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潔工在打掃出租屋。
趙小茅一樣一樣地清點出租屋內的物品,手機鈴聲響了。
“您好,老爺子。”趙小茅拿起手機接聽,“我在八棟一零一。有什麼事嗎?”
“明天上午大約十點鐘,我的一個舊相識來看我,麻煩你受累,帶保潔工來彆墅清潔一下。”
“好。是不是要準備茶水和水果?”趙小茅問。
“對對,你想的很周到。明天上午十點鐘之前我要出去一下不在家。大門鑰匙放在門口的花盆下麵。”
“明天一早我們過去,十點鐘前一定搞完,放心吧老爺子。今天這邊有一些事情還要做。”
“行。你們先忙,先忙。最近怎麼樣?”金風清問。
“不錯,運行正常,長租全滿。沒想到,中租的租客,也有多一半了。”
“我是問你身體怎樣,累不累?”
“謝謝老爺子關心。我很好,一點兒也不累。”
“做事慢慢來,注意身體。還有,明天保潔的工錢和買水果的錢記上帳,我來出。”
“老爺子,還跟我客氣不是?”
“公事公辦,私事私辦。你忙,我先掛斷了。”
“好嘞,回見了您呢老爺子。”趙小茅撇了一下京腔。
“小心情不賴呀!”
“有事情做真好。”
金風清回到家,剛進門坐下,看了茶幾上準備了茶葉、茶具和開水,果盤裡切好了水果,就聽見大門外兩聲汽車喇叭聲,忙站起身出門。
趙小茅和保潔工正在金風清彆墅的二樓打掃。
趙小茅聽見汽車喇叭聲,從窗口探出頭張望,看見馬千裡和葉品卿打開車門下車。
金風清站在門口迎接,二人來到門前。
“哎喲喂,葉品卿,小葉子,葉經理!”金風清的身子向後仰著,用手指點著葉品卿,熱情地打招呼,“老沒見了,這一向可好?”
“托金爺您老的福,好著哪。”葉品卿彎腰,抱拳拱手道。
“快進屋,快進屋。”金風清招呼著二人坐下,“來,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喝茶,吃水果。”
“不辛苦,不辛苦。”葉品卿關切地問道,“金爺彆來無恙?龍體恢複得如何?”
司機進來抱著一些禮物放在茶幾上。
馬千裡點點頭,一揮手,司機退了出去。
“龍體?打趣老夫。且好著呢。難得你還記掛著。”金風清拍拍胸脯。
“應當的,應當的。當年多蒙您老教誨、扶持,前輩的提攜之恩,葉某沒齒難忘。上次來海南,您老在國外沒見著。這不,一下飛機,我就先來府上問安。”葉品卿忙不迭地點頭,隨後伸手指向馬千裡,“金爺,我來介紹,這是廣廈房地產公司總經理辦公室的馬秘書,我的高中和大學的老同學,老朋友。剛才是他到機場接的我。”
“馬千裡。”馬千裡站起來,雙手遞上名片,恭敬地說,“金爺,請多關照。”
“馬秘書年輕有為啊。”金風清接過名片,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黃銅架水晶老花鏡戴上,仔細看了以後,放在茶幾上。
葉品卿端起了茶杯喝了幾口茶,四處打量一番。
“金爺,容我說句不得體的話,依您的實力,再不濟也得住一處大宅院。現在這房子,一大家子人住,是不是逼仄了些個?”
“常年就我一人兒在海南,你讓我住座宅院?再說了,誰不是晚間睡下了就占二尺寬的地兒?”
“金爺說的極是。” 葉品卿放下茶杯,挪動著茶幾上的禮物,“區區薄禮,略表孝敬之意。這幾樣補品,您老慢慢用,不過我看您這皇家相撲營傳承人的身板硬朗著呢,且不敢滋補呢,還得防著上火不是?得悠著點,得悠著點,”
“行,行。小葉子會誇人,這還拐著彎兒呢。”金風清用指關節敲了敲茶幾。
“金爺,這還有德國產的石榴汁,純天然,對前列腺有好處,對雞鳴泄也有作用,這些您先喝著。如果喝著行,我長期供應。”
“你是我的保健醫生?我身上毛病都讓你知道了,打哪兒得的探報?好吧,難得你的好心,你負責供應,我負責付錢就是。”
“哪能讓您老破費?隻當是小輩兒孝敬您老了。”葉品卿又推過來幾隻盒子,“還有這兩樣東西,想來您會喜歡。九五至尊二鍋頭,七窨大白毫茉莉花茶,都是老北京的最愛。”
“對嘍!我打小就是聞著這倆物件兒的味兒長大的。想那年月,冬天裡,大人們圍著燒煤球的鐵爐子,就著五香花生豆,端著酒盅一小口兒一小口地滋溜著二鍋頭,喝到微醺處,開始顯擺那些個真真假假的祖上的闊氣。我們小孩子過來過去冷不丁地抓上幾個花生豆就跑,吃完了過一會兒冒著挨筷子敲手的風險又踅過來。” 金風清眯著眼搖搖頭,“嗬,那滿屋子二鍋頭的味兒呀。”
“金爺說的就好像回到了過去。有趣兒!” 葉品卿端著茶杯,放在嘴邊兒忘了喝。
“夏天裡,在四合院的樹蔭兒下,老輩兒們穿著汗褟兒,躺在被汗水浸得油光鋥亮、嘎吱作響的破躺椅上,搖著用舊布縫著包邊兒的蒲扇,宜興提梁茶壺泡上茉莉花茶,美美地品著,聽著戲匣子裡的《四郎探母》,半閉著眼兒,手打著板眼。完了再找人敲上一兩盤棋,那叫一滋潤。我們這些穿著小背心兒,踩著趿拉板兒的小輩兒就聞著那茉莉花茶的味兒,聽著藍天上的鴿哨,一邊兒舉著一根兒頂頭糊著瀝青的蚊帳杆兒踮著腳去粘老槐樹上的知了,一邊兒斜眼兒看著冰在盛滿井水的桶裡的沙瓤大西瓜。”
“嗬,好一副老北京的民俗圖!”葉品卿伸長脖子津津有味地聽著。
“還有呢。那些個保媒拉纖的,提溜著四色兒禮品上門提親時,” 金風清指了指桌上的酒和茶葉,“這兩樣,那絕對是必不可少。女孩兒的老家兒心裡已經是半認了可,就是不開金口,任憑媒人在那邊兒叭叭地吹得天花亂墜,侃得唾沫花子滿天飛,磨得嘴皮子都要出火星子,這邊兒耷拉著眼皮兒一動不動,隻顧叼著煙袋鍋‘嗞喇嗞喇’地抽著關東煙兒,跟沒事兒人一樣。”
“得找個畫家給畫下來。”葉品卿說完,終於想起了喝上一口茶,說,“畫麵感太強了。”
“瞧瞧,現如今怎麼著?”金風清把二鍋頭的包裝盒子打開,取出酒瓶,“嗬,瞧這酒瓶,仿乾隆黃地粉彩海水龍紋蒜頭瓶!明黃色,從明朝以來就是帝王的專用色,黃釉的瓷器是清皇室的專用器。現如今這二鍋頭也九五至尊了,早年間就是燒刀子,還叫一毛燒,一毛三分錢一兩。時代真是變了,二鍋頭也有貢品了,皇上的禦用品咱也能品嘗品嘗了?”
“托時代的福。”葉品卿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
金風清拿起茶葉的包裝盒,聞了一聞。
“唔。隔著包裝就聞香了。這茉莉花茶,老北京叫香片,那可有一講兒,必得是福建產的基茶和福建產的茉莉花兒。”金風清用兩隻手比劃著說,“窮人喝不起,喝的是茶葉在加工中間兒這麼一弄那麼一弄搗騰下來的碎末子,取了個好聽的名兒,叫高末。眼下,這高末恐怕是難以得見了,聽說在前門大街還有一家兒茶莊,每一年隻賣三天,排老大長隊還定量限購,供不應求啊。名兒也變了,不叫高末了,叫高碎。”
“金爺懂得可真多。”一直插不上嘴的馬千裡終於說了一句。
金風清對馬千裡點點頭,敷衍地“誒”了一聲。
“金爺,還有件東西給您。”葉品卿打開一個精致的禮品盒,黃緞子上是一個陶磁的茶盞,雙手拿起遞給金風清,“您也是門裡傳的老掌櫃、老朝奉了,您老給掌掌眼。”
金風清戴上黃銅架的水晶老花鏡,接過葉品卿遞過來的茶盞翻來覆去地仔細觀看。
“唔,器型是束口,手工刮的圈足。胎黑灰,不知道是不是摻了黑料,就算是鐵胎吧。這釉嘛,兔毫,毫長而柔,清晰細密而均勻,流釉滴珠飽滿,厚重流暢。”金風清用手掂了掂,“壓手。有點意思。”
“建盞一枚?” 葉品卿試探著說。
“大開門的貨。”金風清笑眯眯地說。
“啊?那您給斷個代?”
“斷代?”金風清斜著眼從老花鏡的上方盯著葉品卿,大聲說,“十年之內!大開門的仿品,高仿,工藝品。也值上倆錢兒,倒也是個賞心悅目的物件兒,拿它來喝茶也會增添點兒意思在裡麵。”
“金爺聖明!什麼也瞞不過您老的慧眼。”葉品卿打著哈哈,笑著說,“小字輩兒給前輩逗個悶子麼。”
“成,小葉子,道行深了,啊?要捧人,先挖坑,真有你的。腦子活泛,知情重義,說話是滿帶著老京腔兒的普通話,當年還真是沒有看錯你。這些個年經理乾得不錯嘛,在上海灘也是資本市場上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了。你上海話說得咋樣了?”
“不敢,可不敢。若沒有金爺的知遇之恩,葉某哪能有今天?”葉品卿抱拳拱手說,“誰不道金爺古道熱腸,是江湖上的及時雨。記得當年股市上兩家強莊對抗,劍拔弩張各不相讓,您老站出來演了一齣轅門射戟,一舉擺平了兩派人馬,製止了一場江湖惡鬥。”
“江湖上的傳聞,你也信?我可不是呂奉先,哪有你說的那般神勇,手裡沒有方天畫戟,背上沒有插靠旗,沒有百步穿楊的本事,腰裡也沒有海量的金銀,我充其量就是北京胡同裡的一個老炮。” 金風清擺擺手,“接不住,你說的那些個誇讚,我可接不住!罷,罷了!現如今,是你們這些資本大鱷旗下的高學曆學霸和海歸少壯派的天下了。”
趙小茅在樓梯口對保潔工招手,示意她過來。
“瓊姐,現在已經沒什麼事了,你可以走了。一定不要說我在這裡。”趙小茅低聲說完,又叮囑了一句,“如果金先生不問,你就什麼都不要說。明白麼?”
“明白。”
“記得把大門鑰匙交給金先生。”
“金爺,自己來,自己來。哪能勞您老動手?”葉品卿執意拿過金風清手中的茶壺。
瓊姐下樓來到客廳。
“金先生,保潔全部做完了。”瓊姐把鑰匙交給金風清,“這是大門鑰匙,要是沒什麼事,我就走了。”
“好,謝謝。你可以走了。”
瓊姐慢慢地走向門口,不經意地回頭向樓梯口張望了一下。
金風清順著瓊姐的眼光也向樓梯口看了一眼。
這邊,葉品卿和馬千裡談得正歡。
“老同學,這件事吧,我們已經在手機上談了個大概,上次來海南也隻是談了個意向,一些細節還要再探討,具體的實施方法要落實,雙方的利益和責任也要有明確的承諾,形成共識,簽個協議,當然是一份不對外公開的協議。”葉品卿說。
“那是當然。我們總經理劉國強他說不懂資本運作,授權我全權辦理此事。有什麼問題,你我隻管談。”馬千裡輕輕地拍拍胸脯。
“廣廈的股權結構我還是不太明白。”葉品卿問馬千裡。
“具體是哪裡不明白?”
“這個劉美齡,職務是海南項目的銷售部副經理,還是股東。可是根據我們查詢,在交易所上市公司的股東成分中和在工商登記中沒有她的名字,這是怎麼回事?”
“劉美齡啊,她現在已經升任公司的銷售總監了。是這樣,劉美齡是董事長林敬宗的女兒。公司注冊時,她還未成年,不是股東,本來沒有股份。現在,董事長為了讓她能享受股份分紅,也是為了培養她逐步進入管理層,就把自己的股份轉讓給了她一部分,沒有在交易所辦手續公告,也還沒有在工商局進行股東變更,所以工商登記沒有顯示。”
“她為什麼姓劉不姓林?”
“她隨母親的姓。”
“嗬嗬,原來這樣。從你提供的資料來看,現在的股份占比應該是這樣,在原始股中,董事長林敬宗占百分之四十,他兒子副總經理林英倫占百分之十,他妻子劉國芳占百分之二十,他妻兄總經理劉國強占百分之二十,他女兒劉美齡占百分之十。對吧?”
“對,是這樣。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股東,股本占比很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公司上市後,家族的原始股約占總股本的百分之六十,二級市場上市發行的股份占總股本的百分之四十。對吧,老同學?”
“對。”
“那麼,如果在股東大會上表決,不考慮其他股東的話,林姓的林敬宗和林英倫的股權加起來占總股本的百分之三十,劉姓的劉國芳、劉國強和劉美齡的股權加起來也是占百分之三十。如果他們分成兩派的話,勢均力敵。”
“對。”
“如果有外來股東在股東大會上參與表決,天平就會傾斜。”
馬千裡猶豫著沒有搭話,摘下眼鏡,掏出擦鏡布,仔細地擦拭著眼鏡。
這邊金風清拿起茶幾上的一部手機,反複看了看。
手機的背麵有一張彩虹圖案的貼紙。
“這個保潔工,真個丟蛋雞,手機又落下忘了拿。”金風清隨手擺弄了幾下手機,放在沙發旁邊的一個花架上,端著保溫杯,站起來向外走,邊走邊說,“你們談,我去看看院子裡的花,半個月不下雨,再不澆水就要乾死了。”
“金爺,一起談嘛,我想聽聽老前輩的意見。” 葉品卿站起來挽留,“這是增加財富的好機會,有錢大家賺。”
“你們年輕人玩兒的那一套,我老糊塗了也弄不明白。你看京劇《挑滑車》,高寵的那神勇,那豪氣,唱著‘單槍匹馬把賊剿’,最後還是沒有鬥過那十三道滑車。”金風清指點著手上的和田玉扳指,“再看看這個,包漿挺厚實吧。我呢,就和這個扳指一樣,都已經被這個世道盤出包漿兒了。玉是越老越值錢,人是越來越沒用。行將就木之人,費力巴哈地弄那麼多錢乾什麼?就讓我最後享幾天清靜吧。你們談,你們接著談。”
金風清一擺手,出門到院子裡去了。
趙小茅站在樓梯口,聽著樓下傳來的清清楚楚的談話聲,一摸口袋,手機不在。
“老同學,你真的想讓他插上一杠子?”看見金風清出了門,馬千裡緊張地問。
“金爺嗎?哪能呢,我知道他才不會乾呢,早些年就退隱江湖了,老了,跟不上形勢了。金爺說得對,現在的資本市場和過去比已經是麵目全非,單打獨鬥的時代成了曆史,個人編寫的交易係統也不靈光了,現在靠的是團隊的運作,靠的是人工智能的操作。這個老人精,他看出你不接話兒,就知道有些機密事情不想讓他知道。我這一讓,其實是給他個台階兒下呢。咱倆接著說,接著說。”
“想請你們介入。”
“如果我們華翔公司買進一定數量的股票,在股東大會參與投票表決,就會打破平衡。”
“是的。”
“廣廈公司董事長的產生,走的是什麼程序?”
“你知道,按照公司法,廣廈公司章程規定,由股東大會選舉董事和董事會後,由董事會成員內部投票選舉產生董事長。董事和董事長的任期是三年,還有三個月就要到了,根據公司章程的規定,要進行董事會的換屆選舉。曆屆的股東大會都沒有中小股東參加,所謂的投票選舉就是在家族內部走個形式。”
“你是站在林姓的父黨一邊還是站在劉姓的母黨一邊呢?”葉品卿關切地問。
“我是站在劉姓一邊。”
“那你們表決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這一次股東大會改選董事會,要讓董事長林敬宗下台。”馬千裡把茶杯猛地一放,發出不小的響聲。
“作為參加股東大會投票的股東,我們就作了這顆壓垮父黨的砝碼?”葉品卿端著茶杯斜眼看著馬千裡問道。
“當然不是白乾,在這次行動中,你們可以獲得巨大的利益。”
“是嗎?那劉家完全可以自己買進股票來增加投票的權重嘛。”葉品卿放下茶杯。
“這樣一來,林敬宗能不知道嗎?他知道了,能不起疑嗎?”
“你們是怎麼設想的?”
“前一段,因為有一個高層人物被查,其中有涉嫌和廣廈公司利益輸送非法拿地的問題,現在董事長林敬宗被叫去配合調查。這個事情你知道吧?”
“社會上都知道。”葉品卿點點頭。
“公司可以發表公告說明這個事,同時配合海南省的現行房地產政策,公司財務報表的應收應付款項方麵作一些技術處理,顯示盈利下降甚至虧損,再配合近期國家對房地產政策,這一係列的利空消息會造成廣廈的股價下跌,你們可以趁機低價買入。等開完股東大會,新一屆的董事會選舉完成,林敬宗下台,公司會發布一係列的利好消息,如那個高層人物的利益輸送問題已經澄清並解決,同時把公司財務報表做得好看一些,業績大幅預增,再加上公司高管增持自己的股票,我們在消息麵全力配合,你們就可以拉升股價,然後在高位派發,再然後,啊?你懂得。”
“理論上可以說得通,但實際操作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老同學請講。”
金風清在院子裡把皮管子接到水龍頭上,嘩啦嘩啦地給花草澆著水,一邊澆,一邊大聲地自說自話。
趙小茅緊張地聽著樓下的談話。
“雖說咱倆是金融專業的同學,但這些年你沒有在股票市場這個圈子裡混過,有些事不清楚,這其中有很多的內部套路,可能你沒有接觸過,我就簡單地說說吧。” 葉品卿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首先,我們要了解林姓和劉姓的股票是否有增持或減持,以及現在持有的數量。”
“肯定地說,幾家雖都有減持,因為減持會帶來股價下跌,賬麵財富減少,所以數目都不多,數量也都是一樣的。也沒有哪家回購增持。”馬千裡很快回答。
“這都是明麵上的,他們增持和減持都要公告的,在股票市場上誰都會知道。要了解的是暗地裡的,通過代理人交易的。你想想,劉家能找我們,林家也可以找彆人,對吧?”
“對對。”
“還要了解廣廈這支股票是否有莊在裡麵。若有莊,他們持股數量是多少。如果我們什麼都不了解,懵著頭上,到時候撬不動,你們徹底失敗,我們雞飛蛋打。”
“專業,專業!”馬千裡不停地點頭。
“咱倆現在私下說啊,我們要收集籌碼、砸盤、拉升攤低成本、洗盤、吸盤,再拉升。反複多次,最後拉高出貨。這中間還要聯係各個財經媒體、理財論壇和各個股票微信群,放出消息,還必須得配合股票市場的大勢和房地產市場的政策。現在說的簡單,實際操作很是複雜,有個專業術語叫市值管理。”
“要不怎麼請你們專家來麼。”
“老同學,雖說過去咱們是同學,是朋友,大學時我因為忙於跟著大佬炒股票和期貨,拉下不少功課,學習跟不上,可沒有少抄你的課堂筆記,考試的時候你也沒少給我遞小紙條,學業上我可是得益不少,但是現在是兩個公司之間的事,我們還是要公事公辦。”說著,葉品卿就變了口氣,“馬秘書,既然這樣說,那我們要提要求了,先小人後君子,貴公司要先付市值管理谘詢費給我們。”
“啊?人家都是基金公司的高管帶著大金元寶和超級美女找上市公司公關拜票,求著上市公司配合。怎麼我們送上門,還要給你們錢?這不是女方不要彩禮,還倒貼著陪嫁,哭著喊著要嫁嗎?”馬千裡有點兒急了。
“馬秘書,既然你說到拜票,我也說說拜票。
“這拜票,我們是有選擇的。經過調研,我們選的上市公司要看這家上市公司的規模、市場占有率、行業地位和行業前景如何,要看業績和口碑如何,還要關注管理層的素質和人品,而且還要看這家公司願意拿出多少錢和力量配合我們。其它的且不說,作為一家房地產公司,在目前國家和海南省的房地產政策這種大環境下,貴公司前景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雖不能肯定為夕陽產業,但絕不在我們的優先選擇之中,也不可能來拜票。按照你的談婚論嫁理論,我們來海南是為一個大齡剩女脫單來了?
“而且,如今可不像前些年,隻要你有資金,就可以在股票市場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肆意操弄,現在證監會利用大數據手段實時檢測市場動向和監控各個戶頭的交易,發現可疑之處,隨時停止你的交易,通過進一步的調查,一旦坐實貓膩,會開出天價巨額罰款,以及禁入市場,甚至可能以涉嫌某某罪移交司法處理。
“在我們的實際操作中,根據規定,我們買入股票超過一定百分比,是要公告的。為了規避管理層的監管,為了購買足夠多數量的股票又不暴露行蹤,我們要聯係多個同行同時操作。稍有不慎,就會麵臨處罰。而且,同行也可能會為了利益,搶單或者跑單,把我們撂在險地兒上。我們付出了機會、時間和金錢的巨大成本,到時候給彆人抬轎,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個風險,沒有一定的風險控製管理措施我們是絕對不能去蠻乾的。
“而你們廣廈公司呢?通過我們的市值管理的一番操作,股價到了高位,公司的高管股東可以通過減持而套現得利,公司的總資產市值和個人財富也會增加,你們得到的好處小嗎,少嗎?一舉兩得嘛!再加上劉家可以從此獨攬公司的決策大權,這就是一舉三得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賺大發了!
“讓你們廣廈共同參與風控管理行動,出這麼一點點費用也是應該的吧?和收益相比,九牛一毛吧。這些費用,對於我們來說,無足輕重,小錢兒。對於你們來說你,就是一種表示誠意的態度。你們廣廈一毛不拔,不承擔一點兒風險,不承擔一點兒責任,到了關鍵時刻,不提供相關的信息,不配合我們行動,我們可是獨木難支啊!到了那時候就不是雞飛蛋打了,簡直就是養雞人也要被搞死了。至於費用的數額嘛,我們可以協商,按照慣例,應該至少是八位數。
“這個市值管理谘詢費你可以向你的上司多報百分之十。多出的那部分,我們以信息費返還給你個人,當然這部分的稅要扣除——我們從來不做違法的事情。
“好了老同學,元寶已經許給你了,美女嘛,你喜歡什麼類型的?隻要不是名人,明天就會飛來。事情就是這樣,你考慮吧。”葉品卿端起茶一飲而儘,放下茶杯說,“這茶,有點兒涼了。”
馬千裡端起茶杯,沒喝,放下,又端起。
“事情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那就這樣了吧。今天下午我就給劉國強詳細彙報,不光說明市值管理費,重點是要說明利益關係。趁著林敬宗不在,讓他決策拍板。”馬千裡一口喝光杯中茶,頓了一頓,說,“另外,我還有些私人的事情。”
“那好說,不就是美女麼?”葉品卿笑著問。
“不是。”馬千裡不屑地回答。
“那是什麼?”葉品卿停住了往茶壺裡續熱水的手。
“公司持股的股東可以在股價高位套現得利,而我們這些下麵的人是沒有原始股的。我呢,也想在股票上能有所收獲。”馬千裡期期艾艾地說。
“老鼠倉啊?”
“那市值管理谘詢費的百分之十不用以信息費直接付給我,由你們替我操作股票交易,在廣廈的股價低位時買進,高位賣出,這樣也不用扣稅了。怎麼,不行麼?”
“馬千裡,老同學,你真不愧是當年的高材生啊!小諸葛的外號不是浪得虛名呀。你這是老公雞站在門檻上——兩頭叨嘛。”
“老同學說話幽默,真是海南的榴蓮——聞著臭吃著香啊。”
“行,可以。我答應你,不過有條件。”
“說吧,什麼條件?”
“你要告訴我,母黨為什麼要搞這次宮廷政變, 還有你為什麼要站在母黨這邊。”葉品卿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這個,這個……”馬千裡猶豫了。
“馬秘書。一來,合作要有誠意。二來既然我們擔著風險,起碼應該知道風險的源頭。如果將來出了紕漏,我的老板是很關心我的身家性命的。”
馬千裡站起來,來回踱了兩趟,然後站定,坐下來。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不過,一旦傳出去,我的老板也是很關心我的身家性命的。”馬千裡向葉品卿湊近身子說。
“法不傳六耳。我們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就像當年我倆課堂上是挨著課桌坐,寢室裡是上下鋪睡一樣。”葉品卿把頭湊過來低聲說。
趙小茅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側耳傾聽,已經聽不清下麵客廳裡的人在說什麼。
“知道內幕的人不多。”馬千裡喝了一口茶,壓低聲音說,“這裡麵有幾層原因。”
“還挺複雜。”葉品卿又往前挪了挪身子。
“第一層,牽涉到一些人的根本利益。說起來話長,這就要說一說廣廈集團公司的曆史了。改革開放初期,靠著劉國強和劉國芳的父親有海外關係,利用港資在廣東製鞋起家,賺到了第一桶金。林敬宗當時是鞋廠的員工,被劉父賞識不斷提拔, 後來和劉國芳結婚。隨著製鞋企業的大量出現,競爭激烈,利潤空間變少。此時恰逢海南房地產信貸危機,海南出現了大批爛尾樓和閒置土地。林敬宗力主轉行開發房地產,去海南抄底。在劉父的支持下,林敬宗注冊成立了廣廈公司並任總經理,劉父為董事長,林敬宗、劉國強和劉國芳都持有股份,林敬宗的股份占比大。廣廈在林敬宗的領導下,通過不斷地整合資源,開發項目,當然違法的事情也沒少乾,於是從小到大逐漸發展,進而上市。劉父過世後,林敬宗接任董事長,劉國強擔任總經理。
“搞房地產開發,關聯交易太多了。在和建築公司簽合同時,劉國強私下裡提出要求,建築公司使用的混凝土,指定由劉國強私人的工廠提供。建築公司分包的一些外圍工程,如土方、搬運以及雇傭大量工地小工的項目包給了劉國強手下的包工隊,一些材料的采購也是劉國強專賣的。園林綠化的設計、施工、苗木采購和後期維護,承包給了劉國芳的園林公司。劉美齡作為銷售的主管,把業務分包給銷售公司,能得到不少銷售額的提成回扣,那些外包的廣告製作、發布和樓書資料印刷品之類還有其它各種營銷業務的費用也都有不少的回扣。林敬宗在前期一直關注公司的經營,沒有搞自己的撈錢地盤,現在想從劉國強經營的地盤上分一杯羹,劉國強堅決不讓利,嘴裡的肥肉哪能給彆人?就如我們上學那會兒學的恩格斯說的,他們‘像守財奴一樣相互對立,雙手抱住自己珍愛的錢袋’。於是林敬宗在公司高層會議上,以國家和海南省房地產政策的變化為由,提出了轉變經營思路、改變現行的以房地產開發為單一盈利模式的公司發展方向,要投資醫療、教育和現代農業,也想為自己辟一條財路。劉家人為了個人利益,堅決不同意,堅決反對,由於海南從2015年原則上就不再批準開發新的商住房土地,他們主張在內地大肆擴張,在三四線城市布局。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公司內兩個完全對立的利益陣營。
“第二層,這一次高層的這個人物被查,其中涉及利益輸送,非法拿地。這個事情,是林敬宗暗中談好了的,具體操作是劉國強乾的。劉國強還認為自己給公司立下了大功,可不知道背了個大鍋。林敬宗在配合調查時肯定要甩鍋給劉國強,等到這個老狐狸配合調查回來,那他是絕對要利用這個事件來整劉國強的。而且最令林敬宗不可容忍的是,劉國強背著林敬宗,利用總經理的職務之便,以廣廈公司的名義擔保,為他自己名下的公司借貸,到期還不償還,讓廣廈承擔還款的連帶責任。林敬宗鐵了心地要解除劉國強的總經理職務,甚至罷掉他的董事。劉國強當然是不會坐以待斃、引頸受戮的,要先下手為強,乾掉林敬宗。劉林二人已經是水火不能相容之勢,絕無緩和的可能。
“第三層,林敬宗和劉國芳雖說是夫妻,但是兩人的錢財一直是各自掌管,井水不犯河水。這幾年劉國芳一直懷疑林敬宗有外室,加上劉國強不斷給她提供一些真真假假的情報,反複在她耳邊煽風點火,說姻親是一拃沒有四指近,血親是打斷骨頭連著筋,還說咱劉家創下的基業,這麼能讓姓林的當家作主。於是這兄妹倆取得共識,要削弱林敬宗在公司的勢力和地位,製住他,而且一製到底。
“第四層,林敬宗的兒子林英倫高中都沒有畢業,是個沒頭腦的愣頭青,平時就會咋咋呼呼,喊打喊殺,吃喝玩樂,不求上進,對企業管理一竅不通,占著副總經理的位置,當著公司的千禧酒店總經理吃著利益。女兒劉美齡據說在美國上的藤校,號稱學的是精算師專業,但我看她也就是個混子,不知道在哪個野雞大學拿了個文憑,能力平平。林敬宗很喜歡這個女兒,甚至可以說是寄予厚望,把自己的股份給了她一部分,考慮讓她進入高級管理層,想讓她接班。這劉美齡雖說來勢很猛,提高了房屋銷量,降低了成本,還搞出了一個日光盤,本來有望升副總,但是在銷售方麵搞了很多不正當的手段,出了不少狀況,捅了簍子,給公司造成了不小的經濟損失,也造成了很多負麵的社會影響,加上有人告狀說她有經濟問題,於是林敬宗考慮讓她暫緩升入更高一級的管理層。劉國強和劉國芳趁虛而入,許願將來讓她坐上總經理和董事長的位置,還準備出資給她成立自己的分銷公司和廣告公司,這樣就把她拉攏了過去,成了一夥。
“就這樣,劉國強、劉國芳和劉美齡三個姓劉的就聯合在一起,決定上演一出不管是宮廷政變也好、還是豪門恩怨也好的奪權大戲。”
馬千裡說完,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喘了一口氣。
“他們,或者說你們,有多大的勝算把握呢?”
“現在林敬宗並不知道劉美齡已經和母黨站在一邊,股權表決的優勢已經喪失。另外,他這次出去的時間比較長,劉國強他們以裝修董事長辦公室為名,暗地裡已經布下了全麵監控設備,手機被定位跟蹤,電話座機被全天監聽,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全部被收買,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控之中。”
“等到時機一到,”
“等到時機一到,就是你們的最後一擊了。”馬千裡有些小得意。
“那林敬宗他就沒有一點覺察?”
“林敬宗的起家就是靠的他老丈人,多多少少有些懼內呢,對劉家兄妹在公司內撈錢乾的那些事也就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這些年來怎麼會讓劉家的人那麼肆無忌憚地獲利。這幾年劉家的人越來越出格,兩方的分歧越來越大,他想要采取措施掌控局麵,隻是恐怕不那麼容易。”
“老同學,你還沒有說你為什麼加入母黨呢。” 葉品卿追問。
“這個嘛……”馬千裡搓搓手。
“我想在這不少的關聯交易中,你也分了一杯羹吧。”葉品卿繼續追問。
“沒有,絲毫沒有。這種事情這麼能輪到我這樣的馬仔?”馬千裡一口否認,“連小區裡路麵、樓層和地下車庫的各種標識牌都是劉家的親戚來製作的。”
“那你為什麼要加入母黨?”葉品卿追問道。
“說起來話遠了。”馬千裡喝了一口茶,“當初廣廈剛剛開始在海南搞房地產時,還是個小公司,沒有這麼大的規模,也還沒上市。他們在征地時我家也是他們的補償對象,但是廣廈公司勾結村霸□□,以種種借口克扣我家的補償款。我去廣廈公司理論,被林敬宗叫保安打了出來。我阿媽上訪無果,反被強製遣返,一氣之下得了病,到現在都沒有好。後來我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沒有錢怎麼生活?最後和高中同學麥玉珠結婚,靠她家親戚的關係進了廣廈公司,在辦公室打雜。”
“兜兜轉轉,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你這回受重用了。”
“哪裡?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看你,就是個跑腿打雜端茶倒水的使喚丫頭。後來是我的一個女老鄉,攀扯上了劉美齡,我在工作上給劉美齡出了不少點子,為她解決了不少棘手的難題。靠著劉美齡的關係,這才被他舅舅劉國強看重。就這樣,我也算是加入了母黨吧。”
“派你和我們聯係,這就是重用嘛。”
“本來劉家他們沒有想到用我和你們聯係,他們是想在董事會裡表決,罷免林敬宗的董事長職務的。”
“總得有個罪名吧?”
“私德有虧。”
“什麼什麼?私德有虧?有確鑿證據?”
“劉國強姑妄言之,劉國芳姑妄信之。”
“他們就不怕人家告他誣陷?”
“他們也覺得不行,董事會裡還有其他董事,難以在董事會裡取得認可這莫須有的罪名的共識。”馬千裡頓了頓,接著說,“後來決定,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在股市的二級市場引入第三方股東,在股東大會上聯手,利用股東投票,讓選票說話,使林敬宗落選董事,進不了董事會,沒有董事資格,董事長自然就彆當了。”
“釜底抽薪!這是你獻的計吧?劉家的那些土豪絕對想不出來這種計謀的。”葉品卿肯定地說,“再說,若是沒有你,他們也找不到我們,要靠你來穿針引線,搭橋鋪路。”
“嘿嘿,老同學高看我了。”馬千裡尷尬地笑著說。
“變壞了,小諸葛變成司馬懿了。”葉品卿指點著馬千裡,笑得身子亂晃。
“不是我變壞了,比起他們的貪婪陰狠,我就像嬰兒一樣純潔。”馬千裡坐直了身體,正色地說。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個純潔的嬰兒。”葉品卿忽然收住大笑,轉而問道,“在我們之前,就沒有投資公司和基金公司來和廣廈聯係過嗎?”
“有啊,怎麼沒有?前些年,房地產行業盈利表現不錯的時候,是有不少基金公司和投資公司來調研、來談合作的。你想想,這個廣廈公司的大股東過去是做鞋子的,企業運作是購買材料、加工製造、市場銷售的傳統模式。他們上市就是為了圈錢買地、擴大規模,根本不懂什麼資本運作,同時也和很多家族企業一樣,對外人有著天生的戒備,公司的管理層,像財務、采購、銷售和人事這些部門都由近親掌管,設計、建設和辦公網絡這些部門的領導才是外來的技術人員。他們絕不願意外人來撥拉自己的算盤珠子,掌控自己的錢袋子,那些找上門的投資公司和基金公司沒有例外地一次次地被他們毫無餘地回絕了。這一次,劉家想借此搞內鬥,剛好林敬宗也想要搞資本運作,雖然他們暗地裡是各懷鬼胎,但在表麵上取得了共識,這才讓我來找你們。”
“這下我完全清楚了。” 葉品卿話題一轉,關心地問道,“你現在有孩子了嗎,和嫂夫人過得怎樣?”
“看來我也要被調研了,嘿嘿。”馬千裡笑嘻嘻地說。
“關心一下老同學麼。”
“哪有孩子?我家那母老虎的德行想必你也知道,成天守著她,能受得了?唉。”馬千裡歎了口氣。
“你為了進廣廈公司和她結婚,這就是鳳凰男的代價嘛,你不認也得認呀。” 葉品卿又調侃道,“那,送美女你都不要,老兄一定也是金屋藏嬌了?”
“現在有一個女孩兒死心塌地要跟著我。”
“就是那個女老鄉吧?老兄,兄弟勸你還是玩玩兒算了,彆陷入感情陷阱出不來。這年頭,這種遊戲還是比較敏感的,弄不好會影響前途。”
“謝謝老同學提醒。劉家應承我事成之後,讓我乾董事會秘書。”
“好啊!等你當了董秘,咱倆的聯係就更多了。到那時,合作機會更多了。好,好,祝你早日上任。”葉品卿伸出了手。
“祝我們合作愉快。”馬千裡握住了葉品卿的手,“再多一句嘴吧,還是那句話,今天咱們說的這些,法不傳六耳。身家性命要緊!”
“一言為定!”
馬千裡看看手表,站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公司安排了接風宴,請你嘗嘗海南的四大名吃——文昌雞、加吉鴨、東山羊、和樂蟹,比起你經常吃的燕鮑翅彆有風味。我去叫車過來,你叫上金爺。”馬千裡站起來說。
馬千裡說完,匆匆地出門走了。
葉品卿來到院子裡,看見金風清戴著草帽,手裡掂著水管子,滿頭是汗地忙活著。
“金爺,走吧,一起去吃海南的四大名吃。”
“這請客的規矩,咱都門兒清是吧,你們談公事,我就不摻乎了。” 金風清關上水龍頭,擦擦汗,“改天辦完事,我請你吃石頭魚。”
“好嘞,就照金爺說的辦,但不能勞您破費。”葉品卿拿起保溫杯遞給金風清,問道,“石頭魚?聽說是長得很醜,背上的毒刺很厲害那種魚?”
“好吃,特彆是加上小蔥的刺身,你在大上海也難吃到。你倆說話那會兒,我剛剛才定的,請了大廚來做。”
“那好,我一二天一定過來。”
“你小子,緊著過來,怕是找我有什麼事兒吧。”
“什麼也瞞不過您老的如炬慧眼,是有點兒小事兒。”
“我就知道你小子憋著壞呢。”
“好事。”葉品卿向馬千裡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頭說,“金爺,現在有一大單賺錢而且收益不小的生意——我說的可不是和廣廈公司合作的這個項目,想邀您一起做。如果頭寸不足,可以抵押房產融資,還可以做杠杆。您看——?”
“為什麼叫上我?你們自己做不就完了。”金風清喝了一口水,頭也不抬地說。
“金爺,江湖上都知道您是做期權的高手,當年股改股的權證上市,您就是靠著這一套一舉實現了財務自由。”
“現在都交易自動化了,我那些已經是太爺爺的皮褲——老一套了。”金風清擺擺手,“我可不懂你們那些什麼量化策略、算力,還有什麼模型。”
“我們研發了一款期權交易的智能量化交易軟件,就要投入試用,要引入檢驗博弈對手的意圖和動向以及操盤手法,現在需要您老的介入。”
“就是軍事演習的紅方和藍方唄。”
“對呀!”葉品卿雙手一拍,“藍方一定要強呀,要不怎麼找您老呢?”
“我就是軍事演習中的假想敵,是市場上的對手盤了?”金風清饒有興趣地問,“你是要用你那人工智能的阿爾法狗來和我老頭子下棋來了?”
“是,有點那個意思。”
“你們就用那個什麼量化交易軟件好了,還來找我這個老朽乾什麼?”
“想當初,您老教我的時候,開篇就是要我學《道德經》。老子說,有道無術,術尚可求也;有術無道,止於術。您老是得道之人,軟件也要學習您的交易理念和操作邏輯,操盤風格和手法。”葉品卿伸出大拇指,接著滔滔不絕地說,“不僅僅如此,我們可以依據您老憑著對市場情緒的敏銳及微妙的感知而進行的一係列買進賣出的交易,來了解您的交易理念和操作邏輯,甚至進而分析了解背後指導這些博弈的深層次的諸如心理學、社會學和哲學方麵的理論,來上升到道的層麵。然後把這一切化為看上去枯燥而實則有生命的數字,在市場上完成鬼斧神工的交易手段。總之一句話,這種軟件彆人家也有,咱要來就來個絕的,就要和彆家兒不一樣。人工智能的算力需要您老提供的精華作為營養呢!”
“先彆給我戴高帽了好吧。這下我算是明白了。你說道得很深奧甚至很玄幻,其實就是要我當一回你的資本市場阿爾法狗的狗糧不是?”
“這哪是狗糧啊,這可是千金難買的數據、信息和邏輯呀。”
“那要是我和你的那狗操作方向一致呢?”
“更好了,說明英雄所見略同,軟件過硬,您老的水平堪比人工智能。如果您的盈利比軟件的盈利更多,說明您老勝過了了人工智能!”
“唔,聽著挺有那麼一點兒意思。”
“金爺,這是件很有挑戰性的事情。您,就不想試試?”
“你是想說,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我想說,攘臂下車,再作馮婦。”
“笑話老夫?”
“小輩豈敢?”
“那既然是演習,為什麼要投錢呢?”
“金爺,您是老江湖了,這投錢和不投錢的心勁兒能一樣嗎?要是不投錢,您怎麼能上心呢?這可不光是前期的虛擬沙盤推演,後期可是真刀真槍的實戰。”葉品卿話題一轉,“放心,不管您是做空還是做多,是紅軍還是藍軍,所有的盈利都按照您投的比例分配。絕不會讓你老人家虧損。要是不放心,您名下的錢我來投,盈利算你的,虧損是我的。如何?”
“不乾。”金風清摘下草帽,拿在手裡扇著風。“自從我生病移居海南以來,已經下決心金盆洗手。你剛才說了,我已經實現財務自由了,還去操那個閒心乾嗎?”
“聽聞你家大公子從海外過來,要在海南設立金融機構,我們可以和他合作嘛。”
“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還有朋友吧,不想幫一把?”
“這個——”金風清拿著草帽正在扇風的手停了下來,頓了一下,說,“這樣吧,等你來了再說吧。”
“那好,咱爺倆再細說。那邊馬秘書已經在催了。”葉品卿看了一眼正在揮手的馬千裡,又加上一句,“不會讓您太辛苦,到時候我們會派人帶著設備過來協助您。”
“哎,等等,我還有話說。”
“您老還有什麼吩咐?”
“那個,你的老同學老朋友馬秘書,”金風清頓了一頓,接著說,“倆眼兒東瞧西看,骨碌亂轉,鼓上蚤時遷——雞賊啊!”
“阿拉心裡有數,有數的。”葉品卿調皮地說了一句上海話。
“去吧,馬秘書等急了。”金風清看著原地轉圈兒的馬千裡說。
“好嘞,那我就等著吃金爺的石頭魚嘍!”葉品卿高興地拱手抱拳,然後轉身快步走向馬千裡。
金風清站在院子裡愣了會兒神兒,然後慢慢地進了屋。
趙小茅從窗口看見一行人坐上汽車離去,這才下樓。
金風清看見趙小茅下樓,把她的手機遞過去。
“閨女,買水果花了多少錢?我給你轉過去。”
“老爺子,您讓我怎麼說呢?”
“我已經轉過去了。你看看吧。”金風清突然大驚小怪地說,“哎呀,水管子還流著哪,我得趕快去關水。”
趙小茅打開手機,看見的是錄音界麵,還在不停地錄著音。她趕緊停止錄音,調出錄音文件播放。
錄音的聲音很清楚:
“你們談,我去看看院子裡的花,幾天不下雨,快要乾死了。”金風清說話的聲音。
“金爺,一起談嘛,這是增加財富的好機會,有錢大家賺。”葉品卿大聲吆喝的聲音。
一直到金風清大聲說著“哎呀,水管子還流著哪,我得趕快去關水。”
趙小茅聽完全部錄音,關掉手機,以手加額,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是不是買水果的錢轉少了?”金風清甩著手上的水進來,笑嘻嘻地說,“我這老京油子,我可不是成心的。”
“老爺子啊,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