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整理好物品準備下班。
一個小時前H5裡的事情仿佛沒有發生過。
隻有謝涿抓臉撓腮地想八卦。
寧安去H4做清潔時他就想跟過去,擔心被曹文生看見掉了身價才忍耐著。
得知寧安被叫去H5包間,他再也忍不住,躲進隔壁的H4,之後發生的一切他知道個大概。
等薑野敲碎紅酒,久經夜場的他判斷出寧安不是無緣無故被叫進H5,他很擔心是上次讓寧安頂替的事情惹了曹文生不忿。
內心糾結,是跳進去英雄救美,讓曹文生發現不一樣的自己,還是跳進去,抱著曹文生的腿哭著讓他放過對方衝自己來。
直到看見曹文生像狗腿子似的站在門口當保鏢。
謝涿腦子裡瞬間想到過道裡撞上的那個男人。
以及談到此人時,寧安落荒而逃的背影。
終於,在寧安拿起鑰匙手機時,謝涿身姿妖嬈地堵住門,“死鬼,今天不說清楚彆想走。”
聽說寧安跟他的一見鐘情郎是高中同學。
謝涿的嘴張成“O”型。
“他們說你是XX高中尖子班的尖子生是真的?”
“傳說中不用學習都能考150的變態?”
寧安突然真實確切地感受到自己為什麼喜歡跟Mu裡口碑最不好的營銷待在一起。
謝涿輕易打破薑野凝固在他身上的苦難。
寧安心情輕鬆起來,“還是需要很努力。”
“學校牛人太多,我隻是比較會做題。”
儘管寧安一再謙虛,但謝涿從他眼裡看到不一樣的光,寧安眼睛很少有光,談到寧翼時會有。
但此時不一樣,那兩道微光是鮮活的,雀躍的。
十足少年氣息。
“所以,你跟他什麼關係?”
寧安像掐住脖子的鴨子,頓時耷拉下來。
眼看時間不早,等寧安趕回家,又隻能睡三四個小時,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折騰。
謝涿拉住人,“我有車,送你回去。”
絲毫不承認自己有所圖謀。
一路把寧安送到蒲公英後門,謝涿還是沒弄清那位看起來像太子爺的薑野到底跟寧安有什麼恩怨。
但弄清曹文生肯定不是什麼小包工頭。
草他大爺的。
下車時,謝涿一臉壞透了的表情,“楊勇對吧,我看那個小婊砸不爽很久了,明天我就搖人削他,搶我五十二萬的酒水單,我要讓他知道誰是MuClub的銷冠。”
寧安沒想惹是生非,連連擺手,“你跟曹老板的矛盾不在楊勇。”
謝涿不以為然,“但是他敢這個時候撞上來就是他的問題。”
寧安有點急,“你不是想甩曹老板?”
不說這個還成,一提就炸,靜悄悄的馬路上,謝涿像炮仗,“那也要等我找到下家才成,已經冷我好幾天,今晚更是打我臉,還用假身份欺騙我,這仇不報我就不是謝涿。”
寧安還想勸,“民不與官鬥,不與富爭。”
謝涿放豪言,“那我就給他戴綠帽子。”
嗞……
知了發出平緩而持續的高頻白噪音。
寧安有些糾結,曹文生又沒戴過帽子,謝涿至少要先給他戴上帽子,才能換成綠色的。
但他察覺出還是不說為妙。
謝涿心情不太好,揮揮手,“你快進去睡覺。”
轉身調頭要走,寧安叫住他,謝涿不耐煩皺起眉頭,“一天到晚說謝謝,你煩不煩?”
寧安指指謝涿身下的小電驢,“你說有車的時候,我真以為你有車。”
謝涿愣了好半晌,意識到寧安在打趣他,“滾呀,比你的共享單車好多了!”
寧安已經小跑著進了蒲公英。
天很暗,茂密的植被在夜晚是一團團的黑色,隻見一道白色的影子跑到空地上,回頭衝他揮揮手。
謝涿擰開小電驢,發出開心的笑聲。
寧安輕輕推開門,不大的房間帶著好聞的溫暖的味道,寧翼的睡姿較出門前發生變化,一條腿從被子裡伸出來,背心掀起來,露出軟綿綿的肚子。
就連睡覺也皺著眉頭。
寧安在店裡洗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躺進去,又將寧翼抱進懷裡,大約他的皮膚很涼很舒服,寧翼瞬間摟住寧安。
起風了,樹影映在窗簾上不斷晃動。
寧安借著昏暗的光線撫平寧翼的眉頭。
破舊的小狗歪在寧翼的枕邊,寧安盯了片刻,伸手拍打了幾下,摟著寧翼睡過去。
打烊後的MuClub不像燈火通明時那般富麗堂皇。沒有人類施加的作用,隻是一棟充滿頹廢氣息的建築物。
薑野沉默地坐在包間裡,看著燈光一層層熄滅。
桌上擺滿酒瓶。
一杯接一杯。
一瓶接一瓶。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那句話從腦海裡徹底刪除。
“隻是同學關係,我們又不熟。”
因為不熟,所以不向他尋求幫助。
因為不熟,後麵做的事才一件比一件無情!
幸好那位機警的同伴趕來帶走寧安。
曹文生陪著薑野並不多嘴,隻眼神欲言又止。
薑野懶得解釋。
後來曹文生開始叫他的名字,薑野想回應,但曹文生的臉在他的眼裡出現重影。
然後薑野再也聽不清曹文生說什麼,但薑野能想象他指天罵地的急躁樣,薑野笑著揮手讓人滾蛋,再睜眼,曹文生不知去向。
激烈的光效消失後,落地窗像個黑洞洞的大嘴,包間裡的氛圍燈變成綠色,鋪天蓋地籠罩過來,就像那些濃密植被追過來,一口就會吞噬掉慌不擇路落跑的少年。
薑野放慢腳步,極速奔跑帶來的窒息感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他壓抑住喘息的動作,自虐般讓胸口仿佛被石頭壓住般產生尖銳的疼痛。
直到長長籲出一口氣。
薑野麵無表情地往回走。
此時任何一個同學老師看見他,都會被嚇到,偏執到有些不正常的冷漠眼神,絕不會將他跟校園裡那個謙遜和煦的好學生聯係起來。
薑野再次出現在鐵門附近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中途他拐去小賣鋪買了一包煙,沒有抽慣的爆珠,老板掃了眼他的衣著,丟了包黃鶴樓給薑野。
站在鐵門附近,薑野一點點拆開包裝紙。
心裡琢磨著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現在就綁走是最簡單的。
但會嚇到對方。
薑野暫時不打算用。
而且他也不太清楚綁走後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像一頭剛剛成年的野獸,很多行為隻是遵循本能,並沒有明確的目的。
但小兔子的拒絕實在讓他冒火,薑野不覺得自己有耐心繼續等待。
空寂泥濘的院子裡突然熱鬨起來。
蒲公英四周用生鏽的鐵欄杆圍起來,上麵爬滿白木香,朝著院子方向生長,這導致薑野無法撥動藤蔓,隻能尋找枝葉稀疏的地方。
終於找到了,薑野微微偏著頭,順著狹窄的縫隙朝裡看,片刻後眼中閃過驚詫。
他第一次看見這麼多殘障孩子。
也算不得多,五六個,但一下聚集在空地上還是很明顯,他們中有個白化病的笑得最開心,扯著寧安的衣服想搶寧安手中的球。
寧安打著手語,將球拋出去。
大家哄笑著開始遊戲。
這是薑野第一次看見寧安笑得這麼開心,就像藤蔓上熱烈開放的不知名的小白花。
他一改學校裡沉默寡言的樣子。
一邊鼓勵行動遲緩的孩子去追逐皮球,一邊用手語交流。
他打手語的樣子很迷人。
薑野一時間看呆住。
很快孩子們追逐起皮球,寧安停下腳步站在一旁觀看,時不時用手語提醒抓不住球的孩子該如何改變策略。
原來他的兼職是照顧這些殘障孩子?
薑野很難形容心中的感受,好友裡提及去福利院做義工的事情,總是用嫌棄又排斥的語氣說道,“拍個照就走啦,誰願意多待,反正他們也隻是想要我們送過去的物資。”
“你不知道那裡麵的氣味有多難聞。”
但是薑野聞到了花香,哪怕天色已晚,寧安的笑容都像浸著夕陽的色澤,他的手指白皙細長,比劃手語時仿佛在跳一種靈巧優美的舞蹈。
薑野回過神,寧安跟一位中年女性出現在院牆附近,薑野慢慢移到茂密的藤蔓後麵。
“對過答案沒有?”女人的語氣有些嚴肅。
“對過了,跟最後幾次摸底考差不多。”
看起來詢問的高考成績。
“我打聽過,今年難度跟往年差不多,如果分數沒問題,你讀A大也應該不會有問題。”
寧安很高興的嗯了一聲。
那是在學校聽不見的歡快語氣,似乎還帶著絲撒嬌的語氣,薑野皺起眉頭,心裡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女人再次開口,“還是打算報考計算機專業?”
這次寧安稍微沉默了一下,“高媽媽,其實我沒有特彆喜歡的專業,計算機最好找工作,沒什麼不好,您不用替我惋惜。”
薑野沒意識到,聽見“高媽媽”幾個字時,他下意識勾起嘴角,但是心中升起更加強烈的疑惑,寧安為什麼會跟這個女人喊“高媽媽”。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解答,工作人員出來將玩得正歡的孩子們帶進樓裡,走前提高聲音說道,“高院長,正源企業的秘書剛來過電話,您有空回一個。”
薑野匪夷所思地看著院子裡的那道清瘦身影。
腦海突然浮現老師的委婉提醒:儘量不要去打擾他,他會比較忙。
過往的一幀幀,猶如放電影般在薑野的黑色瞳孔裡閃現。
拚命到極致用力學習的樣子。
取得優異成績卻並未輕鬆的樣子。
班級派發獎品,什麼都沒要卻隻要了一個摩天輪鑰匙扣,握在手裡玩了一整節課小心翼翼的模樣。
總是穿著校服和廉價球鞋沉默寡言的模樣。
來到他家拘謹不安,卻在看見摩天輪後露出欣喜的模樣。
薑野突然很懊惱將寧安叫到自己的家裡,然後將人就那般丟在外麵,又讓其聽到那些不合時宜的話。
但懊惱一閃而過。
薑野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他感受到全身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栗。
類似每次賽車時行走在死亡邊緣的快.感。
但又不同,甚至更加激烈。
他不清楚這種激烈的情緒來源何處,為什麼出現,但他清楚這些情緒都因一個人而起。
那個人是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