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走廊裡。
唐愛蓮的肩膀瑟縮,像是一隻一直躲在暗處,被人類發現了的小老鼠:“好……好吧,不過我要收拾下東西。”
賀臨道:“隻能帶必要的藥物和外衣,不能攜帶手機、電子品。”他頓了一下說,“配合調查以後,如果沒有問題你可以儘快回來。”
目前,唐愛蓮是殺害郭木春的嫌疑人之一,在審問前要小心看護,防止逃跑或者是自殺、行凶等行為的發生。
唐愛蓮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頭想了片刻道:“那算了,我也沒什麼可帶的。”
程笑衣進入洗手間,給她搜了身。
他們準備離開,剛出了兩步,唐愛蓮又停住了:“我可以和我的主顧說一聲嗎?我不能就這麼和你們走了,不打招呼就把她一個人丟下。”
賀臨輕輕點了一下頭,讓開了門讓她進去。
唐愛蓮剛推門進入,裡麵就傳來了一陣罵聲,原本躺著的女人坐了起來:“吵什麼?大下午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不知道我快要做手術了嗎?”
賀臨通過門縫往裡看,躺在床上的是一位上了歲數的枯瘦女人,頭發全白,非常淩亂,看起來已經病入膏肓。
唐愛蓮的眼圈紅了:“我有事要走了,和您說一聲。”
老人皺眉打斷了她的話:“我才不管是什麼原因,你給我的服務時間還沒到呢!難道又要給我換護工?你這是違約,必須賠我!”
唐愛蓮道:“我丈夫去世了,我要去配合警方的調查,你可以讓他們幫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團用過的紙巾扔了過來,打在了唐愛蓮的頭上。裡麵的穢物沾到了她的頭發,唐愛蓮的臉色蒼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賀臨覺得這病人有點過了,他把唐愛蓮往後拉了拉,擋在了她的身前。
看到有人撐腰,老人這才作罷,氣呼呼地望了她一眼,罵罵咧咧道:“滾滾滾,尾款就彆想結了,我的錢不是那麼好掙的。”
“對不起。”唐愛蓮對她鞠了一躬,她的目光暗淡,低頭抹了眼淚,跟著賀臨走出去。
程笑衣幫著女人擦頭上的東西:“太過分了,這裡的病人都這麼不講道理嗎?”
唐愛蓮已經習以為常,顯然經常遭遇到這些,她低頭道:“他們身體不好,連帶著心情不好。”
賀臨沒給唐愛蓮上手銬,他回身,發現剛才一直跟在他身後做著記錄的黎尚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賀臨的眉頭微皺,正準備問下,就見一名小護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隊長,有位護工上了平台,像是要跳樓。你同事跟上去了,你快過去看下……”
賀臨急忙讓程笑衣和協警看好唐愛蓮,跟著護士往十四層的天台跑去。
天台就在這間病房的旁邊。
十四層是住院部的次頂樓,為了晾曬衣服和床單,有個不大的小天台,天台周圍圍了一圈半人多高的護欄。
賀臨跑過去,就見一名穿著藍色衣服的年輕女護工已經站在了護欄外,而黎尚就在距離她幾米處。
那個女人,就是他們之前也在案卷上看到過的劉予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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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以前,黎尚跟著賀臨上樓,他們順利找到了唐愛蓮,進行完問話。
隨後,黎尚就看到了人群之中躲躲閃閃的劉予舒。她的神色有些異常,黎尚眉頭微皺,跟著她往前走去。
劉予舒徑直走到了天台上,搖搖晃晃卻毫不猶豫地往護欄邊走去,然後她就翻過了護欄,顫巍巍站在了上麵。
黎尚的心跳加速,叫住了她:“劉予舒!你要乾什麼?”
劉予舒側頭看向他:“你們是來帶走我們的吧?”
黎尚馬上明白過來:“不,不是,我們不是來找你的。”
“騙人,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劉予舒的眼睛睜大了,眼眶紅紅的,“我看到了,花是紫的。就算這次不是,下次也會是,總是有人來找我們,想要把我們帶回去!”
她每天早上驚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前台的花,紅色,紫色……
那些花就像是刺入她胸口裡的針,讓她不可抑製地發抖。
黎尚一向處事不驚,可是看到麵前隨時有可能墜落的女人,他有點慌了:“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的下落。你很安全,我們也不會送你回家。”
“你騙人,當初他和我說得好好的,騙子都是騙子。”劉予舒的胸口起伏著,“如果……如果我回去,我不被他打死,就會做出殺人的行為來!”
她已經被逼入了絕境。
她的婚姻成為了她竭儘全力也無法掙脫的噩夢。她還不到三十歲,黑眼圈,粗糙的手,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有時候她懷疑,她會死在隨便哪裡。
黎尚的眉頭微皺,他看得出,女人的神經早就已經無比敏銳,精神也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這些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那些繁重的照顧病人的工作,夜不能寐的夜晚,還有隨時會被丈夫找到的恐懼,化成了重物,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警方的行動成為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黎尚觀察了一下四周,腦中飛速回憶著檔案裡這個女人的生平,試圖從中找到可以安慰她的細節,他拚命地思考著,要怎麼才能夠把她勸下來。
可惜黎尚並不是一個有著豐富情感經曆的人,長期用理性主導行為的他,一時間居然無法從那些資料裡找到能讓劉予舒冷靜的理由。
果然,過於理性的人無法在這種時候給感性的人提供幫助。沉默了片刻,黎尚隻好儘力地轉移她的注意力:“你彆衝動!“
劉予舒低頭往下看去,樓下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都讓她羨慕不已,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可她呢?永遠都不可能有了。
“這樣擔驚受怕,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過夠了!”
女人的臉色蒼白,她想象著自己墜落下去的樣子,也許會四分五裂,鮮血飛濺,可她的心裡卻有個聲音,那不是最壞的結果,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自由了。
比起死亡,那些隨時隨地呼上來的巴掌,狠狠踹在她肚子上的腳,不停貶損她的話語,才更讓她恐懼。即便是逃離了那個地獄,她卻依舊無法擺脫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懼,強烈的痛苦一直伴隨她至今,哪怕午夜夢回也令她痛得膽戰心驚,恨得撕心裂肺。
沒有什麼是比死亡更好的解脫了。
劉予舒張開雙臂,探出了一隻腳,試圖擁抱她的自由。
那個瞬間,黎尚站在離她不遠處,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的肌肉緊繃,神情緊張,如果女人再往前挪動,他就會全力地衝過去,這樣的距離以他現在的體力,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眼下,他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隻能拚一次,決不能讓她掉下去!
正是焦灼之時,賀臨和護士跑了上來。
看到賀臨的瞬間,黎尚懸著的心落下了幾分,緊繃到微微痙攣的肌肉也開始放鬆下來。
賀臨站在他麵前的瞬間,讓他有種感覺,賀臨一定可以有辦法,他能把女人救下來。
賀臨並沒有和劉予舒廢話的意思,甚至並沒有因為她的一隻腳已經探出去而感到絲毫的緊張,他徑直走過去,直接伸出手,動作紳士又溫柔,但嘴裡說出的話帶著不容拒絕的嚴厲:“你快下來。”
看女人的身形未動,他道:“沒人要抓你,你丈夫也不知道你在這裡。但是如果再僵持下去,事情鬨大了,他就能找到你了!”
賀臨的話說完,劉予舒的臉色變了,身體也跟著一抖,看得黎尚都為她和賀臨捏了把汗。
但是劉予舒反而穩住了,另一個念頭頓時在她的心中升起:我決不能讓他找到我,人不可以,屍體也不行!
她不怕死,可是在她的心裡,那個男人是比死亡還要令她恐懼的存在。
賀臨觀察著劉予舒的情緒變化,見她冷靜下來,又上前一步拉近了和她的距離,他繼續道:“你們還沒有離婚,你如果現在跳下去,他就還是你名義上的丈夫。你的屍體隻有他能認領。他還要給你操辦葬禮,想想那場麵多可笑啊,你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眾人圍在你身邊,看著那個男人為你痛哭流涕,聽他說你是他今生的摯愛,希望以後可以將你們兩個合葬在一起,你將生生世世跟他待在一起,哪怕你已經變成了一捧灰,也甩不開他了!”
“哦對了。”賀臨看向她,嘴邊挑起一個有點惡劣的笑,“你的遺產都是他的,你辛辛苦苦,沒日沒夜照顧人賺到的錢,會被他拿去乾什麼呐?或許很快就會有另一個可憐的女人過上你曾經的日子,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現在的衝動造成的。”
賀臨的話起了作用,句句都敲在她的心頭,劉予舒乾嘔了幾下,隻覺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她此時的神誌已經清醒,似乎大腦終於能夠正常思考。
對,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她就算是死了,做鬼也做不安寧。
她不能讓那個人臟了自己的黃泉路,更不能再讓無辜的人步上自己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