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釗在第二天淩晨四點半收到相親對象同意合作的微信。
雖然看到微信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
但祁釗還是一直拖延到六點零一分,才給相親對象回複。
此外,他又將自己的工作時間安排表發給了相親對象——
儘管他在兩人第一次對話時就已經發過一遍,但顯然,對方並沒有放在心上。
祁釗其實並不介意重新發一遍。
畢竟他睡眠質量良好,睡前所有通訊工具關機。哪怕對方不遵守他的時間安排,也並不會影響到他的睡眠與作息。
可祁釗認為,若是兩人皆有意願達成合作,那麼對彼此雙方的尊重至關重要。
所以他打字:“第五頁第五行的意見裡,有一個錯彆字。”
對方沒有回複。
也許是對方熬夜看合同,現在睡著了。
又也許隻是被指出錯彆字後惱羞成怒。
有心理學研究表明,約莫百分之七十的人並不喜歡被指出錯彆字,而這百分之七十的人中又有足足三分之一左右的人群被指出錯彆字後會惱羞成怒,以至於記恨指出錯誤者。
顯然,相親對象屬於這百分之七十。
順帶一提,祁釗屬於百分之一:
隻有百分之一的人群在打字後會耐心檢查,幾乎不太可能出現錯彆字。
無所謂。
雖然兩人有著這樣的天壤之彆。
但祁釗還是更願意在“自戀型人格障礙”“邊緣型人格障礙”以及“表演型人格障礙”中選擇岑康寧。
理由很簡單,祁釗再也無法忍受他的母親劉海俐女士長達一個月在實驗室門口攜帶嘌呤化合物蹲守自己的行為。
儘管在劉海俐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就有交代過保衛科不讓她進門。可顯然,保衛科畏懼於兩人的血緣關係,並沒有將祁釗的話放在心上。
祁釗迫於無奈,隻好接受劉海俐女士持之以恒的結婚提議。
—
岑康寧在24小時營業麥當勞度過了一個艱難的晚上。
沒有躺著睡覺的地方,隻能趴著,因此他徹夜難眠,靠著閱讀文獻,直到第二天淩晨五點鐘左右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明亮的光線刺地他眼睛生痛。
岑康寧先是睜開眼,然後趕緊又閉上,讓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於敢慢慢抬起眼皮。
這時候的麥當勞已經人滿為患。
熱豆漿與麥滿分的香氣撲鼻而來,同昨天半夜寂寥的店內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岑康寧內心其實無比感激,如果不是這間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深更半夜沒帶身份證,他還真不知道去哪裡。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
但那個難看的笑容隻在他略顯憔悴的臉上停留了一小會兒,很快,岑康寧找到一個充電寶,給手機開機,苦笑便迅速地轉換成了另一個表情。
“?”
撤回了,什麼意思?
岑康寧若有所思地揣摩著祁釗發來的消息。
第一條自是不必多提。
簡單粗暴地一個“1”,表示收到。
第二條麼,雖然有些意外,但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岑康寧昨晚的確是沒有遵守祁釗的時間規定,竟然在早上四點半就給他發去消息。
儘管那時候岑康寧手機即將沒電關機。
可若是岑康寧足夠清醒,他就會發現其實他並不需要看完合同後立刻給出反饋意見。
這點岑康寧承認,是自己做的不對。
所以後一條被撤回的消息是針對於這一點的嚴重聲明嗎?
岑康寧看著已經裂縫的手機屏幕,輕輕抿了下唇,不假思索打字:“對不起,下次不會了,希望昨天沒有影響到您。”
也許是因為這回在工作時間內。
對方迅速秒回了消息。
“沒有。”
祁釗說。
“放心,我其實也沒有那麼介意。”他又補充。
岑康寧笑了笑,覺得這位傳說中的科研大佬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冷酷,有時候還是挺平易近人的。
便發去一個表情包,和之前的收到小豬是同一個係列。
粉紅色的小豬從黃色的籃子裡掏出一個愛心。
比心(這事兒就算過去,岑康寧以為)。
然後不等祁釗回複,岑康寧兀自將話題轉向下一個:“祁教授對我提出的幾個意見有什麼想法?”
祁釗沉默一會兒,發來一個“結婚協議2.0修改版”PDF。
岑康寧打開後發現,他昨晚用紅字提出的意見大多數被增加進了這一版的合同裡。
隻除了一條。
“祁教授,第五頁第五行,我記得我的意見是每周一次。”
祁釗應該是看錯了,給他改成了每日一次。
岑康寧很快誠懇表示:“我不需要那麼多次數的,一周七天裡隻要有一天我可以使用洗衣機和陽台晾衣架就行,我會把我的衣服積攢起來一起洗。”
對於這一點岑康寧其實深有感觸。
大學前在黃家,因為家裡人口過多,一台洗衣機和一個晾衣架完全不夠用。
有關於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洗衣服,什麼時候可以曬衣服,總是會引起爭吵。
岑康寧很快學會手洗自己的衣物。
也學會在使用甩乾桶後,將衣服掛在床頭的架子上,等它陰乾。
所以這回能在跟祁釗的同居生活中爭取到一周一天時間,岑康寧已經非常滿意。
但祁釗回:“首先,我有兩台洗衣機,兩台烘乾機。”
過了一會兒,祁釗又回:“我爺爺養的小狗如果第一天穿過的衣服沒有洗又給它穿,就會生氣。”
岑康寧:“?”
什麼意思。
諷刺他活得不如狗是吧?
岑康寧覺得自己被罵了,有些生氣地將手機倒扣在桌上。氣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端著餐盤過來,示意他拚個桌。
岑康寧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一邊推門離開一邊給祁釗回複。
“既然有兩台洗衣機,那就一天一次吧。”
祁釗回:“1。”
然後又將一模一樣內容,隻是將標題改成“結婚協議最終版”的PDF發給岑康寧。
岑康寧還有些氣他把自己跟家裡的小狗作對比,故意沒加表情包,也冷冰冰地回了個1。
祁釗沒什麼反應。
岑康寧忍不住去貼他的冷臉:“那祁教授,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了?”
祁釗:“嗯。”
定下來了。
然後他的生活就能又恢複常態。
岑康寧說:“好,那我跟家裡說一聲。”
—
對於岑康寧即將結婚這件事。
最高興的人無疑是黃光遠。
岑康寧回家收拾行李的每一分每一秒,小胖子都在自己的床上興奮地打滾。
“啊啊啊,我要有電腦了!”
“我要買黑悟空,我同學他們早都玩通關了,就我一個人還沒摸過。”
“參見大聖!呀——”
“王者能不能用電腦登錄啊寧哥?”
岑康寧收拾行李的手指微微一頓,用聽不出情緒的語調說:“都有電腦了你還玩兒王者?”
小胖子理直氣壯:“那當然了,我馬上就能星耀了。對了寧哥,你氣消了沒?消氣了把號給我玩唄?你都結婚了,以後肯定不需要玩遊戲了。”
啪——
岑康寧將收拾好的行李箱一扣。
“錯。”
他冷酷無情:“就是因為結婚了才能好好玩遊戲。”
“啊?”
“為什麼啊!”黃光遠困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岑康寧沒理,拎著行李箱擰開了門,將行李箱推了出去。
客廳裡並排坐著李寶娟和黃軍。
夫妻倆一個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色,一個臉上多少帶著些愧疚。
“小寧。”
黃軍看到岑康寧手中的行李箱,叫住了岑康寧,愧疚地問他:“怎麼這麼著急就搬走?這不是還沒正式結婚嗎?”
李寶娟偷偷掐了黃軍一下,說:“你懂什麼?早點去早點培養感情。”
岑康寧笑笑:“娟姨說的對。”
他沒想解釋自己隻是把行李搬去宿舍。
曹帥走後,宿舍空出一個床位,正好拿來放岑康寧的行李。
黃軍還有些訕訕地,搓著粗糙的手掌:“小寧啊,其實……”
“其實家裡還是很舍不得你的。”李寶娟打斷黃軍的抒情,語氣冷靜:“不過你也大了,知道什麼對你才是最好的。在家裡多住幾天倒是不礙事,萬一婆家那邊不高興怎麼辦?”
“他們不會不高興的。”
岑康寧感到自己僵硬扯著嘴角,不受控製地冷嘲熱諷:
“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婦兒,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不高興。”
“你怎麼能這麼說?”
李寶娟好像覺得自己被影射了,不太高興。
但她還想說什麼,卻被黃軍拽住了。
黃軍就算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家裡的氛圍不對勁,身為一家之主的他不能讓人在家裡吵起來。
於是他說:“算了,那小寧就先搬過去吧。走,叔叔送你。”
岑康寧自然又是拒絕。
他說自己已經叫好了滴滴,還用了優惠卷,取消的話優惠卷就浪費了,而且還會罰兩塊錢。
黃軍一聽要罰錢,立馬表示那就算了,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岑康寧點了點頭,笑著跟夫妻倆說再見。
然後他拎著自己的行李箱,看上去似乎非常尋常地走出了黃家那道紅色的防盜門。
吱呀地一聲後。
門在他身後被關上。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尋常,就好像每個岑康寧離開這裡去學校的周天傍晚一樣,天色昏暗下來,小區裡吵吵鬨鬨,到處都是小孩兒瘋跑還有老人紮堆打麻將。
岑康寧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可以稱作是悲傷的情緒。
但沒有人知道,十六年前,當岑康寧第一次站在那道門前,心裡想的其實是,我又有家了。
就如同十六年後,同樣也沒有人知道。
岑康寧做出嫁給一個陌生人的決定,僅僅是因為看到對方提供的合同條款中顯示,他將獲得深夜留宿權。
岑康寧不後悔,真的。
且不說深夜留宿權對當時正在麥當勞過夜的他真的很具有誘惑力;隻單單說得到一份P大圖書館編製這件事,他也完全不虧。
工作那麼難找。
生活如此艱難。
他想輕鬆地活著,有錯嗎?
沒錯吧。
岑康寧告訴自己。
沒人規定岑康寧必須要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賺錢。
並且那份長達20頁的婚前協議岑康寧也仔細看了,如果它果真具有法律效力的話,岑康寧就不是虧不虧的問題了,而是賺多少的問題。
P大圖書館事業編製。
兩百平平層居住權,單獨的臥室套間。
祁釗甚至還願意給他一個月五千的生活費補貼作為精神損失費。
這些條款每一個拿出來在婚姻裡都是堪稱王炸的條件,竟然夢幻般地一齊出現在同一個合同裡。
岑康寧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種好事,怎麼會落在他頭上呢?
但很快他意識到,既然落在他頭上了,那就證明他值得。
過去二十二年來的辛苦仿佛終於在他使用電子簽名時畫上句號,岑康寧心想,管它呢,他就同意了,怎麼滴?
反正隻是想要編製的關係。
大不了就離。
不過話又說回來……因為結婚而得到的編製,離婚還能保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