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早上,成易剛到公司,便被通知去會議室。
原來,是那位楚總的首席秘書到了。
成易推開會議室的門。寬敞明亮的窗邊,坐著一位身穿西裝的男士,約摸三十出頭,氣質卓群,長相溫和白淨。一架橢圓的銀絲眼鏡掛在鼻梁,溫文爾雅,一副商業精英的味道。
見成易來了,他起身,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你好,成易對吧?”
成易趕忙伸手握上去。“您好、您好!”
“我是楚總的助理顧安,你可以叫我Andy。”顧安坐了回去,示意:“坐吧。”
這位便是程雨關係很要好的學弟,楚洺現任的首席總裁助理。他看起來沒有什麼架子,但身上的氣質非常獨特,有種說不出的壓迫。
成易拉開凳子坐了下去。
都說皇帝身邊的太監也算半個主子,據說,天智的首席總裁助理都是按照副總裁的待遇給的。作為一個基層工程師,他第一次見這樣級彆的大人物,緊張的雙手略冒汗。
他抓起自己的簡曆,遞了過去:“顧、顧先生你好,我是成易。我本科畢業於C大機械工程專業,研究生畢業於同校同專業。我在天雲作為中級工程師工作了三年,參與研發近十款產品……”
顧安將成易的簡曆接過,看也不看地丟在了一旁的大理石桌麵上。
又乾練地一抬手,止了他的自我介紹:“成先生,我不看這些。我隻問你兩個問題。”
“……啊。”
成易微微一愣,趕忙道:“您請說。”
“第一個問題。你能吃苦嗎?”
“啊?”
成易愣了愣,他有點遲鈍地思考起來。
什麼才吃苦呢,他從小縣城寒窗苦讀數十年一路考到大城市,大學幾年從不懈怠,績點也維持在年級前幾,在天雲也是加班加的最多的工程師,如果這叫吃苦,怎麼不能呢。
於是他點點頭:“能。”
顧安嗯了一聲,看不出喜怒,又道:
“第二個問題。你抗壓能力怎麼樣?”
“……啊、啊?”
成易愣住了,心說這總裁助理怎麼總問這種問題,不過他還是認真思考起來。自己在天雲的工程部乾了幾年,麵對再難再緊迫的技術問題和業務上遊,他都能安穩對接,從沒跟人吵過架紅過臉,哪怕麵對姚萬喆的刁難也能忍。這怎麼不算一種抗壓能力呢?
於是很堅定點頭:“很好。”
停了一下,說,“特彆好。”
“不錯。”
顧安好像對他很滿意。略一點頭,站起來朝門走去:“收拾東西,跟我走。”
“……哈???”
成易更是呆愣在原地。
這是……通過了?
這就通過考驗了?回答兩個字就通過了?
總裁助理招人這麼隨意嗎?不應該問點專業知識,什麼營銷、市場、戰略這種嗎?再不濟,也得問一句:“你為什麼想做這個”吧?
顧安走到門口,一回頭,看他還呆在原地,皺眉道:“動作快點,司機在樓下等著。”
“哦……是、是。”
他一頭霧水,趕忙跟在這位走路帶風的顧小姐身後,出了會議室。
回到工位,他開始默默整理自己的東西。於森他們幾個圍上來:“這就走啦?”
“嗯……是啊。”
顧安看著他們,一言不發,隻是抬起手臂看了看腕表。
成易忽然想起來他說時間緊,便不再磨蹭,趕緊收拾東西。
電腦要歸還,鼠標可以帶著。杯子帶著,還有文件夾,書籍,抱枕,毯子,還有於森送的小玩意兒……
還有……
他的傑出工程師獎杯,他的優秀員工證書,他被贈送的表彰信。
他曾經的榮耀。
成易垂下睫毛,握著證書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他把一樣樣東西塞進紙箱裡,桌麵上漸漸清空,箱子裝了一半還不到。
他忽然發現,自己在天雲工程部乾了三年,東西卻隻有這麼一點點。
他曾經覺得,天雲是他的烏托邦,如果可以,他想在天雲乾一輩子。這裡有他最好的同事,有他引以為傲的事業,哪怕加班也快樂。
可是沒想到到頭來走的這麼快。
以這種方式走的。
“好了嗎?”顧安在一旁出聲。
成易咬著下唇,點點頭,幾不可聞地說:“可以走了。”
他抱著紙箱,跟在顧安身後,在整個辦公室所有同事的注目下,向外走去。
整個辦公室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正當他邁出去的那一刻,忽然有個人叫了一聲:“阿成!”
他一回頭,是一個素日不太熟的同事,忽然衝了過來,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真的謝謝你。”這個平常沉默寡言、甚至還對他冷嘲熱諷過的同事忽然紅了眼眶,由衷地說,“祝賀你脫離苦海,祝你從此一切都好!”
辦公室裡所有人緊繃的心情都轟然倒塌。
大家蜂擁而上,紛紛訴說著對成易的祝福和不舍。
“我現在都記得,那次我病了沒法交付,你幫我撐著被業務罵的狗血淋頭……”
“我剛來什麼都不會,大家都嫌我煩,隻有你教我。”
“祝你越來越好。真的!”
……
整個辦公室裡所有人,哪個不曾受過成易的幫助。這些不善言辭的工程師們,終於在臨彆之際,他們抒發了長久以來藏在心底的謝意。
“人緣不錯啊。”顧安饒有興致地一挑眉。
正當成易擔心他覺得浪費時間時,他一抬手,看了看手表:“給你五分鐘時間道彆。”
……
說是五分鐘,但成易有足足十五分鐘才脫身。
辦公室裡每個同事都挨個和他擁抱。
他和顧安站在電梯口時,大家都聚在辦公室門口看著他,有幾個女生甚至流了淚。
電梯來了。
成易回頭,朝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們揮揮手。
大家沉默地向他告彆。
電梯緩緩關上。
從此,他作為天雲公司機械工程師的生涯結束了。
“難過嗎?”電梯裡,顧安問成易。
成易笑了笑:“還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雖然同事們離彆搞得挺煽情,但成易還算把情緒控製的挺好,也沒怎麼悲傷難過。
但是,當他把帶了三年的工牌放在一樓前台桌子上的時候,終於有點憋不住了。
鼻子微微泛酸。
委屈和不舍齊齊湧上心頭。
有點想哭。
前台收走工牌,在表格上寫下:“歸還原因:離職。”
“走吧。”
公司大門外,停著一輛黑色商務奔馳。
看到二人出來,一位穿西裝帶白手套的司機下車。
“你好,我是楚總的司機陳宇。”司機幫手捧箱子的成易打開車門,“您是新的助理先生吧?”
“啊……您好,我叫成易。”成易有點無所適從地打招呼,“謝謝。”
“彆客氣。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
顧安和成易坐進車後座,車輛緩緩啟動,駛離公司。
成易降下車窗,向窗外最後看了一眼他呆了三年的地方。
眼淚終於一點也沒忍住,在臉上肆意流淌。
顧安從一上車就帶著藍牙耳機,參與線上會議。好似沒注意到他,卻忽然一言不發地遞給他一張紙巾。
成易感激地接過紙巾,有點不好意思:“謝謝顧先生……我是不是挺沒出息的?這就哭了。”
顧安頭也不抬,溫和白淨的臉上露出了個迷之微笑:
“彆擔心。你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正在擦眼淚的成易:“……啊?”
他愣住了。
什麼意思?
他想問清楚,可顧安卻什麼都不肯說了,專心開會。
成易也不好再打擾了,隻能忐忑不安的等待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轎車平穩行駛了將近一小時,在一棟高樓停下。
雖然同屬一個集團,不過兩個分公司辦公地點真是天差地彆。
原公司天雲因為有工廠,所以建在灰撲撲的郊區。而新公司天智在CBD,最繁華的商圈,周圍都是氣派的大廈,精致時尚的上班族來來往往。
成易一下車,就呆住了。
這不是海城最具特色的地標性建築之一環融大廈嗎?
他還以為那是個景點,結果居然是天智的辦公樓?
閃閃發光的玻璃外牆,幾十層的摩天大樓,僅僅正門就是八扇玻璃開門。一樓大廳足足三層樓的挑高,大理石地麵氣派十足,“天智”大字兩個金屬打字外加一個極富設計感的logo霸氣側漏地立在前台,兩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前台女士笑起來露出八顆牙。整體裝修不說奢華,但極具現代感,十座電梯鋥光瓦亮,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更有精神頭。
確實,比他原分公司好的不止一點半點。
“怎麼,看傻了?”
顧安輕笑一聲,從前台拿過一張臨時工卡遞給他。
成易回過神。
他確實看傻眼了。
他們真是同一個集團的?
這兩個分公司也太天差地彆了,真不像同個媽生的。
成易覺得自己像鄉下進城的土包子。真奇怪,分明都是同一個集團的,為什麼這裡就感覺像高人一等似的?
顧安帶著成易刷工卡進了電梯,工卡內嵌層數,不用按,電梯就直奔頂樓。
“對了……顧先生。”
“不要這麼客氣。以後是同事,叫我Andy就行。”
“Andy,”成易改口,“待會兒楚總如果對我不滿意,會把我趕出去嗎?”
“不會。”
顧安很篤定地說。
成易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不會對自己不滿意。於是問:“您怎麼知道?”
顧安側頭望他,又一次露出了剛剛那種迷之微笑,緩緩開口:“他有的選嗎?”
“……哈?”
不知為何,看著顧安的笑容,成易忽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電梯一路到達頂層。
叮的一聲,門開了。
麵前直接就是巨大的總裁辦外間,零零散散坐著幾個穿西裝的人,每個看起來都是氣度不凡的精英人士,都是總裁助理和秘書,各自忙碌著,或飛速操作電腦,或低聲講著電話。
“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你的上一任。”顧安領著他走。
“上一任?”
成易想了一下,應該是傳說中那個被楚總罵到離職的助理,自己就是來頂他的缺的。
成易跟著顧安從這些精英人士身旁路過。他小心翼翼又好奇地打量著這些人,而這些人仿佛根本沒看見他,都專注在做自己的事情。
顧安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就是這位。”顧安對身前正在收拾個人物品的人說,“Daniel,這是成易,來接替你工作的。你和他做下交接。”
說罷轉身走了。
成易這才得以看清楚眼前這個人。
這一看,直接把他嚇了一跳。
眼前這位Daniel麵如死灰,頭發亂成了雞窩。他領帶歪了,卡在脖子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西裝也斷了隻袖子,鼻梁上的眼鏡更是碎了一塊——這一切仿佛昭示著,這位可憐的年輕人剛經曆一場惡戰。
看到成易,Daniel似乎活絡了一分,眼珠子轉了轉。
然而很快,他露出了一種痛心疾首神情。
成易有點害怕。他吞了吞口水:“你、你好,我是來交接你工作……”
“……”
對方盯著他,麵如死灰。
“那個……我們從哪開始呢?”成易小心翼翼地問。
對方死死盯著他,仍舊不作答。
“Daniel先生?”成易皺起眉頭,“能聽見我說話嗎?我們工作交接……”
“看在上天的份上,我勸你一句。”
Daniel打斷他,青灰色的嘴唇緩慢吐出兩個字,
“快跑。”
成易:“……”
成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