方式都不合適。

他甚至能想象自己若是一臉誠懇的道歉,對方也隻會笑著擺手說“沒關係”。

然後呢?

沒有然後。

他跟寧安的世界不交融。

相遇過,認識過,轉身就是離彆。

以前薑野覺得很正常。

跟朋友聚會時,薑野脫口而出想填報A大誌願時,朋友們都覺得他瘋了。

“你不是一直想讀S大的金融?”

“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要不是我們了解你,都以為你追人追到A大。”

薑野心裡微動,為什麼就不能是追人呢?

他覺得寧安比劃手語的樣子很美。

暗沉的天空下,那雙漂亮修長的手指似乎泛著微微熒光。

他笑的樣子也很美,讓薑野在學習和賽車之外有了一種新的情緒。

不是無聊的,也不是腎上腺激素分泌的刺激。

是一種和緩的,滿脹的美滿。

從身體裡每個細胞湧出來,把他空蕩蕩的身軀充盈起來。

這種感覺並非突然湧現,兩年前他不是第一次看見寧安被人欺負。那時他們分到一個班,薑野可沒好心到去管彆人的閒事。

那天碰巧與剛被欺負過的寧安順路,薑野一路墜在後麵。

他不是很明白怎麼有人受了欺負也不吭聲。

打心底厭惡這種懦弱的人。

很快前麵的身影拐過院牆,消失在薑野的視線裡。

薑野停下腳步,打算換條路。

拐角有一株三角梅,開得枝葉茂盛,突然顫抖起來。

有人在拉扯三角梅。

薑野借著茂盛三角梅的遮擋望過去。

寧安正在扯三角梅,一朵又一朵,一共五朵,丟在地上,看了半天,聲音很輕卻有些生氣,“討厭。”

欺負他的一共五個人。

薑野差點笑出聲。

有些東西或許就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留下印記,並在兩年的時光裡休養生息。

又在一個濃長夏日的傍晚,長成參天大樹。

薑野又過來偷看過幾次,很快摸準寧安的作息時間,他每天清晨離開蒲公英,前往市區做兼職,兩份家教,一東一西,每份家教三個小時。

中午時間很緊,寧安會吃一個包子。

這或許是他很瘦的原因。

坐在第二份家教的樓下,混著自帶的熱水。

他好像不覺得冷掉的包子很難吃。

有時候會輕快的哼著兒歌。

有時候會喂食路過的流浪狗。

他應該喜歡小狗。

傍晚回到蒲公英,寧安會將蒲公英裡二樓的孩子帶出來進行戶外活動,這些孩子有一個輕微智障兒,時常情緒崩潰哭鬨起來。

寧安會將球交給其他孩子,然後很有耐心的安撫哭鬨的孩童,這些在薑野眼裡單調且煩躁的事情,卻在寧安這裡變成一卷流淌的溫和的水墨畫。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斷斷續續,細長的手指比劃不停,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哭鬨的孩童會慢慢平靜下來,望著寧安露出有些怪異癡傻的笑容,再任由寧安牽著她前往附近的水池清洗弄臟的臉蛋和衣裳。

明明是無聊又枯燥的生活內容。

薑野卻看得津津有味。

他看著手裡的小金毛,心底升起一種怪異的渴望。仿佛想變成手裡的小金毛,如同蒲公英裡的殘障孩子,渴望被寧安溫柔照顧安撫。

薑野停止腦子裡過於離譜的想象。

他反複扒拉小金毛肚子上的拉鏈。

心中有了決斷。

寧安在下午的時候收到一條奇怪的信息。

「小鐵門附近的圍牆上有你的東西。」

陌生的號碼。

寧安到考完試才收到一隻手機,不是新款,甚至不是新機,介紹兼職的平台需要填聯係方式,他打算像以往那樣填寫高院長的手機號,沒想到收獲一隻屬於自己的手機。

寧安很激動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激動到隻添加班主任和高院長的手機號。

他完全沒有添加其他人的想法。

但這個陌生信息引起寧安的好奇。

回到蒲公英後依舊先帶著孩子們出來玩耍,這次有所不同,他頻頻朝欄杆處張望,想知曉陌生人放了什麼東西。

但是白木香長得太茂盛,層層疊疊的花瀑,不留任何縫隙。

等孩子們走向樓裡,寧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欄杆邊,一點點尋找陌生人說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禮物。

但希望是,寧安十八歲的人生裡還沒收到過禮物。

捐贈企業定期會捐贈東西,但那東西屬於大家。

蒲公英不接受任何外界活動,資金長期處於緊張狀態,也沒有充裕的資金給孩子們過生日,購置禮物,何況許多孩子沒有具體的出生日期。

寧安也沒有具體的出生日。

高院長推測他出生在六月,給他登記的六月十日,剛剛過去幾天。

寧安在一株稍微稀疏的白木香前站定。

撥開茂密的藤蔓,一隻薑黃色的小金毛乖乖坐在欄杆上,張著嘴巴,吐出來的紅舌頭仿佛在跟寧安打招呼。

寧安頓時開心地笑起來。

他伸出手將小金毛從藤蔓間抱出來,沒想到小金毛的後麵還粘著一封信,他好奇地取下來正要打開。

突然有人不自在地說,“開學時再看。”

寧安抬起眼睛,看見欄杆外的薑野。

臉上的笑容頓時局促地收起來,連帶耳輪紅成一片,他一緊張就會捏東西。

為什麼要等開學才能看?

是那種類似祝福的信箋?

可他又沒給薑野寫過信,寧安的心底突然產生一陣慌亂。

薑野一直盯著他,臉上帶出淺淺的笑容,“你很喜歡它。”

聽著像疑問句,裡麵卻是自信滿滿的肯定。

寧安抬起眼睛,欄杆外的薑野是寧安從未見過的模樣,黑色的全套緊身衣讓他看起來更加高大修長,脫去校服的偽裝,薑野身上的帥氣不羈宛若出竅的寶劍,再也抵擋不住。

校園就是這麼神奇的地方。

穿一樣的衣服,讀一樣的書,留一樣長短的發型,無論男生女生,都像被封印了一樣,即便是薑野這般出眾的人也無法完全掙脫封印。

可一旦高考完。

封印解除。

有人淪落,有人綻放。

薑野就是後者,頭發似乎長了不少,懶於打理,被他隨意抓在腦後用最簡單的橡皮筋固定住,少許發絲漏出來,擋住部分額頭,後梳的發型讓整張臉愈發立體深邃。

他好看到令人自慚形穢。

寧安避開薑野直勾勾的眼神,“喜歡,你買的?”

薑野很滿意這個答案,“得到它費了些功夫,昨天它還在山頂。”

寧安眼裡流露出好奇,青山的山頂嗎?

這隻小狗為什麼會在那裡?

薑野乘勝追擊,“想知道我怎麼捉到它的嗎?”

寧安猶豫片刻,最終點點頭。

“不告訴你!”

寧安驚訝地抬起頭,似乎很意外樂於助人又陽光開朗的班長同學會逗弄人。

兩人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學習委員。

兩年多的時間有很多次需要配合組織活動的時候,但寧安並不想當這個學習委員,隻是班主任看出他的意圖,委婉勸導,“我跟你們高院長認識,她是名讓人尊重的女性,你分到我班裡時,她特意給我打過電話,其實我的看法跟她一致,學習很重要,與同學交往也有必要。”

寧安與福利院長大的孩子一樣,懼怕跟正常人交往,雖然他那時候也是正常人。

寧安知道老師們為他考慮,勉為其難接下這份工作,一當就是兩年半。

但是不清楚是他確實不適合,還是薑野太耀眼,每次活動同學不由自主就聚攏到薑野身邊,詢問薑野的意見,幾次後大家直接忽視掉寧安。

寧安並沒有產生嫉妒的情緒,反而狠狠鬆了一口氣,他不清楚薑野是不是看出他社恐,居然攬過所有活動。

但他開始給薑野打開水。

薑野有隻很普通的保溫杯,曾經還被同學笑話過,但薑野依舊每天都帶過來,但是他並不喝保溫杯裡的水,知道他不喝,寧安才有勇氣打水。

如果薑野跑過問他為什麼給自己打水。

寧安很難應付這類問題。

他每天給薑野打兩次,中午一次,下午一次,都是趁班裡同學出去吃飯,快速跑出去打水。

不過這件事在聽到蔣亮要找人報複薑野後,戛然而止,寧安唯恐給薑野帶去麻煩。

圍欄裡的小兔子第一次展現出跟校園裡不一樣的表情,眼睛瞪得圓圓的,纖長睫毛在微微下垂的眼尾落下斑駁光影,一副你怎麼這樣的可愛表情。

薑野眯起眼睛,誰說小兔子離開象牙塔會變得黯淡無光,他在這一刻綻放。

於是薑野勾勾手,“你過來。”

寧安朝後退去,就在薑野以為自己再一次嚇到對方時,寧安低頭左右看了看茂密的白木香,抱著小金毛義無反顧地走過來。

薑野不再隱忍,一隻手抓著鐵欄杆,另一隻手穿過鐵欄杆勾住寧安的脖子,在對方錯愕的表情裡將人拉近,“周六晚上十點,你在小鐵門等我,我帶你去捉小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