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貴(1 / 1)

“奶奶,我來幫你收衣服吧!”

小小的身影拿著比自己還要大的衣服,在田地裡跑來跑去。

“男孩子就是應該保護女孩子的呀。”

小少年拍著自己的胸脯,明明害怕,卻還是站在女孩身前,攔住了麵前發狂的牛犢。

“妹妹,你喜歡這個玩具嗎?那我的給你好不好,不要難過啦。”

男孩彎下腰,撫上了蹲在地上哭鼻子女孩的頭,手上的泥土把她的發絲攪成一團。

十歲的葉青獨自坐在電視機前,她環抱著自己。

今天的她剛剛因為數學考試考了八十分,被媽媽辱罵:“一塌糊塗。”“無可救藥。”“腦子裡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

於是葉青把媽媽的車鑰匙丟進了小區的人造湖裡。

這並不是因為她想要報複辱罵她的媽媽。

而是媽媽如果在家,如果沒有事情做,如果很悠閒的話,她就會不讓葉青看電視。

葉青想要看電視,因為今天是周五,是綜藝播出的日子,她想要看陳季雲。

於是她告訴媽媽,她看到了野狗把車鑰匙給叼走了。

家裡終於隻有她一個人了。

在幽暗的家中,她近乎癡迷地望著屏幕裡的陳季雲。

她曾無數次伸出雙手,觸碰那個閃閃發光的男孩。

指尖觸碰電視,隻留下了五彩的像素點。

但這次,葉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陳季雲的肌膚,涼涼軟軟。

“誒,你乾嘛?”陳季雲猛地後退,詫異地看著葉青。

隻見她笑眯著眼睛,下巴藏在針織圍巾裡,短發毛茸茸地搭在兩頰,臉蛋紅撲撲的。

她就這樣笑著看著他。

不帶一絲情欲,不帶一絲貪婪,不像任何女人曾經看過他的眼神,好像就隻是渴望單純注視著他。

仿佛隻是看著他,就可以讓她感受到莫大的幸福。

陳季雲感到不自在了:“有事嗎?”

葉青搖搖頭。

他冷冰冰地應了一聲:“哦。”

自然地牽起了葉青的手,塞到了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裡。

“我要帶你去見我的兄弟們,你不會害怕吧?”

“不會。”

長桌上的男男女女打量著葉青:

“喲,嫂子長得很清秀嘛。”

“她怎麼這麼內向都不說話的?”

“嫂子手勁不小吧?我看都給我們小陳總打出感情來了。”

眾人哄堂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氛圍。

葉青尷尬地將自己縮在了寬大的毛衣裡。

今天的她化了妝,就像是給自己披上了盔甲,理應是有足夠的底氣和陳季雲的朋友社交的。

可她還是難堪得不敢看他們的眼睛,低著頭,裝作不經意翻看著菜單。

“這家的法式焗龍蝦很有名哦,大家都來一份吧。”

“季雲不吃龍蝦。”

這句話她說得流暢又有底氣,一時間眾人靜默了,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

點單的女生有些不自然地問:“之前我們和季雲吃飯的時候,他沒說他不吃龍蝦啊。”

“我以前確實對龍蝦過敏,但是長大了之後過敏就慢慢好了。”

陳季雲皺眉看著葉青:“你是怎麼知道我過敏的?”

“小時候你錄節目的時候,就算餓了一天,麵對整桌的飯菜,你也會避開看起來最好吃的龍蝦海鮮。”

“我去翻了叔叔的微博,發現你五歲的時候,確實因為龍蝦過敏進醫院了。”

“這種設定你記到了現在?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包廂恢複了喧囂,他們一如往常地調侃起了“陳少爺童星”的身份。

一句極其小聲的“因為我喜歡你啊。”

在陳季雲的耳畔劃過。

陳季雲呆若木雞,他看著葉青,隻覺得與她相處時的不協調感終於有跡可循。

她是真心喜歡他。

而且是很喜歡他。

甚至喜歡了他很多年。

他不自在了起來,葉青是從小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可他又不是小時候的陳季雲了。

他覺得莫名其妙,整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一旁的好兄弟在臨行前拍了拍他的肩:“今晚拿下?兄弟們都見證著,好好報複她。”

“包的。”

法拉利在高架橋上行駛,葉青抓著安全帶坐得筆直,車窗外的湖麵波光粼粼。

絨花穿過路燈,她看到了晶瑩剔透的六邊形結構,伸出手指,指紋間出現一顆透明的水珠。

“下雪了。”

“葉青,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葉青眼珠子一轉,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因為你善良,可愛,樂於助人又閃閃發光。”

“你確定這些詞在說我嗎?”

葉青放下了手指,鄭重其事道:“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人呀,你一點都沒有變。”

“在收到不喜歡的禮物的時候,你會說我不喜歡。遇到偷拍自己的路人時,你會直接用錢砸他們。哪怕是被楊槐拒絕,你也沒有強顏歡笑,你直接罵出來了。”

“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沒有憋過一點悶氣吧。”

窗外光景變換:“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永遠被人關注著,羨慕你有底氣拒絕彆人,羨慕你敢說出自己心裡的任何不爽。”

“我一直覺得,你或許是渣男吧,但你一點都不壞,你很灑脫。”

“如果不是小小年紀就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你應該會變成很棒的人才對。”

“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你就不會和我在一起了吧。”

“為什麼?”

“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報複楊槐吧。”

“你什麼毛病啊?你活在夢裡吧?你就因為這些不知道從哪裡腦補來得優良品德喜歡我?你在綁架我啊!你是誰啊?聖母嗎?”

雙手重重敲在方向盤上,陳季雲覺得惱火,他覺得自己被葉青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期待架著烤了:

“能不能不要裝成很了解我的樣子啊?”

葉青不說話了。

“媽的,真煩。”

他猛地一踩油門,呼嘯的寒風吹得葉青整個人發顫:“我們現在去哪裡呀?”

“酒店!”陳季雲沒好氣地說。

葉青的目光明顯暗了下去,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許久:

“季雲,剛剛那頓飯多少錢,我A給你。還有酒店房間多少錢,我也轉給你。”

猛地刹車,準備轉賬的手機被甩到地上,陳季雲捏緊了葉青的手腕。

路燈透過車窗漏進來,他好看的丹鳳眼顫抖著,眼底充斥著絕望:

“大姐,你到底想要乾嘛啊?我帶你去酒店,是準備羞辱你的。”

“我知道啊。”

“那錢呢?你飯錢也要A給我是什麼意思?酒店錢也A給我?車費你是不是也準備給我?你在羞辱我嗎?錢你都不要了?”

“但是你沒有工作,是和我一樣的同齡人,我應該A錢給你的。”

陳季雲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從剛才到現在,他就完全理解不了葉青講得任何一句話。

心臟被堵得發酸:“我不懂,到底為什麼呢?”

被按在車位上的葉青,動彈不得。

她隻是微微顫抖著,她隻是咬著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細細密密的刺痛威脅著她的心臟,酸澀的感覺刺激著她的淚腺,怎麼會這樣呢?

這樣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她小時候想象過得愛情。

發絲在頸間鋪開,纖細的手腕因為他的束縛,露出抹淺淡的青痕,越發顯得整個人瘦小單薄。

那雙泛著水光的眸子怯怯地抬起,被寒風吹得微紅的鼻尖,因為劇烈呼吸染上紅暈的臉頰,眼前的一切都在衝擊著陳季雲的大腦。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放開她的手。

可是又害怕放開之後,她就會因為他的糟糕逃走。

淚水滑落的瞬間,她用近乎碎掉的聲音說:“因為我喜歡你。”

腦中的弦徹底崩斷,他聽到自己在問她:“我可以吻你嗎?”

笑話,這是什麼問題?

他陳季雲向來想乾嘛就乾嘛,從來不會過問彆人的感受。

可他就是問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葉青點點頭,再次睜眼,她看到了陳季雲不斷顫抖的睫毛。

一個轉瞬即逝的吻。

手中感受到了金屬摩擦的觸感,陳季雲扭頭看去,寬大的毛絨針織衫下,紅玉髓閃著細碎的光:

“這是?”

葉青似乎害怕觸怒到他,小心翼翼地說:

“這是楊槐送給我的。梵克雅寶,不知道是誰送給她的,她看了看就送給我了,我還從來沒有戴過奢侈品呢。”

葉青裝成不知道麵前的手鏈是陳季雲送給楊槐的假貨,滿眼歡喜地旋轉著手腕,眼裡閃著希冀:

“是不是很好看?我還是第一次收到彆人給我的禮物。其實楊槐人挺好的,她真的沒有想讓你當眾難堪的意思。”

“你彆,你快彆戴這個了!醜死了!”

手鏈被迅速解開,陳季雲頗為焦急地將它沿著車窗的縫隙丟出去,玉髓在路燈下反射光芒,躺在了泥土裡。

他一言不發,踩下油門。

葉青站在高檔商場裡,鼻尖嗅到了不知名的香水。

她常常在補課坐地鐵時,路過這家商場,但她從來沒有逛過,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坐電梯坐到六樓,去買十幾二十快的零食奶茶。

她念出了招牌上的字:HERMES

迎著店內五六個貴婦的眼光,20歲不到的她被歡迎著進入了VIC休息室。

葉青坐在沙發上,桌麵擺著精致的蛋糕和茶水,四周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小馬裝飾。

她從來不知道愛馬仕的店麵裡居然還藏了一個小房間。

她以為能走入這個店麵的人,已經是最富有的那一批人了,可原來富人之間還要分成三六九等。

VIP就足夠讓她震驚,VIC她更是聽都沒有聽過。

“季雲,要花多少才能成為VIC啊?”

陳季雲攤在沙發上,他送給女友們的都是假貨,自然不清楚具體消費多少才是VIC,但他媽媽確實是愛馬仕的常客:

“不多吧,每年在他們家花幾千個就可以了。”

葉青閉上了嘴,越發坐立不安。

“你有什麼喜歡的嗎?”

“我,我隻知道這個牌子,從來沒有買過。”

葉青局促不安地搓著指尖,陳季雲將車鑰匙甩在桌上:“那就讓我來給你選吧。”

“誒,不要。”她拉住了他的手:“太貴了,不可以的。我還不起。”

“我陳季雲送人東西什麼時候有讓還的道理,把你家地址告訴我。我讓他們把配貨送過去。”

葉青張口下意識想說出宿舍的地址。

再次開口,她聽到自己問到:“可以把配貨送到穆流嗎?我的媽媽在穆流。”

“愛馬仕原則上是不提供配送服務的,但是既然您是小陳總的朋友,當然可以。”

陳季雲挑挑眉:“配貨送去孝敬阿姨也行,但是包你得自己拿著背。你們有現貨的吧?拿出來吧。”

明亮的暖光懸在頭頂,讓眼前的一切都鋪上了層奢侈的紗。

做了貓眼美甲的指尖閃著細碎的光,在橙紅的包裝盒上留下道道光圈。

葉青動作極其小心細致地翻開包裝紙張,黑色壓紋牛皮帶有微妙的啞光效果,她認識這款包,因為楊槐曾經提起過。

愛馬仕Mini Kelly 黑銀,葉青無力垂下手。

將近十萬的公價,二十萬到三十萬的配貨。

以前的她是那麼羨慕有人給楊槐送禮物,從玫瑰到玩具熊到梵克雅寶。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在羨慕,也一直覺得像自己這樣普通的女生,這輩子都不會收獲昂貴的禮物和真心。

現在終於有人願意送她禮物了。

葉青拎著包在鏡子前站著,她看著陳季雲,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心裡如此不安,如此惶恐,如此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