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中午,陽光順著床尾一路向上,停留在少年散亂的黑發上。

夏楚軒把自己裹得像個蠶寶寶,在被子裡艱難地掙紮片刻,掀開沉重的眼皮,半晌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忽然感覺掌心有什麼東西硌到他了。

攥一下。

那東西動了,在他掌心撓了撓。

再捏一下。

頭頂傳來一聲咳嗽,有人問:“玩兒夠了?”

“沒……”夏楚軒轉動腦袋,黑發在枕頭上蹭得淩亂,對上鐘律的眼睛。

鐘律揚起眉毛:“嗯?”

“……夠了。”夏楚軒乖乖鬆手。

還是剛睡醒的小孩乖。鐘律想著,克製住唇邊的笑意,叫夏楚軒起來喝水。

夏楚軒被他提著後脖領子坐起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像個聽話的人偶。他捧著一杯溫水,後知後覺地發現周圍與宿舍不同的陳設,半睜的眼睛裡帶著一絲茫然:“這是哪兒?”

“酒吧的客房。”鐘律說,“出息了,淩晨不睡覺來泡吧,誰給的東西都敢喝。”

夏楚軒條件反射地低頭看手裡的水杯。

鐘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我想害你用得著在這兒?醫生讓你多喝水,趕緊喝了起來吃飯。”

“哦。”夏楚軒噸噸噸乾完一杯,把杯子往前一送,仰頭看鐘律,“還要。”

這一看就是還迷糊著,鐘律任命地接過來,又給他倒了一杯。

夏楚軒連著灌了三杯下肚,乾得要冒煙的喉嚨被水滋潤,連帶生鏽的大腦也重新轉動起來。

燈光昏暗的包廂、鐘律的高中同學、甜膩的芒果汁、昏沉間想罵人卻無法出聲的憋屈、天旋地轉後支撐起他的寬闊後背……

各種畫麵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麵前青年的臉上。

鐘律看夏楚軒的眼神從茫然到若有所思到殺氣騰騰,點頭道:“看來這回是真醒了。”

夏楚軒猛地掀開被子,殘留的藥力使身體手腳發軟,但他仍舊黑著臉,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門,搖晃的腳步剪輯到勵誌短片裡可以配上一句“身殘誌堅”。

“你去哪兒?”鐘律趕緊上前把人扶住,免得他下一秒摔個狗啃泥。

夏楚軒扒著鐘律的胳膊,咬牙一字一頓地說:“殺、人。”

全身都是軟的,但氣勢夠硬。

很有夏銘軒描述的“提著拳頭挨個打回去”的架勢。

“歇著吧你。”鐘律輕輕鬆鬆地提起他,重新丟回床上,“人在局子裡,你去揍他,我還得想辦法撈你。”

夏楚軒費力地打了個滾,爬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鐘律:“進去了?”

“不然你以為我乾什麼來了?”鐘律坐回他旁邊,拿起話筒叫了幾樣清淡好消化的餐點,掛了電話,拿起床頭櫃上的化驗結果,“慶幸吧,那貨給你下的藥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然遇到誘導你吸毒的,這輩子就算毀了。”

夏楚軒悶悶地“哦”了一聲,又不太甘心:“你把活乾了,我乾什麼?”

“你還想乾什麼?老實坐下,休息。”鐘律按著夏楚軒的肩膀,往人身後塞了個枕頭讓他靠著,又夏楚軒微信發過去一張名單,“不是不讓你們有夜生活,不影響正常訓練教練也不會多說,但好歹找個安全點兒的地方。”

夏楚軒點開,看到名單上列出了幾家本市有名的高檔KTV和酒吧,但都不在酒吧一條街的範圍內,離基地也有些遠。

鐘律:“下次聚會選這幾家,乾淨。”

夏楚軒:“你親戚開的?”

“朋友。”鐘律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到一旁,一副開始興師問罪的表情,“說說吧,訓練結束不好好休息,偷摸溜到酒吧想乾什麼?”

夏楚軒像隻犯錯後被主人揪住後脖領子的貓,乖巧地低頭認錯:“聽八卦。”

鐘律氣笑了:“一個八卦就能把你釣出來?”

“那得分是誰的。”夏楚軒實話實話,“姓李的癟三說,他有你高中跟人告白的一手消息。”

“你的意思是,彆人的八卦你還不稀得聽是吧?”鐘律抬手想給他一下,對上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又舍不得動手,無奈放下。

犯錯的小貓咪敏銳地發現不會受到懲罰,頓時拋開小心翼翼,理不直氣也壯地仰頭:“對啊。”

鐘律手又癢了,左手抓右手克製住揍貓的衝動,耐著性子解釋:“什麼告白,都是謠言,我還說我這裡有你哥跟人告白失敗的一手消息呢,保真。”

“跟誰?”夏楚軒好奇。

他對夏銘軒的印象完全來自於原身的日記,以及那群狐朋狗友們偶爾帶出的寥寥數語,要麼就是百度出的一串光輝履曆,不過光看那張與他八分相似的臉,夏楚軒想象不到夏銘軒居然能告白失敗。

“一位實習的女老師。”鐘律電腦裡還保留著當年夏銘軒失戀醉酒唱《愛情是那麼難遇到的東西》跑調的黑曆史視頻,回去後可以給夏楚軒分享一份。

反正都是兄弟,也不是外人。

夏楚軒表示很期待。

電熱水壺發出“啪嗒”一聲,滾燙的開水咕嘟咕嘟直響。鐘律起身走過去,倒了半杯開水,拿了瓶常溫礦泉水擰開瓶蓋。

床沿凹下去的印子便落入夏楚軒眼中。這明顯是有人長坐留下的痕跡,他戳了戳床單上的褶皺,再看看鐘律散發著“我不高興”氣息的背影,感覺除了鐘隊長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你一直在這坐著?”

“不然呢?”鐘律反問,“你握著我的手不鬆開,我能去哪兒?”

鐘律當然不可能一直坐著不動,由於不知道夏楚軒什麼時候醒,每次起身離開時他都會用卷成圓棍的便簽紙代替,回來後又用手指換回來,來回折騰五六次,硬是讓他完成一次跨度八小時的碰瓷。

如此毅力,碰瓷專業團隊的大爺大媽都要甘拜下風。

可惜夏楚軒不知道,真以為他在床邊乾坐著等自己睡醒,昂起的小腦袋低了下去。他抿了抿唇,瞄了眼鐘律的背影,彆彆扭扭地糾結半天,發出一聲貓叫似的:“謝謝。”

鐘律聽到了,端著兌好的溫水轉身:“真想謝我,以後就長點兒心。你想交什麼朋友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不會傷害到你自己。”

“我爸都沒跟我說過這麼多。”夏楚軒嘟囔道。

“你叫我爸爸也不是不行。”鐘律將杯子塞到他手裡,“醫生讓你多喝水,喝了。”

夏楚軒:“……”

好氣哦,想說滾,但不能。

夏楚軒已經不那麼渴了,小口抿著水,問:“老板……我爸知道了嗎?”

“暫時不知道,我跟肖經理隻說了在朋友家住一晚,他不會連這個都彙報。”鐘律說,“而且昨天晚飯後老板出門了,你沒注意?”

電競俱樂部的老板大多有其他生意,不會總在戰隊守著,不然要職業經理人和那麼一大個教練團隊有什麼用?

這個夏楚軒真沒注意。

塑料父子情展現得淋漓儘致。

吃過當做早飯的午飯,夏楚軒身上有了些力氣。距離訓練開始還有一小時,兩人收拾收拾準備返回基地。

確認小祖宗真的沒事了、能跑能跳能頂嘴,鐘律才有心情關心其他問題。

“首先,我不是人格分裂。”夏楚軒強調完最關鍵問題後,鄭重地自我介紹,“其次,我,SUM第五任隊長,S13賽季春季賽冠軍、MSI冠軍、夏季賽冠軍、全球總冠軍。如果不是下樓梯把腦袋磕了,下賽季的世界冠軍也是我的。”

對夏楚軒而言,穿書這種事沒什麼不能說的,至少聽起來比某人一覺醒來打通任督二脈從菜雞變成天才強。聽完他簡短的講述,鐘律明白了夏楚軒蘇醒前後的實力為何反差極大,並為夏小隊長的坦蕩鼓掌:“你真是一點兒沒掩飾。”

夏楚軒的理由很有說服力:“我腦子撞壞了。”

“……沒事不要罵自己。”鐘律扶額。

不管他們的世界是不是一本同人文,至少他的生活是真實的,他一路走來的每一步都踩得踏踏實實,除去過往對夏楚軒沒來由的厭惡。

鐘律垂下眼簾,看著少年耳邊略長的頭發輕輕掃著白皙的耳廓,拇指和食指撚了撚,到底沒管住爪子,捏住那一綹頭發輕輕扯了一下。

“彆拽了,不會比你先禿。”夏楚軒輕輕一甩頭,將頭發從鐘律指間扯了出來。

“你等我了嗎?”鐘律忽然問。

“等了。”夏楚軒沒好氣地說,“等了你好幾個周日,你都沒來。”

“我也等了。”鐘律揚起唇角,“我們扯平了。”

十多年前的監控肯定找不到了,有些事隻能問夏楚軒。夏楚軒聽得眼皮直跳,很多細節都能對上,這已經不是“巧合”可以解釋的。

這個世界的鐘律不知道自己是一本書裡的角色,但他知道啊!同人的世界,哪怕很多細節是文裡沒有提到的,本質也並不是他生活過的現實,況且寫文的黑粉根本不可能了解到他小時候和鐘律在墓園的交集。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位也是穿越的?

夏楚軒側頭瞥了鐘律一眼,否定了這個猜測。

從鐘律的講述中,夏楚軒能判斷出,對方真真切切地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三年。

難道是平行世界鑽到了某個黑粉的腦子裡,變成了同人文?

死了活了穿越了都經曆過一次,平行世界也不是不能接受。夏楚軒這麼想著,又看了眼鐘律,腳下差點兒踩空台階。

“看我乾什麼?看路。”鐘律一直用餘光注意夏楚軒,趕緊拉住他,“好容易找到了,你再磕一次腦袋把自己摔沒了,我上哪兒找去?”

“你為什麼要找我?”夏楚軒不解,兩人隻見過一麵,總不能是……“因為我欠你的巧克力沒還?”

兩條巧克力惦記十三年,出息!

夏楚軒決定給他網購兩箱。

鐘律被這神來之筆噎住了,懷疑這貨參加青訓營的時候,是不是有門針對他的專項訓練叫“毀氣氛”。

這兩年他沒少收到夏楚軒的巧克力,尤其是情人節、七夕這樣的特殊日子,送禮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可不是他想見的那一個。

“你小時候看起來很笨,很好騙,擔心你被拐走賣了。”鐘律聳肩,“這是一個遵紀守法的三好學生該做的。”

夏楚軒陰陽怪氣地道謝:“哦,那我謝謝你。”

鐘律矜(欠)持(揍)地回答:“不用謝。”

夏楚軒邁開腿,下一步很用力地踩在地毯上,想象無辜的地毯是鐘律裝模作樣的臉。

能被其他戰隊的選手吐槽黑心虎,這人注定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鐘律的車停在門口,如果不看車標,低調的黑色外殼很容易被忽略,與夏楚軒那輛五十米外精準抓住路人眼球的粉嫩跑車根本不是一條賽道的。

“上車。”鐘律按下遙控,伴隨著開鎖的聲音,車燈閃了兩下。

“我也開車了。”夏楚軒站著沒動。

“你?”鐘律表示懷疑,“有駕照嗎?”

居然沒出車禍,也沒缺胳膊斷腿,難道鈕鈷祿·夏楚軒是靠自己本事考的票?

夏楚軒知道他問的不是原身,老老實實地回答:“沒考。”

“……膽子真大。”鐘律無語了。

“謝謝。”夏楚軒隻當他在誇自己。

“夜不歸宿再加個車禍,我怕老吳衝到醫院把你掐死。”鐘律歎氣,“你想坐你的車也行,叫個代駕吧。”

選鮮嫩粉色還是低調黑色?

夏楚軒的身體比腦子先動,飛快鑽進鐘律的副駕駛,用行動表示堅定拒絕嫩粉色。

“至於這麼嫌棄嗎?”鐘律好笑地看著他,溫馨提示,“你的車不要了?”

夏楚軒嘴上說著“不想要了”,身體很誠實地打開軟件叫代駕。

好歹上百萬的車,都是錢啊!

過去十三年裡經常為錢發愁的夏小隊長見不得任何浪費金錢的行為。

鐘律笑著搖搖頭,坐上駕駛座,和他一起等代駕。

忽然,夏楚軒似乎想起什麼,猛地拉開車門:“差點忘了,我去查個監控。”

昨晚除了李少,肯定還有其他幫凶,尤其是往他手裡塞芒果汁的跟班。這群渣渣,夏楚軒一個也不打算放過。

拖延不是好習慣,今天有仇今天報。

都怪鐘律,居然害他忘了這麼重要事!

夏楚軒甩鍋甩得毫無心理壓力。

“放心,已經查完了。”鐘律熟練地薅住他的後領。

而且在夏楚軒睡著的時間裡,鐘律已經完成了查監控、確定包廂人員、找人把沒能被警察帶走的漏網之魚套麻袋揍一頓並用對方黑曆史威脅等一係列壯舉,包括那位想抱李少大腿的高中同學、以及眼睛黏在夏楚軒身上的醉鬼。

他那位發小多個心眼兒,裝修時在所有包廂角落都安了監控,就怕出什麼事說不清楚,這不就用上了?

夏楚軒仰望:“你動作真快,不會熬通宵了吧?”

“是啊,不像你,舒舒服服睡一宿,什麼都晚了。”鐘律哼笑一聲,“我已經處理好了,等下先去派出所,那小子給你下藥的事得你自己去做個筆錄。”

除了這件事,好像還忘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

鐘律擰起眉頭,仔細思索片刻,仍舊沒想到漏洞,隻好先擱置了。

然而當夏楚軒坐上鐘律的副駕駛,打開微博想看看有沒有BOS和Mini發瘋的消息時,猝不及防被鋪天蓋地的開房傳言糊了一臉。

熱搜上#SUM 鐘律 夏楚軒#後麵跟的那個“爆”字紅得發紫,由於某些太過直白的詞彙容易被夾,隻有點進詞條才能看到具體謠言。

夏楚軒飛快瀏覽一遍爆料信息、以及還算清晰的監控截圖,末了將手機屏幕朝向鐘律,語氣疑惑地重複道:“處理好了?”

鐘律:“……”

嘖。

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