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虞泠無所事事,看李一寫報告。
她看不懂,不斷問李一各種問題,李一很耐心,隻要她問,就回答她。
虞泠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又去客廳看電視,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也不在乎什麼形象。
李一的眼神忍不住跟著她,最後落她紅色的衛衣上。
在李一的記憶裡,虞泠很少穿得這麼青春洋溢,虞泠看上去永遠是纖細的,脆弱的,像雨後的殘荷,彎著腰肢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顧影自憐。
李一知道虞泠喜歡哭,但現在知道虞泠更喜歡笑。
她笑起來很可愛,眼睛會變得彎彎的,露出的漆黑瞳仁裡隻有他一個人的倒影。
嘴角也會勾起,帶著顴骨上的淚痣上揚,眉眼間的憂鬱會蕩然無存,隻留下嬌媚的笑意。
李一的視線不知不覺又來到她的臉上,他想找她臉上的那顆淚痣,但角度不好,隻能看見一小片沒被膝蓋擋住的側臉。
她被綜藝逗樂了,咯咯直笑。
笑累了,她又換了個姿勢,繼續看電視。
側躺看電視對眼睛不好,李一想。
虞泠的臉色突然一變,恨恨地拿起遙控器換了個台,又錘了一拳手裡的抱枕。
李一的餘光瞟了眼屏幕,看見了老熟人蘇予時。
怪不得這麼生氣。
在書裡,虞泠每次去找蘇予時都會被她反將一軍,但她還孜孜不倦地去找蘇予時的麻煩。
直到耗儘傅江冉最後一絲情意。
連著換了好幾個台,都能看見不喜歡的人,虞泠惱怒地關掉電視,又噠噠地跑去找李一。
“李助不要乾活啦!陪我玩。”
李一又拒絕了她:“不行。”
她癟癟嘴,趴在李一的對麵,時不時喊兩句李一的名字,說一些有的沒的,然後看著李一敲鍵盤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徹底停下。
“李助,你要陪我玩了嗎?”
李一打完最後一個字,合上電腦。
手指被灰色的金屬後板襯得越發蒼白,柔軟的皮膚被肌腱撐起,竟顯出幾分冷硬。
虞泠看入了迷,心裡隱隱的不悅悄無聲息地消失。
虞泠突然握住李一的手,她細細查看,仔細對比,感歎道:“李助,你好白!”
虞泠自認為算白的了,結果李一竟然比她還要再白一點。
就是蒼白到有些死氣。
這份蒼白,讓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格外明顯。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散發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
像是對命運低了頭。
可以任她蹂躪。
李助的唇不似膚色般蒼白,紅紅的,鮮豔到生活,看上去很柔軟,稍微用力就會陷下去。
虞泠伸出手想實踐一下自己的想法,又克製地放下。
李一有些疑惑,但還是警惕地離她遠些。
經曆過昨天,李一對虞泠有些心理陰影。
一看見她,他就想起那股酸臭味,明明沒有直接接觸到那堆嘔吐物,但他還是覺得渾身難受,側腰那塊皮膚都在發燙。
現在嘴唇也在發燙。
李一默默離她更遠。
看虞泠蔫蔫地低下頭,腦後的馬尾都不翹了,李一的手指蜷起,眼神落在旁邊的花瓶上。
花瓶裡插著幾隻高高低低的鈴蘭,圓圓的花苞低垂著頭,看上去委委屈屈。
李一移開眼:“要出去玩嗎?”
虞泠的臉半埋在臂彎,她抬起眼瞼,長長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樣展開。
“去哪?”
“看電影,我朋友送了我兩張票,今天下午五點的場次。”
“什麼電影?”
李一:“《獻祭》,顧成玉導演的。”
哪怕對娛樂圈不熟悉,虞泠也知道這個名字,傳說中的天才導演,年紀輕輕就手握三項大獎。
他的電影,構圖唯美,質感厚重,其中光影用得最好,隨手一截就是壁紙。
他的電影偏文藝片,但藝術性和商業性都很高,票房高,捧紅不少明星。
虞泠也看過,畫麵確實好看,劇情也不錯。
所以虞泠點頭,同意這次的出行。
閒著也是閒著。
李一給虞泠拉開門,幫她係好安全帶,才到駕駛座開車。
他要去的是一個商城的電影院,現在離電影開場還早,可以帶虞泠先在商城逛一逛,再去看電影。
電影票是助總給他的,本來隻有一張,他妹妹知道後也想去看,他就問助總又要了一張。
昨天晚上他把兩張票都拿回來,就是為了找虞泠一起去看電影。
這是特殊場次的電影票,顧成玉會來現場宣傳。
蘇予時也會來。
她想參與顧成玉的電影,特彆過來“偶遇”。
李一眼神平靜,不慌不忙地開著車。
他在嘗試改變劇情,不知道這種程度的更改,能不能被世界認可。
根據小說,世界有一定自我修複功能。
到了地方,李一停好車,給虞泠拉開門。
虞泠笑容甜甜,跟他道謝。
李一和虞泠視線接觸了一秒,又低下頭,視線落在虞泠的無名指上。
那枚戒指越發礙眼。
壓下抓住她的手,強行把戒指脫下的衝動,李一維持住臉上平靜的表情。
心裡的漣漪漸漸成了巨浪。
李一昨天回家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起虞泠的笑,虞泠的淚,虞泠的聲音。
“李一。”
虞泠溫軟沙啞的聲音在腦中不斷回響,一次次地叫著他的名字。
一直叫,一直叫——
吵得他根本睡不著。
睜開眼,又忍不住回想起虞泠被他攬在懷裡,想起虞泠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起虞泠躺在沙發上偷偷看他的模樣。
想起她的呼吸,想起她的眼睛,想起她濕潤殷紅,被他摁壓的唇。
李一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他近乎絕望地發現——
他想吻虞泠的唇。
他想吻,他上司妻子的唇。
李一的道德感其實比一般人要高,他知道自己的心理不正常,所以習慣性用道德來約束自己。
二十多年下來,溫恭直諒幾乎要成了他的本能。
除了對虞泠。
她總是能輕易挑起他心底的惡意,讓他暴露出陰暗暴戾的一麵。
所有的偽裝,就像掛在洞口層層疊疊的蛛網,虞泠揮揮手,就能輕易撕碎。
露出晦暗深邃的蜘蛛洞穴。
李一把真正的自己藏起來,不敢見光。
現在,李一正麵麵對自己齷齪的欲望。
他想吻虞泠。
但又覺得惡心。
哪怕隻是想象,他也覺得虞泠的口水惡心。
但他最惡心的還是自己,惡心自己出格的想象,惡心自己喜歡彆人的妻子,惡心自己喜歡上看不起自己的人。
也許虞溪說得對,他確實在覬覦虞泠。
早在高中的時候。
也許他確實喜歡她。
直到現在。
從第一眼,從在門口看見她的第一眼。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
從那天開始。
李一第一次見虞泠,是在虞溪的位置上。
她坐在不屬於她的位置上,撐著頭看向窗外,神情淡漠,眼眸半闔。
她披散的長發被光染成金色,配合著被風吹動的窗簾,像是不存在於人間的虛影。
教室裡隻有她一個人,像是整個世界都隻有她一個人。
李一回來拿東西,虞泠聽到動靜也隻是掃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看窗外。
現在是上課時間,這也不是她的教室,但虞泠坦然自若,完全沒有翹課的緊張或興奮。
她翹了課,就為來這裡看窗外?
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李一也被吸引,他的視線越過虞泠看向外麵。
但外麵什麼也沒有。
隻有一片藍天白雲。
天好藍。
李一突然發現,今天的天好藍。
藍天白雲,校服少女,像是電影。
女主角坐在窗口,陽光親吻她的臉龐,微風拂起她的長發,而她自顧自地孤離在世界之外,不看他人。
唯美而孤獨,溫柔而漠然。
但這幅場景卻並不會讓人感到淒然,反而有一種盛大綻放的燦爛。
她是沒有人觀看的電影,她是暴風雨第一滴落下的水滴,她是宇宙空洞獨自發光的恒星——
陽光,微風,藍天,這是世界給予她一人的洗禮——
她孤獨而燦爛,蒼白而璀璨。
陽光透過她折射,她任由火彩從她腳下蔓延,浸染整個世界。
世界因為她擁有色彩。
她所站立的地方,一定就是世界的中心。
李一想。
但虞泠實際上不是那樣的人,她既不溫柔,也不冷漠,她喜歡哭,更喜歡笑,會抱怨也會跟彆人撒嬌。
虞泠,比李一的想象更有人味。
隻不過不是對他。
但昨天晚上,虞泠也會乖乖讓他抱在懷裡,也會對他撒嬌,會接受他出格的觸碰。
哪怕他冒昧地撫摸她的唇,她也沒有生氣。
如果他那個時候吻下去,她還會沒有反應嗎?
如果他,吻下去——
腦海中的妄想越發悖逆,李一猛得坐起來,臉色難堪地走向浴室。
他真的是瘋了,居然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吻虞泠。
現在還是早春,天氣微冷,頭頂的涼水傾瀉而下,流過李一的脖頸,脊背,長腿,帶來刺骨的寒意。
寒冷也讓李一冷靜下來,至少不會去想要不要吻虞泠。
但他還是睡不著。
明明關於虞泠的一切都被他從腦海裡清除出去,為什麼還是睡不著。
為什麼心裡麻木又煩躁。
虞泠的眼淚又偷偷從他心底滲出來,她被欺負了哭,被丟下了哭,喝醉了還哭。
虞泠真的很愛哭,李一想。
想讓她哭得更狠一點。
不要再對他笑,也不要對彆人笑。
李一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關了燈,但眼睛早已經適應了這樣的黑暗。
他拿起手機,給他的妹妹李複清打了個電話。
現在是淩晨三點24分。
電話響了一會對方才接。
“歪?有事?”
李複清的聲音充滿怨氣,她在設計院實習,熬夜加班,好不容易要睡著了,就被李一一通電話喊了起來。
他最好有大事。
“複清,電影票我要和彆人去看,不好意思。”
李複清呆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她敏銳地從李一的話裡察覺到了什麼。
“你要和誰去看電影?是女生嗎?”
李一:“嗯。”
李複清揉了揉額角,讓自己清醒點。
是李一喜歡的人?
李一喜歡的人……
想象不出來。
“不好意思,我會補償你的。”
李複清習慣了李一偶爾像機器人一樣的官方,她說:“沒事,本來就是你的票。你還有事嗎?”
李一本來還想問李複清,女生會喜歡什麼東西,喜歡什麼人,但他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問出口。
沉默良久,他說:“沒事。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