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舟行晚說話時輕挑著眉,尋釁的尾音不明顯地往上揚起,像帶著勾子那樣刮人心癢。

這一瞬間,元慎腦海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玉穢的話,少年的喉結快速地上下滾動一圈,竟有片刻晃神。

師伯說得沒錯,舟行晚是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明明頂著同一張臉,神態裡的張狂自負也與作戰時一般無二,看上去卻就是比之前——哪怕隻是剖挖同門金丹一事敗露、舟行晚困於藤齋被迫接受玉穢監管的那不算久遠的“之前”,都要生動許多。

少年抿下唇角,努力忽略掉心頭升起的異樣感,搖頭說:“我不弑師。”

或許當初差點被舟行晚挖了金丹的時候有過這個想法,但並沒有維持太久,尤其知天厲已經對舟行晚的罪行進行了裁決,他若一意孤行,那是欺師罔上,傳出去是要落人話柄的。

他現在“蘅晚玉尊座下唯一弟子”的身份已經夠讓人笑話的了,元慎因為師徒身份被舟行晚毀了第一次,差點失去金丹是第二次,而現在,他不會給對方第三次毀了自己的機會。

舟行晚並不知道他心裡的這些彎彎繞繞,聞言冷笑一聲,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不敢殺我,那就少管我的事。”

說完,他轉過身,帶著巡視的視線在遊蕤和宗胤身上來回交替了好幾次落點,後兩者一開始還滿身正氣地與他瞪了回來,後麵不知怎麼就心虛了,不約而同彆開了頭。遊蕤要更怕事些,甚至直接側過半邊身體,假裝無意地躲在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弟子後麵。

舟行晚把兩人反應看在眼裡,心裡大概有了個底。再開口時,他聲音沉沉,是完全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所有人,今天外出找到了什麼東西,統統拿出來給我看。”

這話一出,才剛安靜下來的山洞裡立馬重新沸騰起來。

所有人都默認舟行晚是要搶他們的東西,哪怕男人說的是“看”而不是“給”,結合他先前剖人金丹的種種作為,這行徑落在眾人眼裡,跟直接上手搶他們的東西已無區彆。

霎時各種分辨不清的議論充斥了整個山洞,弟子們交頭接耳,不時輕抬起頭剜上舟行晚那麼一眼,其間無論輕慢鄙夷、憤懣不屑,隻要是不好的注視都紛紛落在舟行晚臉上,像是要活生生在他身上戳出個洞。

舟行晚沉默受著,他本不是心理多強大的人,這時卻努力地強迫自己不要躲避目光,又或許是知道身後無人,一旦他在這場較量中敗下陣來,往後恐怕會有更多人騎到他頭上來。

情緒遮覆於理智之上,舟行晚全然忘了自己不會在這個世界久待,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往後”的事實。他強撐著迫使自己不要逃避當下的一切,在不小心跟某個弟子對視、並且對方飛快慫了移開目光之後,舟行晚眼神微閃,停下了要躲避的動作。

……等等?

舟行晚用指甲掐了掐自己藏在袖子裡的手,然後視線一轉,看向另一名弟子。

果不其然,那名弟子原本正慷慨激昂地跟同伴說著什麼,三分不屑四分憤懣湊不到五分譏涼的眼神輕飄飄落在舟行晚身上,而後察覺後者看來,那人眼底一慌,張皇失措地看向彆處。

一個、兩個……多試了幾次之後,舟行晚發現每一個跟同伴滔滔不絕說自己壞話的人都會在跟自己對視後心虛地移開眼,先前的種種顧忌眨眼間煙消雲散,對到後麵,舟行晚甚至得了趣,想要在其中找到敢跟他對視超過三秒的,竟然一個也沒有。

有本事直視他啊,崽種!

舟行晚大鬆口氣,再次開口之時,聲音也沒有最開始的沉重,他微微笑道:“不把東西拿出來,可以,我現在就出去跟掌門說我棄權,所有人跟我一起離開迷迭境。”

他說著就抬起腿要往外走去,隊伍裡的弟子們臉上紛紛變色,元慎也沒想到他會出這一招,開口說:“你——”

話才剛起了個頭,一直暗中留心他動向的舟行晚早有準備,青年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迎著腦海裡激烈急促的警報聲,直接抬起手“呼”一巴掌拍到了對方嘴上,杜絕了這個便宜徒弟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廢話攻擊的可能。

——太突然了,元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舟行晚趁他發愣,纖長乾淨的手指用力往後一按,眼神看上去慈祥極了,實則咬牙切齒地湊到人的近前假笑:“聽話,師父在跟你師兄們商量事情呢,不乖的少插嘴。”

腦海中的警報聲愈演愈烈,舟行晚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電沒有直接劈下來,不過這正好方便了他的動作,下手也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他沒想讓元慎真的聽自己的話,畢竟這人前科太多,跟青春期的叛逆兒童似的專門和自己唱反調;舟行晚隻想想個辦法多拖元慎一會兒,卻沒想到少年眉眼微動,輕微掙紮過後竟然真的安靜下來,就這樣垂下了眼任他為所欲為。

舟行晚有些意外,但他眼下正跟人吵架呢,實在沒多的閒工夫來關注彆人。他將頭轉了回去,手卻還停在元慎嘴上沒動,殊不知自己轉過頭後,少年重新抬起眼看他的背影,眸中顏色不斷加深。

這個人的手心……原來有這麼軟嗎?

舟行晚不知元慎的想法又如何轉變成了怎樣一番,隻聽到剛才還在持續聲討他的辱罵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對比之下稍顯平和的交談,雖然話還是算不上好聽,但至少已經脫離了人身攻擊的範疇。

“你……你這人怎麼這麼自私!”

“不上交靈補就棄權,這不是威脅是什麼?”

“還蘅晚玉尊呢,堂堂一個尊者就知道為難我們這些普通人,要不是掌門留他性命,哪兒還輪得到他在這裡作威作福?”

“……”

大概心裡的怨氣積壓已久,沒有人再假裝對舟行晚的尊崇與愛戴,諸如此類反抗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著他的耳膜,雖然不能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被人當麵這麼辱罵,心裡總不可能好受。

舟行晚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忍住了沒跟這些傻逼計較,他略微平複下心情,一鍋亂粥中抽出空來掃了一眼流毓,發現後者正苦惱地看著手裡的靈華草,似乎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把東西交給自己。

還是女生好,也不枉費他今天出這個頭了。

心底的鬱氣悉數消去,舟行晚正又要開口,洞外卻突然傳來陣陣踏響。數道劍氣呼嘯的聲音紛紛破風而來,而後伴隨著一聲接著一聲的激憤的“找到了”,山洞外閃過縷縷明烈白光,下一秒,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含笑聲如春風一般拂了進來:

“蘅晚,出來乞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