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那莎再次觸怒國王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多時,尤克教提議派出一位神子為王妃殿下“洗滌心靈,懺悔罪惡”。
“王妃殿下,請進。”
一名身著綠色長袍的高階禮儀官將那莎帶到王宮內的小型學堂門口。
長笙跟在那莎身後,看著那莎戰戰兢兢地回頭張望。
看來是被前幾天尤克教的身體檢查弄出心理陰影了。
長笙朝那莎點點頭。
驀地,前頭的那莎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僵直的身體也鬆弛了下來。
長笙慢悠悠跟在隊伍後麵,手指敲了敲通訊裝置。
“小趙,今天是第幾天了?”
她低聲問。
【笙姐,是第六天。】
趙傳欣強烈抗拒以編號相稱後,長笙從容改了稱呼。
聽到趙傳欣的回答,長笙身體頓了一下,隨腳踢走路上的小石。
距離她拿走鬆間雪的‘樹種’,已經第六天了。
這六天來彆說鬆間雪,尤克教神子的影子都見不到一個。
鬆間雪這麼沉得住氣?
正思索著,禮儀官為他們掀開學堂門口裝飾性的紗幔。
學堂最前方,一個頎長的身影端立在講堂前。
那人聽見門口吵鬨,從書案中抬頭,朝她們露出溫和的笑。
長笙:“……”
【笙姐?】
“見到了。”
或許是要和長笙對接消息,鬆間雪以“不得乾擾教學過程”為由讓長笙和那莎以外的人退出了學堂。
那莎因為那天的儀式,終於意識到鬆間雪和長笙之間迥異的氛圍。她小心地躲在長笙身後,警惕看下鬆間雪。
鬆間雪身著暗袍,斯文的臉龐在兜帽遮掩下若隱若現,反倒真有幾分神子的風範。
可惜在場的人沒人吃他這套。
長笙看著鬆間雪偏了偏頭:“洗滌心靈?懺悔罪惡?”
鬆間雪含笑不語。
想著任務,長笙走上講學的台階,拉著鬆間雪的手準備帶他往外走。
但鬆間雪阻止了她。
他摁住長笙抓緊自己的那隻手,他的視線掠過那莎,又看著長笙。
他輕聲問:“長小姐不想知道鬆某這段時間的所得信息嗎?”
“……”
緊接著,他們竟然真的老老實實上了一堂課。
從星際數學啟蒙,到物理知識科普,鬆間雪將知識點內化成這個星球能懂的方式,一點點教給那莎。
而令長笙震驚的是,那莎完全跟得上鬆間雪的思路。
並且樂在其中。
【笙姐,你們在聊什麼?我聽得好暈……】
長笙敲了敲通訊裝置以做回應,接著她隨手翻開一本書,在那莎初讀一遍後隨機考教。
“西大陸的南望森林裡都有……”
“三千年前,國王魯爾四世出征南州時所用的佩劍……”
那莎,全都答對了。
長笙和鬆間雪對視了一眼,對方正含笑看著她。
那莎坐在案桌前,背脊挺得僵直,她看著鬆間雪,小心翼翼地問:
“鬆先生,您剛剛講的東西都很有意思,我還能知道更多嗎?”
鬆間雪欣然:“當然可以。”
因為那莎學習的速度太快,過了一個小時,鬆間雪和長笙就不得不將自己的離線版智腦貢獻了出來。
在那莎獲取智腦本地儲存的知識時,長笙和鬆間雪默默走到學堂側麵的長廊。
沒人打擾,這裡是最佳的溝通地點。
鬆間雪懶散倚靠在石牆上,溫涼入水的目光直睨在麵前的女人身上。
長笙站在他側前方,她的眼神透過紗幔。看見那莎如獲至寶地閱讀著智腦儲存的知識。
“長小姐想跟我聊什麼呢?”
溫和的嗓音將長笙的視線拉回男人身上。
長廊旁邊的水池正緲緲飄著水霧,在蒸騰的氣溫中模糊了兩人的視線。
長笙看向鬆間雪那張一貫優雅的神情。
“聊你所知道的一切。”
長笙的目的非常明確,這段時間那莎被禁足,她更加不可能出門去獲取信息。
現在她和鬆間雪的信息差距非常明顯,她需要彌補這一缺陷。
長笙話音剛落,就聽見鬆間雪的輕笑。
“長小姐,我給你的信息已經夠多了。”
長笙平靜地看向鬆間雪:“這麼點消息,遠遠不夠。”
鬆間雪聳了聳肩:“如果你隻有‘樹種’,那麼我們的合作隻能到這個程度。”
他看不出絲毫迫窘,麵對長笙冷漠的眼神無動於衷。
“樹種對我而言可以避免一些麻煩,但不是非要不可。”
他含笑看著長笙:“但你,需要我。對嗎?”
長笙捏著樹種的手驀地一緊。
他的視線在長笙手臂上轉了一圈:“我可以提供給你更多信息。”
“如果你將樹種還給我,我們還可以保持這種合作關係。你做任務,我繼續做我的事,我們互不打擾,如何?”
長笙沉默了一瞬:“怎麼保證你不會反悔?”
“智腦。”
鬆間雪果斷道:“我的智腦上存有我的私密信息,我不會因此食言。”
智腦綁定的是個人的聯邦身份證明,鬆間雪作為星際罪犯,如果損失了智腦也不可能去聯邦重新補辦。
沉思了幾秒後,長笙點頭表示同意。
鬆間雪伸出手:“合作愉快。”
長笙握住他的手上下搖了搖,隨即說:“現在,先說一部分信息。”
鬆間雪的眸中似有亮光閃過。
他在長笙謹慎的目光中走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貼近長笙,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在貼身侍從的競選中贏。”
“……”
長笙的貓瞳在水霧中閃了閃。
鬆間雪凝視著長笙的眼,笑著退了一步。
禮儀官和侍女進了學堂,恭敬地將他迎出門。
鬆間雪在眾人的簇擁下,往學堂外走去。
含笑的男音從遠處傳來。
“今天的教學—— 到此結束。”
長笙和那莎在禮儀官的看管下啟程返回那莎的寢殿。
在馬車上,長笙輕聲喚回正在看風景的那莎,問:“那莎,亨利是誰?”
那莎報之以更疑惑的眼神:“是誰?”
長笙頓了頓,那莎的表情不似作偽。
她不認識亨利?
長笙搖搖頭:“沒什麼。”
這些天的經曆在腦海中串成死結,長笙卻迷迷糊糊有了一個猜想。
但需要更多信息證實。
宮裡的禮儀官和侍女前呼後擁地將她們請回寢殿,確保她們進去以後又紛紛退下。
王子出征在即,沒人會觸國王的眉頭,聽從王子的吩咐照顧那莎。
她們又被幽禁在這裡。
因為沒有其他侍女伺候,那莎反而拉著長笙走進一間暗室。
長笙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她不禁麵露疑惑:“這是哪裡?”
那莎沒有回答她,而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長笙跟在她的身後。
是書房。
陳舊的書架與王宮精良的石牆格格不入,整個暗室隻有一扇玻璃窗。
微弱的陽光透過窗照射在房間內。
長笙的目光巡視了一圈。
書架上一本書都沒有,反而一遝遝地堆疊著……信封?
那莎提著裙擺,輕手輕腳地帶著長笙走到書架旁邊。
她拿起一封看著嶄新的書信,吹了吹上麵的灰,將它遞給長笙。
長笙在那莎的期待下打開了書信,隨即一愣。
“你有親人?”
那莎點了點頭。
長笙看著手中的書信,上麵滿滿都是對那莎的思念。
是那莎奶奶給她寫的信。
她在表達對那莎的想念後報了平安,說自己在王庭侍女的照料下一切安好。
並表示期待那莎當上王妃後接自己入宮,實現團圓。
那莎低聲解釋:“西大洲在兩年前戰亂連連,我的父母也在一次次的戰爭中喪生。本來我以為,自己和奶奶也活不久。”
“但是我們遇到了安德魯。”
她的手扶過一遝書信,轉身拿起旁邊的一個草環,目光落在上麵陷入回憶。
她害羞地笑了一下:“安德魯救下了整個村子。接著我們相愛,我來到了王宮。”
這不是那莎的風格。
長笙沉默了一瞬,問她:“那莎,你有事拜托我嗎?”
那莎肩膀不自覺縮了縮。
她手指絞儘衣裙。
一秒、兩秒……
她鼓足勇氣,直視長笙,語氣裡虛浮而不自信。
“安德魯明天上午出征,我想送他。”
那莎的意思是,她無法在正常情況下突破宮人的防線出門。
她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麵,王宮的宮殿一座座間隔著相連。
那莎的視線落在宮殿的屋頂上。
長笙的本事,她們兩個人都很清楚。
隻要長笙願意,她能輕而易舉突破王庭看守的防線。
那莎回過頭,小心翼翼地看著長笙:“不需要出現在安德魯麵前,我隻要遠遠看一眼就行。”
長笙看著滿眼都是期冀和渴望的那莎,心裡卻浮現出鬆間雪剛剛的話。
“長小姐,我給你的信息已經夠多了。”
紛紛擾擾的思緒在腦海中打著結。
最後凝結成一道刻紋。
長笙沉默著。
緊接著,她搖了搖頭:“抱歉。”
那莎不由得愣神。
這是長笙第一次拒絕她。
那莎看著長笙將書信還給她。
長笙頓了頓,開口:“明天下午是你貼身侍從的競選,我需要好好準備。”
那莎愣愣地看著長笙,而後在長笙拒絕自己的呆滯中回神。
她喃喃:“對,侍從競選也很重要。我不該忘記的……”
長笙搖了搖頭:“沒事的話,我先出去練武。”
長笙離開暗室的步伐很堅定。
那莎看著長笙高挑的背影,腦海中閃過剛剛在學堂中因為五出智腦而看到的離線信息。
【祖父:你在鬨脾氣嗎?】
【祖父:快回來。】
【祖父:你忘記了你曾經的罪行嗎?】
【祖父:殺父之女竟然妄想自由,你的下作真令老夫歎為觀止。】
時間停留在上個月。
那莎顫抖著,手指情不自禁地在聊天界麵上翻動。
名為“祖父”的人似乎很關心長笙,經常發送關心的信息,就像一個愛護自己孫女的普通老人。
而長笙一句都沒回複過。
作為一個孝順的孫女,那莎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麼才能會麵對親人的關愛如此冷漠。
暗室中沒有點燈,顯得漆黑無比。
那莎僵立在其中,不自覺抿了抿唇。
智腦裡對祖父冷漠無比的“殺父之女”,和眼前這個寡言卻善良的長笙。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