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身體虛弱,尤其自從挖人金丹的事暴露出來以後斷斷續續負了好幾次傷,每次舊傷還沒養好新傷又至,心神也總不安穩,近段時間瘦了不少。
掌心下,玉穢能感覺到舟行晚心跳微快,從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大了一號,青年人前襟的位置空空蕩蕩,唯有每次呼吸起伏的時候能挨到一點,像是撓在人心上的羽毛。
玉穢眼底暗了下去,他看著舟行晚不肯認輸的眼睛,正要將手收回,後方的丹珩急躁地創上前來,怒道:“不敢?你真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若不是……”
“丹珩。”
平淡冷冽的聲音從側響起,玉穢轉過頭來,含笑的話音暗含警告:“來之前師尊是怎麼說的?”
“師尊說了吾就要聽麼?師尊還說他有悔改之意呢,你看他現在有半點要悔改的意思嗎?”丹珩不甘質問,“還是說哪怕到了現在你也要護著他?吾從前怎麼不知道你跟他這麼要好?”
玉穢神色淡淡:“我隻是聽從師尊的命令。”
丹珩罵了句什麼,眼見玉穢是勸不過來了,又把主意打到元慎身上:“你也覺得他尚有餘辜?”
元慎從始至終盯著玉穢放在舟行晚胸口上的那隻手,沒有立即應話。
原本他不覺得有什麼,自剛才在房外起聽到舟行晚那一番“妻妾論”後卻怎麼想都覺得怪。元慎是天縱之才,修煉的天賦比之他師尊當年還勝一籌——否則舟行晚也不會心心念念想要剖他的金丹了。自然像他這樣的人滿心滿腦子都隻有修煉,元慎不喜歡男人,也無意跟玉穢爭什麼“妻妾”的名分,可舟行晚既然已經認定了他為“妻”,此刻當著他這個“妻”的麵跟“妾”拉拉扯扯,是不是有些太不把他當一回事了?
“元慎,你啞巴了?”
不滿的聲音從旁傳來,元慎聽見自己的名字後回過神,道:“是有些不合規矩。”
其實他從剛才就在出神,根本沒聽清丹珩在問什麼,隻是把目光從玉穢手上移開,心道:聽說若是在普通凡人家裡,那些個妾室見到了主母都是要奉茶的,哪兒能當著主母的麵跟主君拉拉扯扯?
——誠然,他跟玉穢不真的是舟行晚的妻妾,舟行晚也不真的是那勞什子主君,但他心裡都這麼給他們排位分了,還當著自己的麵跟玉穢這樣那樣,實在是有些不合規矩。
丹珩不知道他心裡想的跟自己說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隻以為自己的想法終於被人讚成,挑釁一般看向玉穢:“如何?”
玉穢沒被他惹怒,點頭道:“蘅晚犯錯當然不該輕饒,算上遊蕤,合宗上下統共兩百三十六條人命由他所害,若是一人十刀,蘅晚就算淩遲兩千三百六十刀扒骨抽筋都不為過,隻是師尊吩咐下來這事按下不論——師弟是要違抗師令嗎?”
他慢吞吞收回了手,不鹹不淡地跟隨時都有可能動手的丹珩對視一眼,後者本來還隻是有些生氣,轉眼看到玉穢身後有恃無恐的舟行晚,胸中怒火驟然更甚,掌中也立時團起紅色的靈簇。
他怒聲道:“你覺得他該死就夠了,你不敢殺他,吾來,事後師尊問罪也由吾擔著,你若怕罰現在就離開這,到時候師尊問起來,吾就說你不知情。”
他說著就要動手,舟行晚不閃不避,他巴不得丹珩一掌把自己拍死,偏偏玉穢不動如山地擋在前麵,他輕易化解了丹珩的攻擊,聲音裡多添了幾分警告:“丹珩!”
元慎也終於從自己腦中的小天地裡抽回神誌,看著麵前劍拔弩張的二人,少年毫不猶豫地也擋在了舟行晚身前,疑問道:“師叔?”
丹珩難以置信地看著剛才的盟友:“你也跟吾作對?”
元慎不解道:“掌門不是說了隻讓我們回稟結果,並沒有下誅殺令。”
“你剛才不是說這個處罰不合規矩麼?”丹珩沒想到元慎變臉這麼快,差點要氣炸了,“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剛才?
元慎回想一番,沉默了會兒:“弟子謹聽掌門之令,還請師叔不要為難。”
他態度堅決,沒有半分斡旋的餘地,丹珩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玉穢,突然笑出聲來,手上紅火靜靜寂滅,彈指間散作煙塵。
他忽然笑了,唇邊也扯起一個極為嘲諷的弧度:“好啊,你們就護著他,宗門上下那些枉死的命不是命,兩百多條人命比不上他一個罪徒值錢,吾從前竟不知,流雲宗眾弟子的性命也分有三六九等的區彆了?”
玉穢皺眉:“又何必……”
“吾當時就不該聽信元慎的話救他,早知他死不悔改,吾就該讓他的命斷在迷迭境!”
丹珩打斷他,惡聲惡氣道,“往後彆再來向吾討藥,若是敢來,吾就去靈池下毒,把你們所有人都毒死!”
他說完就甩袖離開,玉穢歎了口氣,正要安撫舟行晚,抬眼看見後者還怔看著大開的房門——丹珩走得快,身形早已消失不見,舟行晚卻遲遲不肯收回目光,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大概是以為他在難過,玉穢寬慰道:“丹師弟做事向來衝動,你不要放在心上。”
舟行晚看著他:“你不覺得我該死嗎?”
玉穢溫和笑道:“予命者父母,授業者恩師,除這兩者之外,沒人能定奪你的生死。”
舟行晚覺得好笑:“哪怕我殺了再多的人?”
玉穢道:“師尊既然要保你,自然有他的打算。”
沒看出來,玉穢還是個孝子賢孫。
舟行晚深吸了口氣,玉穢話說得好聽,似乎都是在維護自己,可他不信這件事這麼容易就過去了,當即問:“我的代價?”
“師尊說了,他受托於人,不能傷你性命,隻好往後宗門內每多一條金丹命案,就在你身體裡多植一根靜元針。”
玉穢笑得溫和,他給元慎使了個眼神,後者立馬上前將舟行晚按住。
他則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令舟行晚記憶深刻的錦盒,然後在對方立刻變得驚恐的目光中將其打開,取出裡麵的銀針。
他歉然道:“隻是苦了師弟忍忍,可能會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