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過人?這倒不稀奇。褚顏心想。這片土地上,哪裡沒死過人?像某個古都,地下埋的比地上住的還多哩。
見褚顏不信,尖瘦男人又誇張道:“每一個。每一個住進去的房客,都死了。這個房間被詛咒了。”
“你就聽我一句勸,彆去送死了。”尖瘦男人拍拍他肩膀,道:“這錢你賺不了。”
“好吧。”看他說得煞有其事,褚顏也不想跟他當麵反駁。點點頭算是應下,又往會場裡一溜,開始蹭吃蹭喝看招聘了。
尖瘦男人目送著褚顏走遠,見沒人注意自己,才悄悄摸摸地將手從口袋裡拿出,那是一張剛從褚顏口袋裡偷來的現鈔。
可等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哪裡是鈔票,分明是一張折疊好的粉紅色傳單——裡麵還夾了張擦過嘴的衛生紙。
“操!這個死窮鬼!”尖瘦男人將傳單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褚顏在會場裡蹭完三餐,等出來時才發現,天已經快黑了。
而他暫時還沒找到新的工作,也不可能在大冷天裡睡公園。
斟酌再三,他隻能再次回到了魅力旅店。
也不知道昨天的事怎麼處理的。都怪自己晚上睡太死。褚顏心想。
出乎意料,老板娘根本沒提被子的事,甚至連表情都沒半點變化,隻是說:“房間已經打掃好了,歡迎您重新入住!”
這麼客氣?褚顏心生疑慮,但還是決定先上樓看看情況。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牆上的掛鐘也敲響了整點的鈴聲。
一隻報時鳥從裡麵彈了出來,卻說著:“小孩死了!男人死了!女人怕了!還有呢,還有呢!”
哢哢。報時鳥縮回匣子裡,前台又恢複了寂靜。
回到444,褚顏才發現,整個房間都恢複了整潔,就跟他剛住進來時一樣。
被褥也都換好了。
沒想到這廉價旅店,服務竟然這麼到位。褚顏心想著,但到底有些忐忑,便乾脆拿出手機,把昨夜的事編輯成文字,發給了霍醫生。
過了幾分鐘,霍醫生回了信息:不用擔心。
褚顏問:你說是我夢遊?還是異常事件?
霍醫生:可能隻是不長眼的小偷。
看到他的這一句話,褚顏笑了一下。
雖然他知道,自己又給人家添了麻煩。但這幾年來,麻煩霍醫生的地方也不在少數。
女兒的醫藥費,一直都是他墊付的。
想到女兒,褚顏的心重新變得柔軟,忍不住問:可以給我拍張盈盈的照片嗎?我想看看她。
過了一會兒,霍醫生才回複:你可以自己問她。
說的也是。
褚顏調出女兒的聊天界麵,劈裡啪啦打字:乖乖,爹地好想你。
備注為“褚盈”的女孩發了張照片過來,是一隻白嫩的胳膊。附文:在打針。
不一會,女兒又發了句:爹地好好照顧自己。
褚顏:好。乖乖真勇敢。我會的。
褚顏點開那張照片,看到褚盈蓮藕般的手臂上掩蓋不住的青紅針眼,止不住的心疼。
他的女兒褚盈,得了很罕見的病症,需要在醫院裡進行持續性治療。雖然霍醫生在的基地有對應的特效藥,但醫藥費也是一個填不滿的窟窿。
褚顏不可能一直讓霍醫生出資,便在自己的精神狀態好一點後,來到這裡打工。
想到明天又是奔波的一天,褚顏伸了伸懶腰,決定早點睡。
他簡單洗漱完,在睡前仔細檢查了門鎖,又用凳子堵了堵,連窗戶也再三檢查,扣了鎖扣。
做完這一切,他才安心到床上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在褚顏細微的呼吸聲中,靠近床位的牆壁處,突然出現了一麵古樸的化妝鏡。
在睡夢中的褚顏,忽然聽見了一聲接一聲的囈語,仿佛從深海傳來,忽遠忽近,模糊又清晰。
“願望……願望……”
“獻祭你自己……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聽到這樣的聲音,褚顏就像被引誘一般,從床上坐起身,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到了鏡子前。
“願望……你的願望……”鏡子裡發出誘哄的低語,鏡麵泛起波瀾。
褚顏怔怔地看向鏡子,落入他眼中的隻有一片深邃的黑,無窮無儘,仿佛背後連通了深淵。
願望嗎?褚顏想了想。他沒有什麼特彆的願望,如果一定要有,那他想……
“我想讓女兒恢複健康。”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無數扭曲線條組成的符文從鏡中流出,將他圈進其中,仿佛達成了某種契約,或者交易。
“報酬……你的頭顱……擰下來,獻給我……”
怎麼還要報酬啊?不應該白給嗎?童話故事裡都是這麼演的啊!
還擰我頭,我擰你個特媽頭。
得知要報酬,要得還這麼變態,褚顏忍不住反駁道:“醫院隻想要我的錢,你居然想要我的命。高利貸都沒你會算。”
他一說完,連鏡子都詭異地沉默了一秒。
依照往常的經驗,褚顏現在不應該說:尊敬的契約之鏡,我將謹遵您的吩咐!
然後無視掉極致的疼痛,將腦袋生生摘下來獻上,以取悅麵前的魔鏡嗎?
他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察覺到褚顏不打算遵守契約,纏繞的符文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化作無數黏膩的蠕蟲,在黑色的漿液中翻滾,往他的毛孔裡鑽。
然而褚顏不過打了個哈欠,那些蟲子就像煙花一樣崩裂、炸開,散成了破碎的星星。
還以為遇到了燈神,原來遇到了電詐。
褚顏頓時興致缺缺,回道:“你能力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睡了!”
簡直是挑釁!他怎麼敢質疑偉大的契約魔鏡!
鏡中黑霧翻湧,霎時間長出一張長滿森森利齒的嘴,粘稠的涎水從牙齒上滴落,鏡框兩邊則突兀地冒出兩條細長的手臂,就要將這無知無畏的男人一把拽過來,把他的腦袋生生咬下。
褚顏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有些重,像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一樣,連步伐都慢了兩拍。
森然利齒後麵如連深淵,濃烈的腐臭氣從裡麵傳來,那裡堆著無數葬身者被消化完的殘軀。
可這看起來單薄瘦弱的男人,卻遠比想象中難拽。鏡子已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男人依舊紋絲不動。
於是不辨麵目的腦袋主動從鏡中掙出,就要咬下他的腦袋!
褚顏卻被這味道熏得作嘔,忍不住一拳打過去,喃喃自語:“什麼玩意?”
“哢嚓。”一道不大不小的綻裂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卻尤為清晰。
鏡子愕然地看向自己的身體,在男人一拳打到的地方,蛛網般的紋路正在向四周蔓延,越來越快。
這……不可能……
他隻是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傷到我……
他還違背了契約規則,卻毫發無損……
難道……
隨著鏡子念頭的發散,它終於散成了無數碎片,哐哐掉了一地。
而褚顏一點感覺也沒有,連砸碎鏡子的那隻手都不見半點劃痕。
他歪在床尾,往被子裡一滾,睡了個四仰八叉。
在他熟睡之際,一縷縷黑霧從鏡子的碎片中釋出,凝成一團指甲蓋大小的膠質物,融入了他的身體。
與夜晚的悶聲乾大事不同,第二天一早,當看見“案發現場”時,褚顏險些連下巴都嚇掉下來。
他看看緊鎖的門,看向門邊穩如泰山的凳子,還有窗戶上緊扣的鎖扣。
在反反複複懷疑人生過後,褚顏不得不承認,這鏡子,是他自己弄壞的。
我還以為我在開玩笑,原來我真的會夢遊啊?他簡直欲哭無淚。
事已至此,褚顏也不好再逃避。
他老老實實收拾好行李,再三清點沒有遺落物品,這才拿起房卡,走出門去。
雖然窮得叮當響,但他也不是推卸責任的人。做錯了事,就認。
鏡子加被子,500塊錢應該也夠了,不是那麼難還。
在他離開以後,原本乾淨整潔的房間一陣變幻,布滿了灰塵與蛛網,牆上儘是破損的牆皮,床單被褥也顯出風化的痕跡。
而暗黑汙濁的痕跡,則從浴室、臥室一路蔓延,將走廊也囊括了進去。
那或許是早已氧化乾涸的血,直到今日才顯出真正的蹤跡。
褚顏走到前台,驚訝地發現老板娘竟然不在。
難道睡覺去了?也是,這麼一個旅店,連續兩天都是她來守,肯定也累了。
就是不知道老板在哪,好像也沒見他出現過。
褚顏不知道怎麼退房,主人不在,他也不可能擅自去動彆人的電腦。思量再三,他隻得在便簽紙上寫下自己的電話,和簡要的道歉。
“不好意思,弄壞了你們旅店的被子和鏡子。貴店損失可以從剩餘房費中扣除,如果不夠,請聯係這個電話:137xxxxxxx,444號房 賀蘭。”
確保萬無一失後,褚顏才拎起行李離開。
在他的背後,旅店飛快變得破舊、灰暗,仿佛多年未住過人一般。
一片紙人從櫃台後的縫隙裡飄出,正是老板娘的模樣。
她機械般重複道:“知道了,知道了。”
要不怎麼說天無絕人之路呢,褚顏才剛走到公交站,就接到了來自招聘方的電話。
一番交談,他才知道對方正是那位“xx酒店試睡員”崗位的hr。
“什麼時候方便?今天,今天就可以!餐後麵試?好的,馬上來!”褚顏滿意地掛斷電話,心想,今天的三餐,又有著落了。
……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被接線員接起。
“您好,這裡是特殊情況調查局。魅力旅店是嗎?好的女士,這邊記下您提供的地址,請不用害怕,我們馬上派人過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