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讓一讓上鍋底了啊小心燙——”
老板娘風風火火的大嗓門打斷了包廂內的對話。
熱氣騰騰的鴛鴦鍋蒸騰著霧氣,混雜麻辣鮮香的濃烈氣味,讓岑康寧一時有些看不清對麵何明博的表情。
但事實上,也並不需要看清。
早在何明博一反常態,忽然拿了蛋糕回來的那天晚上,事實就已經很清晰了。
岑康寧忽然笑出聲來。
“哈。”
“怎麼了?”
坐在他隔壁的曹帥不明就裡。
岑康寧又笑了笑,眉眼彎彎,桃花眼彎出好看的弧度,鼻梁左側黑色的小痣在霧氣蒙蒙的空氣裡若隱若現。
曹帥看呆了數秒。
這時,岑康寧終於不緊不慢開了口。
“其實,我前幾天就想告訴大家了。”
“什麼?”
“我放棄保研,決定直接工作了。”
岑康寧道。
“什麼!”曹帥吃了一驚,如夢初醒一般地看著岑康寧:“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沒告訴我?”
岑康寧無辜道:“三哥你也沒問啊。”
“……”
曹帥愕然怔在原地,這時飯桌上的其他人也終於反應過來,短暫的怔楞後,紛紛發表意見。
“沒事沒事兒,找工作也挺好的,就寧寧的本事,去哪兒不是薄紗。”
“就是,而且劉同虎太坑了,我聽人說他特彆壓榨學生。”
“恭喜寧寧脫離苦海,不研究土木了以後好日子還在後麵呢!”
眾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岑康寧,完全沒將包廂裡還坐著個何明博的事情放在心上。
倒也正常。
岑康寧和何明博在宿舍裡的地位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如果說316的大家沒人不喜歡岑康寧的話,那麼何明博就是恰恰相反,完全沒人喜歡。
雖然沒鬨到明麵上。
大家平時聚餐說話也會帶上他,不至於孤立。
可一旦像現在這樣真聊起來了,大家也沒人想顧及他。
何明博在宿舍裡大概就是這麼個定位。
不過顯然,今天的何明博有些不太知足於原有的定位,往常應該沉默低頭吃飯,或者乾脆利落找個借口走人的他,今天忽然像是喝了什麼假酒。
他抬了抬被火鍋熱氣熏得已經有些模糊的眼鏡,聲音尖銳問岑康寧:“那你找到什麼好工作了?”
包廂裡於是又迎來一陣安靜。
曹帥臉色不好看,這會兒他要是還看不出何明博故意針對岑康寧他就彆活了。
此時此刻他也十分後悔。
為什麼要邀請何明博過來?
好好的一頓送行宴,全被何明博毀了。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何明博,曹帥又怎麼可能知道岑康寧被迫放棄保研的事情呢?
登時,曹帥眼神又是一暗。
在場的其他舍友也有些看不過眼,紛紛擼起袖子打算替岑康寧大戰一場。
然而作為苦主本人的岑康寧雲淡風輕。
他似乎完全沒有被冒犯到,隻輕飄飄瞥一眼何明博,笑道:
“老四你這麼關心我去向,怎麼,暗戀我?畢業想表白?”
何明博:“……”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登時被岑康寧四兩撥千斤攪散。
正好老板娘又上了肉和菜,不一會兒,鍋開了,包廂裡便又重新恢複到一開始熱熱鬨鬨的氛圍。
隻除了今天請客的主人曹帥。
自打出了這番對話以後,他從頭到尾悶悶不樂,和所有人敬酒的時候,雖然臉上還帶著笑,但那笑意卻完全沒深入眼底。
直到散席。
曹帥叫住岑康寧。
“寧寧,我行李有點多,你能送我去火車站嗎?”
“……行。”岑康寧也喝了一點小酒,但不多,白皙的臉頰微微泛著紅暈,腳步有輕微的虛浮。
他其實晚上還有事要忙。
想要看完那份長達二十頁的合同粗略估計至少需要兩個小時時間。
但岑康寧並沒有拒絕曹帥,他拎起曹帥的一個行李箱,陪他上了出租車。
“寧寧。”
一上出租車,兩人都坐在後排。除了司機師傅以外就剩下他們兩個人,曹帥迫不及待開了口。
“你老實跟我說,你的名額是不是被何明博搶走的?”
岑康寧聞言苦笑:“三哥,你既然都猜到了,就彆提了。”
“艸……我就知道!”
曹帥低聲罵了句,控製不住地攥緊了手裡的包帶。
“太過分了,我以前以為他隻是性格古怪了點,沒想到他人品竟然都有問題。”
“沒事三哥,我後來也想明白了,不去反倒是好事。”
岑康寧低聲道:“而且既然劉同虎能為了他換我,證明也可以用彆人換我,我並沒有那麼不可或缺。”
“你彆這麼說,劉同虎還不是看在他爸的麵子上。”
“一樣的。”
岑康寧苦笑:“這社會不就是這樣嗎?三哥你找工作這麼久,難道還沒意識到?”
曹帥沉默。
岑康寧反過來安慰他:“三哥彆氣,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我真不在意的,其實早點工作對我來說也是好事。”
曹帥心疼地看著他。
“寧寧。”
“我真沒事兒。”
岑康寧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把自己可能已經找到工作的事情告訴曹帥。
一來他還沒看合同,不確定合同裡有沒有什麼逆天的條件。
二來,其實岑康寧自己也沒完全想好。
要為了一個圖書館工作就把自己這麼草率嫁出去嗎?
雖然對方是鼎鼎有名的科研大佬,而且平心而論外表很養眼。可人心難測,十六年來寄居人下的生活讓岑康寧早早懂得了什麼叫“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
所以即便岑康寧如今的確處於一個比較艱難的階段。
但仔細一想,其實他也的確還沒到完全無路可走。
首先,他有一點存款。
其次,工作就算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找到特彆滿意的,可憑著他的學曆,找到一個湊合過度的工作卻並不難。
另外娟姨那邊,岑康寧就是不從,娟姨大不了將他趕出去,難道還能真把他打昏了送去領證嗎?
所以岑康寧是真的沒想好。
這也是為何他無法說出口的原因。
曹帥卻不知道他此刻複雜的心理活動,將他眼神裡的猶豫全解讀成了為難。
一股勇氣不知為何湧現了出來。
曹帥說:“寧寧,不如你跟我走吧。”
“哈?”
岑康寧疑惑。
曹帥情緒激動:“現在工作那麼難找,你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很正常。不如你跟我一起去H市,我在那邊租了房子,找到工作以前都能養你。”
岑康寧有些受寵若驚:“三哥你……”
但很快他冷靜下來。
不行,雖然曹帥人很好,但一來H市他人生地不熟,二來,他怎麼能麻煩曹帥呢?
“謝謝三哥,不過真的不用了,我還好,真的。工作的確不好找,但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到。”
岑康寧又說:“而且三哥你相信我,我沒定下來,隻是因為還在挑挑揀揀罷了。”
“真的嗎?”
“真的。”
岑康寧語氣篤定,眼神認真看向曹帥。
曹帥也看著他,黑暗的車廂裡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似乎欲語還休,飽含許多深刻與複雜的情緒。
但直到最後,曹帥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火車站前,他用力地抱了一下岑康寧。
“寧寧,再見。”
“再見三哥,哦不,不對,不要搞得這麼感傷,希望我們一個半月後就能見。”
曹帥笑了笑,表情很是放鬆:“行,說好了,一個半月後就見。到時候你要真還沒找工作,我就把你直接帶走。”
“哈哈。”
岑康寧也笑了,朝曹帥揮手:“行了,三哥你快走吧,彆誤點。”
“還早呢。”曹帥這樣說著,不過看到岑康寧在寒風裡略顯單薄的身影,最終還是拖著行李箱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
曹帥走後岑康寧轉頭進了地鐵。
雖然曹帥在臨走前給岑康寧發了紅包,讓他打車回去。
可岑康寧一想,打車要五十多塊錢呢。
曹帥的經濟情況其實也不算好,雖然好不容易簽了大廠,以後錢途光明。可考慮到對方到底還是在試用期,再加上剛出學校,各種地方都需要錢,岑康寧就沒收。
他覺得坐地鐵也不錯。
安全,不堵車。
雖然距離Q大最近的地鐵站距離校門口也有五公裡,但區區五公裡,岑康寧隨便掃個共享單車就騎回去了。
更何況岑康寧還想在回去的路上看會兒合同,略微有一些暈車的出租車顯然不是首選。
隻是岑康寧沒想到,他坐上了最後一班地鐵,又吭哧吭哧頂著寒風騎車到學校。
人都到宿舍樓下了。
卻被一把鎖攔住。
和岑康寧一起被攔住的還有好幾個男生,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憋屈。
“這是怎麼了?宿管不給開門嗎?”
岑康寧驚訝問。
一個男生罵罵咧咧道:“不給開,新來的宿管晚上愛戴耳機聽小說,怎麼叫都不給開,靠!”
岑康寧眉心一蹙,果斷掏出手機:“我去聯係保衛科。”
“彆提了,我剛打過電話,你猜他們怎麼說?竟然說晚上十一點就是要關門!”
“……”
岑康寧無語了:“所以我們今晚就要被關外麵了?”
“可不是。”
另一個男生道。
靠——
岑康寧也忍不住暗罵一聲。
倒不是他嫌在外頭住要花錢,隻是今晚出門前他根本沒帶身份證。
就算有錢想外宿,酒店也不肯啊。
所以還能去哪裡過夜?
不需要身份證的那種。
正在岑康寧苦思冥想的時候,已經有難兄難弟開始撤退。岑康寧靈機一動,問他們:“哥們,你們要走了嗎?”
“是啊,又進不去,堵這裡乾嘛。”
岑康寧眨眨眼,問:“那個,我能問問你們打算去哪裡過夜嗎?我沒帶身份證,想知道什麼地方不需要身份證也能過夜。”
岑康寧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的沒什麼毛病。
語氣也足夠禮貌。
然而被他逮著問話的男生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不是本地人嗎?”
“是。”
“那不就對了,直接回家啊,你爸媽還能不給你開門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