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玉穢的話說得唬人,可直到舟行晚身上好了大半,也沒見到那些所謂的要來“找他麻煩”的妖族半點影子。

他這幾天已經能下床了,但僅限於撐著家具在屋裡走上一圈。這回舟行晚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力氣移到窗邊透氣,結果一側眼就看到那株令人生氣的梅樹,腦中又浮現出玉穢那張虛偽至極的臉,不禁怒從心起,仰天嘯道:“他這不是驢人嗎?簡直居心不良!”

“就是,居心不良!”003也配合他,罵道,“我一看他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你是這麼想的?”舟行晚罵人的心情被打斷,不信道,“你前幾天還說他是好人呢。”

“此一時彼一時嘛,能幫我們完成任務的才是好人,不能的那就都是……”話說一半,003看到舟行晚掌心凝氣,同時眉頭痛苦地皺成一團,不禁緊張地拔高了聲音,“誒誒誒!宿主你乾嘛呢,你不怕痛我看著還糟心呢!”

“我就試試,你這麼緊張乾什麼?”

初試告敗,舟行晚放棄運功,他無力地癱倒在窗案邊用力喘著氣,好半天才恢複了點力氣。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在滿腦子003關切詢問中好奇地問:“係統你說,我剛才運功感到不舒服,是那什麼針不讓我運功呢,還是那什麼針紮進去的傷還沒好呢?”

“我看都不太像。”003裡裡外外把他檢查了個遍,確定他沒出什麼問題才鬆口氣,尖銳點評道,“我覺得靜元針可能還有一個會讓人腦子不好使的副作用,隻不過玉穢忘記說了,所以宿主你不用太自責。”

舟行晚把手收回,撇了撇嘴:“係統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003還想再跟他貧兩句,突然推開的門打斷了他們的交流。一人一統同時噤聲,舟行晚以為又是玉穢來送藥,不以為意地往門外一瞥,卻沒想到看到的是另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最近跟玉穢幾乎綁定了的藥案被元慎端在手上,少年眉目間籠罩著一團迷惑,他進門之前先把房間籠統掃視了一遍,走到舟行晚旁邊後又仔細檢查了窗外,確實沒發現什麼異常後才把手裡的藥放下,質問道:“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舟行晚短暫地心虛了一下,他低頭咳了兩聲,然後想起什麼:不對啊,他是這小子師父,向來隻有師父教訓徒弟的道理,他有什麼好心虛的?

舟行晚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反問:“誰讓你這麼跟我說話的?”

因是坐著,舟行晚跟元慎對視時不可避免地抬起頭來,卻沒有分毫身處下位的弱勢;相反他眼神嘲弄,滿臉輕蔑,唇角剛好彎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就像故意挑釁似的,倒像是一個習慣了布施刁難的惡人。

元慎跟他對視了大約有半盞茶的時間才轉開目光,嗤笑道:“師伯還說你改好了,我沒信果然是對的。”

這句話可謂是相當不禮貌,就差沒直接指著舟行晚的鼻子罵他了。後者一點就炸,差點沒忍住跟他對罵起來:“你什麼意思?”

什麼叫改好了元慎不信?他現在還不夠好嗎?

他能忍到現在沒罵人元慎就去燒香拜佛吧!

【誇你演技好的意思,跟原身像呢,一點也不ooc!】眼見場麵就要失控,003挺身而出,【彆生氣彆生氣,想想你妹,想想你舅舅,他們還等著你回去呢!】

舟行晚一點也不想想那些糟心事:【我想他大……】

【想想電擊,ooc是要遭雷劈的!】

舟行晚一頓,滿腦子的臟話立馬煙消雲散。他盯著元慎看了許久,忽然拿起那杯熱度正好的茶喝了一口,然後眯起眼,露出一個愜意的笑:“你這麼想也正常,也不怪旁人背後這麼說你。”

元慎:?

雖然知道這很可能是舟行晚設的套,他還是沒忍住跳了進去:“誰?”

“哦,沒有誰,我亂說的。”舟行晚沒什麼溫度地衝他彎了彎眼,憑借著原主記憶裡為數不多的師徒二人相處片段,精準抓到元慎的七寸,“大家都誇你是天才呢,剛才是我記錯了,不必放在心上。”

元慎:……

這誰能不放在心上?

他張了張嘴,臉色一變再變,千萬種揣度在心頭閃過,最終還是忍住了質問的想法,滿麵不虞地憋了回去。

玉師伯還是太容易被騙了,要他看還是他丹師叔說得對,舟行晚此人就是一個妖道,滿嘴裡找不出一句真話,就想著怎麼壞人道心。

他把藥案上的碗端了出來,語氣生硬:“喝。”

由於心情不好,元慎端藥的動作過於用力,以至於有部分藥漬都從碗裡撒了出來,在桌案上形成濃稠的墨玉。

舟行晚看著發黑的碗邊,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直接往榻上一倒,看都沒多看元慎一眼:“出去。”

元慎也不耐煩,但他看到舟行晚竟然比自己還不耐煩,頓時有些坐不住,惱聲道:“等你把這碗藥喝了我當然會出去。”

“你,還有你的藥,一起給我滾出去。”舟行晚捏了捏眉心,他最討厭這種不懂禮貌的熊孩子了,“你在流雲宗這麼多年,沒人教過你什麼是尊師重教嗎?”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元慎就覺得好笑,而後是深深湧來的被欺騙的憤怒:在舟行晚醜事敗露以後,那些滿腔無法訴說的心情,頭一回這麼直白地鋪展到當事人眼前。

“尊師重教?”元慎直直逼視著舟行晚,聲音裡嘲諷明顯,“你是說,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接近我的師,還是後來圖謀不軌想要挖我金丹的教?”

舟行晚:……

完蛋,剛才生氣得太上頭了,完全忘了這件事一開始是他理虧。

舟行晚無從辯駁,他本能地想要儘快結束這個對自己不利的話題,卻突然想起什麼,眼底散發出不易察覺的黯淡光彩。

“說到底金丹我沒真的取到,不過你這十年修為拜我所賜倒是真的。”他抿著唇,不願讓元慎看出自己情緒,卻又像在挑釁,“七根靜元針入體,前塵恩怨兩消,我都付出了代價,你還想怎麼樣?”

他不說還好,一說元慎怒意又上心頭,尤其舟行晚那麼輕描淡寫,仿佛絲毫不把那些人命當回事一般,少年恨恨看他,尤其一想到自己差點成為舟行晚輕描淡寫的“恩怨”之一,就覺得胸口一陣絞痛。

“流雲宗上上下下兩百多條人命,你七根針就想還了——你還得了嗎!”

他惡聲惡氣地咬著牙:“以你犯下的那些罪孽,真殺個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還的,真不知道掌門是被你灌什麼迷魂湯了,居然還肯饒你一命,這要是我,我非得……”

舟行晚眼睛一眯,唇角抑製不住地上翹,在元慎看來更為挑釁:“非得什麼?”

元慎本不想把話說得太絕,被他一激就什麼也顧不上了,當即恨聲道:“我非得拿刀子在你身上一片片地割下一千片肉來,好讓你也知道那種求助無門的絕望是什麼滋味!”

這個手段實在殘忍,光是聽他描述,舟行晚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忙在心裡搖了十來下頭,麵上卻輕佻一笑,舟行晚抬起眼,眸中儘是讓人看不懂的輕緩情緒:“也就是說——你想殺我?”

元慎狠下語氣:“你這樣的人,本來就該人人得而誅之!”

很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舟行晚連一秒鐘的時間都不肯浪費。他驀然抓住了元慎的手拉到自己身上,對著對麵少年驚疑不定的目光,舟行晚將那隻因常年握劍而覆了一層繭子的手輕而慢地放在了自己脆弱的脖頸上,淺笑道:“動手吧。”

“動什麼手?”

元慎明顯被他現在的樣子嚇到了,他輕輕地掙了一下,動作間修長的指節不免碰到舟行晚脖子上的皮膚——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有人的頸子肉可以這麼光滑細膩,就像上好的緞子一樣,隻是沒小心碰到一下就舍不得移開手,他指尖一僵,頓時不敢亂動,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元慎眼底略略暗了下去,不知是不是怒火太盛,他突然就有些嘴乾。

舟行晚沒察覺到他的異常,反而抓人的力道更緊,笑道:“你不是覺得我該死嗎?既然你嫉惡如仇,這個替天行道的機會就給你了,可是——你敢動手嗎?”

元慎原本還在猶疑,一聽他這話,惱意再生:“你覺得我不敢殺你?”

“敢不敢可不是光靠嘴說說就夠了。”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漸漸緊了,舟行晚心下暗鬆,他的麵龐緩慢爬上窒息的紅,仿若傍晚時漫天霞雲,直直燎燎燒到耳根,另添一股說不出的妖異。

他果然還是更喜歡跟元慎這種涉世尚淺的人說話,蠢笨、容易激怒、情緒上頭,更好被他利用。

仰在榻上的師尊微笑著將手上移到自己徒弟的手背上,他兩隻手掌合握,試圖讓元慎更用力些,聲音因提不起氣而不斷發嗆:“可你根本不敢真的下死手,你分明隻是在……咳咳,虛張聲勢。”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真的能洞悉人心嗎?”

元慎最討厭他這副樣子,好像什麼都在他的掌握裡,任憑自己做什麼都隻是在做無用功一樣。他不想聽、也不想讓舟行晚繼續說下去,手上的力道因此越發收緊,身體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害怕而開始顫抖,聲音也大了起來,像是極力要證明什麼似的,“你不會覺得我還顧念著什麼狗屁師徒情分吧?舟行晚你也配?你一心想要我的金丹修煉,卻從沒想過,你會死在我的手上。”

“你……咳咳,還是……”

身體的進氣一次更少一次,舟行晚逐漸說不清完整的字句,求生的本能開始壓製理智讓他掙紮起來,可是他現在全身沒力又被壓製了功體,根本不是元慎的對手。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充滿了挑釁的的眼睛終於緩緩闔上,舟行晚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身體卻更加輕盈,大腦供氧不足的一段時間之後,終於意識也沒了清醒。

唯有脫離世界的機械電子音開始變得清晰:【死亡倒計時十秒,十、九、八……不好!】

隨著一聲“不好”,一道白色的靈光乍然破窗而來,元慎手上瞬間卸力,他堪堪躲過來人一擊,正要發怒,卻見一道白影撲門入眼,隨著逆光揚起的靄靄塵照,不染瑕塵的肅殺身形緩步走入。

玉穢麵上不見往日溫和,他看都沒看旁邊仰在榻上蜷著身體捂胸重咳的舟行晚,步到元慎跟前,居高臨下:“我的好師侄,你是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