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長辦公室在主樓,這裡和失蹤調查科所在的七號樓有一定的距離。
賀臨如願領走了新人,不用像來時那麼步履匆匆,宣示主權般地領著黎尚在灑滿陽光的市局院子裡溜達著。
兩個人是一路聊著回去的,說是聊著,大部分時間都是賀臨在介紹,黎尚在安靜傾聽。
“科裡之前的調查刑警有四名,我,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吳韻聲,一名叫做方覺的年輕警員,還有一位負責技術與監控的女警程笑衣……大家各司其職,合作還算默契。”
大概介紹完情況,賀臨問他:“你為什麼選了失蹤調查科?”
他不信老白那麼好心,黎尚的選擇應該起了決定性作用,他對此有些好奇。
黎尚似乎不善言辭,本是俊美漂亮的長相經過了歲月的沉澱,彆有了一種不易親近的疏離感。
現在被賀臨問到,黎尚低頭遲疑了片刻:“我覺得這裡的壓力不大。”
緊接著,他抬眸反問:“賀隊你呢?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賀臨回憶道:“說起來有點奇怪。我當時轉業過來,有很多地方可以選擇,但是拿到名冊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失蹤調查科。可能在潛意識裡,我很想去尋找那些失蹤的人吧。”
賀臨在警務係統中,不乏一些老朋友,他們早已幫他打聽好了哪些崗位空缺,哪些位置晉升機會多。但是賀臨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就像是有種使命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承諾過什麼人,或者是發過什麼誓,當時就像“鬼迷心竅”一般,不顧一切地,非要堅持來這個部門。
“真來了以後,我也覺得這裡確實不錯。”說到這裡,賀臨悠悠繼續道,“這個部門很安靜,雖然案子來時還有中秋節前有點忙,但是像你說的,壓力不那麼大。而且這裡還沒有那麼多破事。”
簡單來說,這裡不像是緝毒部門,每天都要和毒販們鬥智鬥勇,隨時麵臨生死較量;又不像是刑偵,時刻被各方催著要給出結果,查明真相,發布警方通告;也不像是熱門部門隨時會有領導空降。
科室雖小,權限卻不低,可以心無旁騖,全力以赴地查案,沒有什麼勾心鬥角的辦公室鬥爭。
兩人一邊走著,一邊繼續交流。
賀臨又問了黎尚的情況。
聽說黎尚是天寧基地過來的,賀臨有些驚訝:“我也在天寧呆過,你是哪個隊的?”
黎尚平靜地回答:“藍雀。”
藍雀是天寧幾支特戰隊伍中最為神秘,也是人數最少的一支隊伍。專攻一些不那麼暴力但卻不可或缺的調查任務。比如:黑客,監聽,無人機,信息乾擾,密碼破譯,地形地貌勘查等。
藍雀裡麵有不少的文職人員,也有一些通過考核進入的特警,與其他隻需要進行體能測試的隊伍不同,藍雀需要提前加試文化。能進入的,在文化方麵也需要是佼佼者。
賀臨微微點頭:“那你過來還算對口,應該能夠很快適應。”
黎尚問:“賀隊你是哪裡出來的?”
賀臨的語氣中帶了點自豪:“我曾經在龍炎。”
這支隊伍是天寧基地的王牌,在雲城乃至國內都頗有名氣。
雲城有一部分的國界線,臨近邊境。
天寧基地就在雲城北側不遠處,是附近最專業也是最大的特警訓練基地。
裡麵有能夠容納幾千人的大型訓練中心,為附近三省培養專業的特警人才。
天寧基地內常駐著四支特戰隊伍,是由數千普通特警經過嚴苛的選拔,層層篩選出來的精英組成。
其中最有名的是龍炎,負責解決國內外的特殊任務。
化妝偵查,跨國抓捕,解救人質,甚至參加與彆國警方的聯合行動,隻要是沒到需要武警或者是軍隊層級處理的重大事項,都歸他們負責。
除了龍炎,其他幾支隊伍分彆是:適合山地調查抓捕的蟒蛇,應對城市反恐作戰的狼牙,還有就是黎尚提到的藍雀。
快走到辦公室樓下時,賀臨又問:“你為什麼退了?”
黎尚道:“一方麵是年齡大了,還有一方麵是傷病導致體能下降,對執行任務有些影響。”離開基地的決定是他自己做出來的,理性而客觀。雖然他來雲城的目的不僅如此,不過拿這些理由來應付賀臨,足夠了。
賀臨看出來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但是既然能進市局,肯定是體測過關,而且得到了領導首肯的。
他轉頭安慰道:“我也是傷病退役後進來的。你的身體情況怎樣,方便說嗎?”
賀臨問這些的目的不是嫌棄,而是為了以後方便照顧下屬。
黎尚回答道:“有貧血症,還有些舊傷,不常發作,不會耽誤工作。”
賀臨了然,這個情況的確不適合繼續做特警,但是一般的警務工作應該問題不大:“這邊需要抓捕的情況不多,我多給你安排文職工作。”
黎尚猶豫了片刻又開口道:“此外還有個情況要和你說明一下,雖然我現在已經不在基地工作,但是如果基地有任務需要召回,就要回去一段時間。”
賀臨表示理解,這種情況他以前也曾聽說過,基地對一些特殊人才存在召回機製:“基地需要的話,我這裡配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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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入辦公室,賀臨把黎尚帶到隊員們麵前。
吳韻聲是幾人裡年齡最大的,看上去四十多歲,膚色偏黃,眼角有著魚尾紋,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給人一種親切隨和感,一看就是那種常年跑基層的老刑警。
老吳自我介紹道:“我最早是做緝毒的。後來呢,娶了老婆,領導體恤我,我就從緝毒到了刑警。再後來,老婆生了孩子,孩子太小,我又要照顧家裡,沒法長期加班,就從刑警隊轉來了失蹤調查。這邊的幾個部門我都很熟,回頭帶你認識認識。”
賀臨道:“老吳就是隊裡的定海神針,有他在,日常工作我都不用操心。”
接下來介紹到隊裡的年輕警員——方覺,他留的是短發,笑起來非常陽光燦爛,滿是活力。
一見了黎尚,方覺就像是遇到了轉學生的班乾部,馬上站得筆直,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方覺,比你早進科裡一年,老吳是我的師父,一直都是他帶我。我除了會參與調查還是隊裡的司機,一般有外勤任務都是我開車出去。”
作為隊裡唯一的女警,程笑衣早上起得匆忙,頭發鬆鬆地在腦後抓了個短馬尾,此時見了新同事,注意起了形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攏著自己的碎發:“我叫程笑衣,警務視聽技術專業畢業,在科裡負責查取網絡資料收集和視頻監控分析。你想要調什麼數據資料,都可以問我。”
介紹完隊員,賀臨帶著黎尚熟悉辦公場所,七號樓的三樓都是屬於他們部門的。
辦公室、會議室、茶水間、帶淋浴的洗手間,一間雙床值班室,占地麵積最大的是一間檔案室。
這間檔案室是精心整理過的,裡麵有通風乾燥設備,防止案卷發黴,門口設置的是電子指紋鎖。
賀臨幫他錄入了指紋。
黎尚進門以後抬頭望去,一眼沒看到頭,屋子裡是幾排高高的書架,每個架子上都放滿了密密麻麻的案卷,按照年份整齊排列在櫃子裡,層層疊疊的。
他抬頭看了看上麵的年份編號。
每一份檔案就代表至少有一名失蹤人員,從幾十年前,直到現在。
這景象雖然沒有看到屍身和白骨那麼直接,卻也讓人感到世事無常。
賀臨指著那些卷宗對黎尚說:“這裡保存著整個雲城最全的失蹤案卷,下麵的分局或者是縣裡的資料丟了還要過來查找。那些打了紅色標記的,說明後來人找到了,進行了銷案。大部分沒有標記的,都是目前依然下落不明的。”
黎尚輕輕應了一聲,抽出一份案卷翻看了一會。這份卷宗的紙張已經明顯泛黃,按照上麵的年齡記載,失蹤者如果還活著,應該已經87歲了,也許他已經離開了人世,也許就算找到了他,期盼他回家的家人也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這一本薄薄的冊子,就是他曾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的證據。
但隻要這份案卷在這裡,哪怕希望再過渺茫,警方也不會放棄對他的尋找。
黎尚看完後,又將卷宗插了回去。
也許數年後,他們會找到他的去向,把卷宗打上紅標,才算是圓滿。
賀臨道:“以後你的工作之一就是進行案卷的存檔和整理。收到新的案卷後,你需要把信息提煉錄入總表,還要掃描電子版。隨後再把複印件,原件分彆存放。以前的案卷也要熟悉位置,以便在需要時能夠快速調取。如果案件有任何進展,都要隨時進行更新,做上標記。”
“其他的工作,主要是跟著我出警,輔助調查,寫勘查記錄,記錄證人證詞,完成結案報告。”
這些工作雖然以文案處理居多,但是都很瑣碎,需要極大的耐心,並不輕鬆。
賀臨原本擔心黎尚難以勝任,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賀臨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這略顯沉悶的檔案室裡,黎尚的雙眸明亮,似乎對這樣的工作安排非常滿意。
賀臨又補充道:“隊裡原來人不多,你來了以後就好了,可以分成兩組出警,方便調查。”
黎尚道:“嗯,我也會開車。”
之後,賀臨又帶他去了協警中心,和那邊的負責打了招呼。他們部門的出警頻率不算高,和其他幾個部門一起共用二十多名協警。
轉了一圈後,賀臨將黎尚的辦公位置定在自己側麵的空位上,和方覺並排。
方覺熱情地忙前忙後,幫黎尚裝著電腦,程笑衣則是幫他登陸進了警務係統,並給了他一本冊子,現在警方也是電子辦公,各種查證批捕都需要走流程申請。冊子裡麵就是各種流程的使用說明。
黎尚接過冊子,低頭認真查看。
失蹤調查科擁有很高的調查權限,包括手機定位,通話數據,銀行卡消費,車票機票汽車票等信息查調,還可以快速調取城市各處的攝像頭畫麵,以及進行DNA比對。
黎尚暗暗把這些記下。
“你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隨時問我。”方覺湊過來道,“現在查案子,比以前方便多了。”
吳韻聲卻在一旁潑了冷水:“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就算追查手段再完備,這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怎麼也找不回來。”
聽了他的話,黎尚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抬起頭望向了賀臨的側影。
基本情況了解完後,終於可以投入工作。
一會功夫,黎尚就把桌麵收拾得整整齊齊,擦得一塵不染,顯示器的角落上整齊地貼了幾個寫滿了字的小便簽,字跡清秀好看。
賀臨又給了他幾個分局剛交過來的檔案,讓他進行整理,做電子錄入。
原本以為至少要做半天的整理工作,黎尚隻用了兩個小時就全部完成。還指出了案卷中的幾處缺失錯漏。
賀臨問黎尚:“之前做過類似的刑偵工作?”
黎尚回答:“第一次。”
賀臨又問了幾句,黎尚的回答條理清晰,內容完備,聽得他連連點頭。
而且他發現黎尚的辦公習慣很好,做事仔細,係統操作也很熟練,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新人。
他動了培養黎尚,想要收個徒弟的心。
隨後賀臨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有些遺憾地想,黎尚的年齡比他略大,如果讓他喊自己師父,難免尷尬,隻好無奈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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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中午,平時在市局裡,警員們多在小食堂解決午飯。
方覺一邊領著黎尚拿餐盤,一邊給他傳授經驗,他壓低聲音提醒:“千萬彆點黃燜雞,那些凍雞肉不知道多久了,透著一股乾屍味,大師傅自己都嫌棄……”
“揚州炒飯還挺正宗的,你多打點。”
“要是想改善夥食,可以吃食堂裡的椒鹽排骨,一般都是現買的,那味道外酥裡嫩,簡直絕了。”
五個人坐了一桌。
方覺滔滔不絕地拉著程笑衣說著八卦趣事,吳韻聲和賀臨聊著上一個案子。
半頓飯吃完,看黎尚一直沒說話,方覺忍不住,停下了和程笑衣的閒談,轉頭問他道:“黎尚,你話不多啊。”
程笑衣跟著點頭,笑著調侃:“是啊,自帶仙氣,看起來就無欲無求的,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賀臨對此也深有同感,這位新人的身上有一種清冷寡淡的氣質,有時候微微笑笑已經算是有表情了,像是一塊不易融化的冰。
黎尚低下頭解釋:“我有點社恐。”
程笑衣道:“哦,I人嘛,你做過完整版的MBTI沒?”
黎尚平靜地報了幾個英文字母:“INTP。”
程笑衣發出了呦的一聲感慨:“邏輯學家啊,好奇,熱愛學習,性格柔和,喜歡獨處。我是INFP小蝴蝶。”說著,她又轉頭問賀臨,“賀隊你測過嗎?”
賀臨道:“測過,不過具體的結果我有點記不清了,好像是什麼……”他略一思索,“主人公人格。”
程笑衣笑了,勺子在湯裡打著圈:”ENFJ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寶劍啊,堅定的信心,明確的目標,熱心的利他主義。果然很符合你呢,賀隊。”
老吳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他明顯對這些年輕人的新鮮玩意不太了解,他好奇地問每個字母代表什麼。
程笑衣給他詳細解釋了一遍,還熱心地推了個鏈接過去讓他等下測測。
方覺在一旁聽了個大概,連忙道:“我也是I人。”
程笑衣白他一眼:“你絕對是E,而且我懷疑你是ENFP。”
方覺一聽,來了精神:“是最好的人格嗎?“
程笑衣望著他,似笑非笑地說:“你這種性格啊,火燒屁股了也能保持樂觀,自製力幾乎為零,隻要三個小時不和你說話就能把你逼瘋。這就是典型的快樂小狗ENFP。”
方覺撓了撓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吧,我承認我有以上部分特質。可我也覺得自己很內向啊,下了班看著家裡的碗筷衣服就不想動,隻想一個人躺著睡覺。”
程笑衣追問:“你更想打遊戲還是更想一個人躺著?”
方覺略作思索:“打遊戲。”
“有人請客你是去聚餐還是一個人呆著。”
“當然是去聚餐。”
程笑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方覺的“偽裝”:“看吧,你那不是I,你隻是單純的懶。”
一句話絕殺,方覺暫時閉嘴,所有人得以安靜吃飯。
吳韻聲最先吃完,他仔細端詳了黎尚一會,忽然問道:“對了,黎尚,你今年多大了?”
黎尚神色不變,低頭夾菜,報出了一個數字:“三十。”
聽到這個答案,除了早已知情的賀臨和提出問題的吳韻聲,方覺和程笑衣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黎尚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反應,補充道:“我在刑偵方麵經驗不多,還是新人。”
“那不是重點……”方覺像看怪物一般看向黎尚,臉上滿是失望,語氣中帶著沮喪,“你看起來這麼年輕,我還以為……我終於能擺脫全隊最小的命運了呢。”
程笑衣從警校畢業四年,今年二十六,眼見著弟弟變成了哥哥,也感慨道:“我以為他最多二十五,這個樣子說是還在讀大學我也信啊。”說著,她轉頭問吳韻聲,“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眼神啊。”吳韻聲露出了個不出意外的笑容,“黎尚的眼睛長得是挺好看,但眼神看起來可不像表麵那麼簡單。”
他雖然對年輕人的時尚玩意兒不太了解,但是憑借多年的刑警經驗,他的直覺往往十分敏銳。
吃完飯,大家起身去放餐盤。
程笑衣開始追問黎尚:“你到底是怎麼保養的啊?回頭可得教教我。”
黎尚:“……”
他還沒說話,方覺就從後麵插嘴:“有些人天生麵嫩,這個你彆想了,學不來的。”
一句話猶如一把尖刀直接插了程笑衣的心,快嘴小狗成功報了剛才的“仇”,被程小姐一路追著跑回辦公室去了,完全不顧慮這樣的運動會不會得闌尾炎。
黎尚和賀臨並排走出食堂。
吳韻聲走在最後,皺眉拿著手機,一副老人地鐵的表情,嘴裡念念有詞:“這個ESFJ的男媽媽又是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