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出門時，珍妮看見艾麗婭正抱著玩偶呆呆坐在隔壁門前。
珍妮剛走過去蹲到她身旁，就聽到脆生生的一句：“是珍妮姐姐嗎？”
珍妮摸了摸她的臉，有些心疼道：“是啊。你哥哥又把你一個人丟這和哈維爾出去玩了？”
每到周日，艾麗婭的哥哥雷安德就愛帶著妹妹來哈維爾家，他們兩玩到興起到處亂跑。雷安德就顧不上管眼盲的妹妹，把她留在哈維爾家門口獨坐。
艾麗婭倒不沮喪，毫無神采的眼睛也不影響她笑容的甜蜜：“是我不喜歡去彆的陌生地方，在這裡就很好。姐姐，你今天身上好香啊。”
香？珍妮朝自己身上嗅了嗅，沒發覺有什麼特彆的味道。
“啊，我知道了，是茉莉花的味道。”
大約是盲人失去視覺後，其他感官就會變得格外敏銳。今早珍妮剛修剪家裡的茉莉花枝，手上不可避免殘留了花香。
她揉揉艾麗婭毛茸茸的腦袋，說道：“你喜歡茉莉花呀，那下次我給你編個茉莉花手環，好不好？”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珍妮姐姐！”艾麗婭高興得拍起手。
簡單安撫幾句完，珍妮開著從伊萬那淘汰的皮卡車去運輸隊基地，並給伊萬打去電話：“哥，你們回基地了嗎？我正在去的路上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珍妮努力辨彆伊萬的聲音：“哎，回來是回來了。不過你不用來這麼早，下午到基地就行。大家剛回來要休整下。”
“沒事，我先去那轉轉也行。”
“不燙的，你調的溫度正正好，一點也不燙。難怪都說你技術好。”伊萬的聲音變輕在笑，似乎是對他身邊人說話。模糊聽了幾句後，那頭的聲音回歸正常：“好，那你到了等我，我這邊做完頭發就過去。”
掛斷電話後鈴聲立刻又響起，珍妮以為是伊萬的回撥，直接接聽：“哥，怎麼了？”
“請問是珍妮小姐嗎？”電話那頭是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聲音。
“對，你是哪位？”
“我是格雷文，昨天我們麵試見過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是麵試結果出來了嗎？”
“是的，恭喜你被我們公司錄取。你明天可以過來上班嗎？”即使說著恭喜的話，格雷文仍然是沉穩平和的聲線。
“啊？！”珍妮的聲音顯然因為過於驚訝而有些失控，反應過來後，連忙說道，“沒問題，沒問題。”
要不是車內空間限製，她高低要蹦起來了。
既找到新工作，伊萬那邊先不著急去了，珍妮給他打電話解釋道歉。
因為現在她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珍妮重新輸入目的地：貝亞特附屬醫療院。
……
醫院總是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空氣也格外泛著涼意，吸入肺裡，寒意包裹五臟六腑。
這樣的寒意總帶珍妮回到她做一期實驗時，無儘不知名的藥水帶著刺痛流經全身。冰冷藥水是熱量的吞噬黑洞，吞蠶每一寸溫熱皮膚，直至全身如冰雕。
今天院內是反常的寂靜，白色的熒光燈照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更顯冷清，偶有醫院專屬配送機器人打破寧靜，又匆匆消失在走廊儘頭。
沒等珍妮到經理萊蒙的辦公室，就看見對方在長廊上有些焦急的來回踱步。
萊蒙看見珍妮過來，搶先一步發話：“入院手續辦完了嗎，二期實驗馬上就要開始了。故意影響實驗結果的違約金你承擔得起嗎？”
珍妮不理他的發難：“我已經被霍爾德公司錄取了。後麵實驗我就不用參加了。而且當時你還答應付我雙倍報酬的。”
萊蒙被珍妮的話震在原地，驚到半張口合不上。當初讓她去麵試不過隨口一說，想著到時候選不上，她就乖乖回來參加實驗。不然每天一點小事都能鬨得雞飛狗跳，影響整個實驗進度。
珍妮看萊蒙半天不說話，以為他要賴賬：“經理，你當時跟我說的話，我可是都錄音的。你可不能耍賴啊。”
既然被錄用，那也有入職的用處。萊蒙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轉：“知道了。那你就去好好上班，後麵二三期實驗你先不用參加了。”
“那……錢呢？”
“我當初說的可是，你要進去幫我做事，報酬按雙倍算。你現在什麼事都還沒做，要什麼錢。”萊蒙口氣強硬，對錢的問題寸步不讓。
“那你要我做什麼？”
“這個……”萊蒙撐著牆壁上的扶欄想了會，“你先去乾著，具體到時候等我通知。”
“經理，我這半個月都在準備這一件事，現在我都被錄用了，您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吧。”今天一分錢拿不到，珍妮絕不能白跑一趟。
“而且您要知道，能打進敵營是最重要的一步，沒有這第一步，後麵想再多都沒用啊。您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怎麼過五關斬六將才進去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待會給你轉點。”萊蒙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就在珍妮轉身離開前，發現他的神色突變，由不耐煩變的謙卑緊張。
沒來及細想，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實驗員迎麵而來，她紮著高馬尾，發尾隨著步伐微微晃動，氣質冷豔。
在珍妮打量她時，對方也微揚起下巴，目光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每一處停留都流露出挑剔與不屑，像看一隻垂死的小白鼠，隻是具沒有價值的實驗體。
珍妮與她擦肩而過，注意到她脖子上一道猙獰的傷口。珍妮瞳孔驟縮，瞬間明白萊蒙神色突變的原因以及她的身份——克萊門絲。
克萊門絲·貝亞特
克萊門絲已經是貝亞特家族第三代。第一代創始人因年事已高不再管公司事務，早已深居簡出。二代中都是beta，多是守成之輩，也鮮少露麵。
第三代倒是不同，出了位s級的alpha——瑪蒂爾達，同時她也是貝亞特集團的現任總裁。三代中除了瑪蒂爾達分化成alpha，克萊門絲也分化成omega。
不，準確來說，克萊門絲曾經是omega，現在隻能算是beta。
因為她親手剜去了自己的腺體，毫不手軟拿自己當實驗品。
儘管聯邦法律規定非生命垂危，嚴禁腺體切除手術。因為對於已經分化的AO，腺體切除會嚴重縮短人體壽命，切除之後更需要永久服藥，永久監測。
但克萊門絲的腺體是由她自己切除，又受到貝亞特家族的庇護，所以聯邦法庭最後沒有定她任何罪。
這樣連自己都不放過當實驗體的人，更遑論對其他人，簡直就是標準的心理扭曲變態科學家的典範。
珍妮每天都在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參加貝亞特附屬醫院的“腺體異常人員的藥物臨床實驗”。
她原以為隻是找了個兼職工作，在閒暇時間去參加試藥。結果在第一期實驗期結束後，被告知後續實驗期間強製在院內，不得外出。
這種情況在之前根本沒有提及，珍妮想退出。萊蒙拿出她當初簽“知情同意書”，告訴她“如果中途退出需要付十倍違約金”。
而“關於後期實驗的需求，貝亞特公司擁有一切解釋權”，這句條款淹沒在二十頁知情同意書的幾百條細則裡。
可惡的資本家，誰能玩過他們！
自從知道自己二三期實驗都將由那個變態科學家克萊門絲主持，她每天都在想如何躲過當小白鼠的命運。畢竟能在克萊門絲經手實驗中還能活著的人不超過三分之一。
好吧，自己確實缺錢，但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命賺。自己的腺體確實異常，但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珍妮盤算著正規方式肯定行不通，無論報警還是起訴，m79星的警察和法官看錢裁判。
至於逃到其他星球，更行不通，不隻是因為沒錢，更重要是她的信息對貝亞特集團是透明的。
先前還在一期實驗時，她隨伊萬飛船隊去其他星球進物資。到下次試藥時，醫生輕輕柔柔叮囑：“下次不要跑那麼遠，遠距離航行可能會影響身體指標。”
什麼鬼！她根本沒有說過，醫生怎麼會知道！
看著監測儀屏幕上飆升的心跳數值，醫生輕笑寬慰：“彆擔心，要是下次回不來，我們也可以通知你到所在星的醫院參加實驗。貝亞特醫院可是開遍全聯邦星係。”
她的信息已被鎖定，根本不可能輕易逃出去。
要往何處逃？珍妮搜尋一切可能逃的機會。
隻是第一步，她選擇先遠離了伊萬，離開了伊萬的運輸隊。
星際的私人運輸隊對三係星球居民是重要物資運輸途徑。雖然聯邦政府在每個星際間都架通了專屬路線，官方航行路線儘管安全，但是同樣也要付出高昂的過路費。遙遠偏僻的星民更願意找私人運輸隊交易。
私人運輸隊隻能靠經驗穿梭在茫茫宇宙，不僅要躲避太空隨時出現的隕石，還要躲避星際海盜的打劫。儘管這些運輸隊在星際航行出現意外的概率不算低，也有時候人財兩失，但比起官方的過路費和保險費的雙倍抽成，私人運輸隊的物資是更便宜的選擇。
伊萬十五歲時就隨珍妮父親入行的，他原本隻求在運輸隊混口飯，但勝在機靈肯乾，慢慢在運輸隊站穩腳跟。珍妮父親可憐他孤兒一人又聰明好學，每次航行都會提點他一點。十年的時間，伊萬漸漸的也能獨當一麵，成為運輸隊的副手。
跟隨運輸隊逃往其他星球似乎是她的最佳選擇，隻是在父親去世後，伊萬對她而言，已經這世界最親近的人。十年的相處，珍妮早已把他當成真的哥哥。不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中，他已經幫她夠多了，她不願再給他添麻煩。
現在終於讓她抓住機會逃離當小白鼠的機會。至於如何當間諜不被發現，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想到這，珍妮加快離開的腳步。
……
萊蒙對著來人有些欠身，諂媚地說：“您來了，真是辛苦您了，一來就看實驗數據了。”
克萊門絲盛氣淩人瞥了他一眼，嫌棄道：“嗬，這三個月你們就做出這些垃圾數據。這些常規實驗有必要重複做嗎，還是根本就在偷懶，直接從往期數據複製出來的。”
萊蒙連忙辯解：“絕對沒有偷懶，我這幾個月都在盯試劑售賣的市場營銷，最近一個月銷售額都提高百分之十。實驗室那邊，您不是不知道他們就知道走老路子，不懂發散思路，笨的很。好在您現在回來了，一定要好好教教他們。”
“你還敢提銷售情況？現在霍爾德公司都開到這了，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天才營銷辦法，把競爭對手請過來？”
“您彆生氣，現在霍爾德不知天高地厚亂擴張，隻是無意義的燒錢。咱們就靜靜地看它能燒多久。”萊蒙觀察一下她的神色，“而且，我還安排了一個臥底進去，這樣他們無論做什麼咱們都儘在掌握中。”
克萊門絲回頭看了眼消失在長廊儘頭的人影，“剛才那個？”
“對，對。她原來是實驗的受試者，本來想退出後期實驗，然後我給她四倍價讓她去當臥底。”萊蒙瞧著克萊門絲的臉色有越來越發青的趨勢，趕忙解釋道。
“那個珍妮就是大齡分化導致常見的腺體異常病例，不是什麼罕見情況。像珍妮這種腺體異常在這次實驗還有三個相同情況的實驗體，少她一個不妨事的。”
克萊門絲的神色這才漸漸舒緩，換了話題：“試劑都處理好了嗎，監察署的人這兩天就要來了。”
“您放心，安排得萬無一失。這種例行檢查每年都來，我有經驗的，絕對不會出事。”萊蒙賠笑。
“出了事，你也沒機會在這跟我說話了。”克萊門絲說完甩頭回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