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姐,包包的皮革材質、五金刻印、內側 Logo 以及工匠印記都符合愛馬仕的正品標準,尤其是縫線的鞍縫工藝和編號記錄與品牌高度一致,是真品的。”
“Let's high five。”
楊槐高興地與葉青擊掌,黑長發隨著她微微躍起的身子揚起。
她笑得是那樣明媚,葉青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收到這樣的禮物開心。
“其實不用驗貨的,他帶我去專櫃買的,肯定是真的。”
“不一樣,測一測總歸更放心啊。高興嗎?”
玻璃櫃台裡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包包。
鱷魚皮,鴕鳥皮,蜥蜴皮;香奈兒,迪奧,路易威登;老花,黑漆,彩色。
梵克雅寶的五花手鏈,寶格麗的蛇頭手鐲,蒂芙尼的鑰匙項鏈......
這些原是葉青夢寐以求的。
每次在網絡上看到有人收到自己男朋友送得奢侈品包包,汽車,房子,她是多麼羨慕,多麼嫉妒啊。
她隻覺得這些女孩多麼幸運地在被人珍而重之地愛著啊。
她總是在想要是有一天,她也能遇到這樣全心全意愛著她,在她身上花很多錢給她送禮物的男朋友就好了。
可為什麼現在她真的遇到了陳季雲,對方真的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錢,她卻感到那麼不安呢?
“妹妹,你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呢?”
葉青深深歎了一口氣,皺著眉,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不知道,季雲送我這些東西,我根本就還不起。就算他不要我還,我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為什麼要還呢?他既然送了你愛馬仕,就證明他認為你能給他帶來得東西比這個包珍貴。”
“隻是一份心意而已,對現在的你而言,三十萬的東西或許是天價,但是對陳季雲而言,三十萬隻是零花錢而已。”
“這是你的戰利品,快收好!”
“楊槐,你不懂。”
“如果我有自己買這個包的能力,如果我能給陳季雲也買三十萬的東西!”
“我就不會這麼難受!我就不會覺得自己不配,我現在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撈女。”
“撈女?”楊槐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葉青的情緒,把玩著卷曲的發尾:
“這個詞有什麼不好的,你不覺得‘撈女’是進步的表現嗎?”
“為什麼?”
“因為在以前根本就沒有這個詞啊。”
“以前女人用男人的錢是天經地義的,根本沒有人會說你是‘撈女’。”
“相反,要是一個男人依附在女人身上,花女人的錢,才會被人戳脊梁骨說是‘軟飯男’。”
“現在‘軟飯男’越來越少了,但是‘撈女’越來越多了。隻要是一個女的花了男人的錢,哪怕隻有一兩千,她都可能會被叫是‘撈女’。”
“那不就說明男的在心理上越來越弱勢,越來越沒錢沒權,越來越錙銖必較了嗎?所以‘撈女’是女性進步強大的表現啊。”
“我挺喜歡這個詞的,我也從不認為這個詞是貶義,有本事當‘撈女’你根本無需自卑。”
葉青破涕為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
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在楊槐眼裡都會變成好事:“楊槐,你以前用得包包都是嬸嬸的吧,為什麼這幾天沒有看見你背了?”
“我捐了。”
“可那......不是嬸嬸的遺物嗎?”
“那是遺物,也是奢侈品,是有價值的東西。比起留著給我背,不如賣了捐給彆人。”
楊槐套著淡黃色的衛衣,披著厚厚的羽絨服。
她的皮膚白得發光,頭發又黑又卷,哪怕穿著最素淨的衣服,卻還是在人群裡格外亮眼。
葉青記得這件羽絨服和衛衣,楊槐好像已經穿了好多年了。
她好像很久都沒有給自己買新衣服,更不用說穿奢侈品了。
葉青紅了眼眶:“楊槐,你是不是為了給我交學費,已經把叔叔的遺產用完了。”
“你是笨蛋嗎?我已經不需要用這些東西來裝點自己了。”
楊槐像天鵝一樣高高揚起了頭,頗為枯燥無味地皺著眉:
“看看我這張臉,看看我的成績,再看看我整個人,我就是地球上最昂貴的奢侈品。”
“哪怕是平價的衣服包包,隻要被我楊槐背著,都是奢侈品。”
“像愛馬仕,香奈兒這種價位的東西,被我這個無價的人背在身上,會反過來掉我的價,你懂嗎?”
“牛逼。”
葉青知道楊槐總是特立獨行的,她永遠與‘彆人’不一樣。
她的身世比同齡人淒慘很多,她站在人堆裡和周圍人美得不在同一個次元,她的腦子像怪物一樣聰明,所以常常有很多異於普通人的想法。
但那時的葉青隻是覺得楊槐可愛,葉青怎樣都不會預料到五年後,楊槐會從斯坦福輟學。
她會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們推入深淵,她會讓無數家庭徹底家破人亡,她會站在了人類財富的最頂點告訴所有人:
她,楊槐,即將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她成為了一個理想主義的瘋子,僅僅提起她的名字就讓人膽寒。
“哎呀,寶寶。你終於回家啦。”
聖誕假期,葉青乘著高鐵回到了穆流,而楊槐留在了京城。
街道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顆彩燈,她注視著家門口的“福”字,邊緣已經泛黃,好像從出生起就沒有更換過。
一開門,楊春霞就迎了上來。
葉青下意識地躲開了她的懷抱,隻是淡淡應了聲“嗯”。
楊春霞也不尷尬,和顏悅色道:
“你那個拍視頻的號搞得也很好嘛,年紀輕輕就可以賺錢了,真是幫爸爸媽媽分擔了不少。”
“爸爸媽媽呢,也看不懂你在發什麼,但是我們從小就知道你最懂事了!”
“懂事”這個詞理應是大人誇讚小孩的詞,但為什麼在葉青聽來這麼刺耳?
放下大包小包,她隻覺得自己渾身疲憊得緊:“嗯。”
“你現在和那個陳氏集團的小公子感情怎麼樣啊?”
“人家小夥又高又帥又有錢,你是不是像現在網上說得那樣,當舔狗舔到他的啊?你可千萬不要去當舔狗啊!”
楊春霞提到陳季雲,就高興得合不攏嘴,擺弄著脖子上的愛馬仕配貨絲巾:
“我看他沒有像之前甩了那幾個網紅一樣甩了你呀,他對你好不好啊?挺好的吧?我的寶寶真有本事啊!”
惡心的感覺從胃部翻湧到嗓子口,楊春霞滿臉堆笑,可葉青笑不出來:
“媽,我和他是自由戀愛,你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呢?”
“我怎麼就把話說得難聽了,你一個女孩子,人家要是對你不好,我怕你沒臉沒皮上去討好彆人,到時候尊嚴都沒有了。”
“你現在倒是會擔心我的男朋友對我好不好了?”
“你現在怎麼擔心起我過得好不好了?”
“你怎麼好意思問呢?”
在沒看到楊春霞的時候,葉青甚至會時不時懷念這個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的女人。
可是一見麵,一聽到她開口講話,憤怒就像沒根的氣球飄了上來,在腦中爆炸開來。
“當年我做不出題目你用衣架抽我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我好不好?”
“你當著所有親戚罵我長得怎麼這麼醜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我好不好?”
“我因為想去上世際高中,你把我按在牆上摔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我好不好?”
“現在我獨立了,我變漂亮了,我有朋友了,我能掙錢了,我找到了對我很好的男朋友了。你開始關心我,問我好不好了?”
“媽!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太惺惺作態了嗎?諷刺不諷刺啊?”
拿著行李箱的手在不斷顫抖,葉青嘴裡在罵,好像一副很有氣勢的樣子,但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以往的她麵對楊春霞的指責通常都會縮進龜殼裡,可今天,她不知道哪裡來得勇氣,竟然敢反駁她了。
葉青不想錯過這一絲勇氣,她緊緊咬著牙,怒瞪著楊春霞。
楊春霞愣在原地,臉迅速漲紅,指著葉青的鼻子罵道:
“葉青!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是吧?有你這麼和長輩講話的嗎?”
“覺得自己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很了不起了是嗎?我告訴你!要不是我這麼打你,罵你,揍你,你能考上世際高中嗎?就你那個豬腦子!你想都不要想!”
“彆人的兒女要養到二十多歲才能掙錢給父母用,而我的女兒十幾歲就可以。我明確告訴你,這就是因為你有你媽我。”
“是我把你帶大,是我把你教成這麼懂事的一個孩子,是我的功勞!你有今天全部都是因為我!”
“你爸爸到外麵賭錢,是我腆著臉也要向親戚去借錢,讓你上得補習班!”
“你爸爸的小三跑到你學校去鬨的時候,是我楊春霞把她扒光了衣服按在地上揍的!”
“是我每天起早貪黑地送你去上學,眼睛都睜不開就給你做飯的。這些都不是彆人乾的!是我啊!你居然還指責我!”
“你這個白眼狼!不孝女!你就是個畜生!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楊春霞突然間就不罵了,她流著眼淚坐到了地上,從櫥櫃的底部翻出瓶除草劑:
“哎呀,我不活了!老公在外麵養小情人,女兒也覺得我是個老不死的女人,我不活了啊,不活了......”
葉青沒有理她,推著行李箱走進了臥室。
很多年前,在楊春霞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丈夫在外麵養了小三時,她也拿出了除草劑。
那時的葉青隻有五年級,那時的楊春霞遠比現在年輕。
她歇斯底裡地喊著,用儘全身力氣打掉了所有攔著她阻止她喝農藥的人的手。
那時的楊春霞大概是真的想死的。
但現在她的周圍空無一人,她大概還是想活的。
依靠著木門,葉青蹲在地上,將自己縮成球。
兒時每次偷偷哭泣時,她都是這個姿勢。
隻是以前的她會哭得很慘,一把鼻涕一把淚。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被這樣對待?
為什麼自己會生在這樣的家庭?
為什麼自己不能活得像正常人一樣?
但是現在,葉青隻是無聲地流著淚。
她都不敢幻想那些生長在正常幸福家庭裡的孩子的童年。
苦澀在心口處蔓延,苦得她咽不下去,喘不過氣。
腦子好像要想破了一個洞,嗡嗡的疼,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經曆這些事情,好像她就是天生命苦。
自她上了高中之後,開始做賬號之後,和陳季雲談戀愛之後,楊春霞對她的態度和藹了很多。
她原以為是楊春霞變了,對這次回家充滿希冀。
原來媽媽從未改變,媽媽還是那個媽媽。
隻是自己長大了,她再不敢像以前一樣對待自己。
如果現在的葉青是五歲,十歲,十二歲,楊春霞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手邊的東西抽她。
悲哀壓得葉青快要窒息,她難道不知道楊春霞這麼多年過得很苦嗎?沒人比葉青更知道楊春霞有多苦了。
可是難道她自己就不苦嗎?她同情楊春霞,那誰來同情她呢?
口袋中的手機傳來振動,聽筒裡傳來陳季雲的聲音:“寶寶?到家了嗎?沒你好無聊啊。”
對哦。
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有楊槐,有很在乎關心自己的粉絲,還有陳季雲。
葉青伸手抹著臉上的眼淚,可是淚卻更加洶湧了:“陳季雲,我好想你。”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有人欺負你了?”
“你現在在家吧?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