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撲火(1 / 1)

林家人急得一整宿沒睡覺,山上的守衛軍還未撤走,他們也不能上山尋人。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個背著竹簍,一身破衣爛衫的小姑娘回來了,耷拉著一根手臂,臉上還掛著傻傻的笑。

“爹爹,娘,哥哥,你們看我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林舒顏慌忙扔下小背簍,那可是兩株曲靈芝,以往十幾年內才有人能尋到一株的稀罕物,若不是為了救鄭夫人,她本來應該是尋到了三株。

換成銀錢,家裡至少可以能過三五年的鬆快日子。。

“娘?我……”

轉過頭,母親正泣不成聲,拿著帕子不住的抹眼淚,哥哥和爹也都鐵青著臉,不住的歎氣搖頭。

林舒顏臉上的笑僵住了,沒人開心。

她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哪裡惹父母和兄長生氣了,隻有低著頭蹲在地上,自己收拾那些順手采回來的草藥

“夠了!”

林舒揚憋紅了眼,怒氣衝衝的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林舒顏,你到底有沒有心?!”

林舒顏不懂一向最疼自己的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是母親梁秋雲趕緊上來,心疼的將她拉回房中梳洗療傷。

幫她換下了一身臭汗的衣服鞋襪,請來大夫替她接骨,她吃痛的皺緊了眉頭,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的淚眼盈盈閃爍,顫抖著手輕輕的幫她擦拭血汙,換藥。

公雞開始打鳴了,安靜又祥和的晨曦中,一天一夜沒睡覺的林舒顏疲憊不堪的在母親懷裡進入了夢鄉。

那天早晨的夢裡,林舒顏夢到了自己的前世,她夢到了那個在山坡上說話的人。

前世她沒有家人,諾大的林府隻有老爺太太和小姐少爺們,她隻是個不知誰生的庶女,以至於她名義上的父親將她從一群子女中找出來的時候問她多大,卻沒人知道。

“她應該已經即笄了吧。“就這樣,她被草草送去了七皇子府中成親,聽說那位七皇子陰鬱窩囊,又極不受陛下寵愛。

到了七皇子府,她原想悄悄地活著,像府中一株雜草一樣不引人注意。

可新婚當夜裡,她卻等到了一位全身血漬的新郎,踉蹌地闖進門,撲倒在了床上。

林姝言嚇了一跳,確認他身上穿的確實是與自己拜堂時的那身喜袍一樣,鞋上的蟒紋也多繡了一隻爪。

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臉,失血後蒼白的麵容上透著一股駭人的殺氣,但是仔細一看卻是生得叫人不禁失神的俊朗少年。

她秉住了聲音,熄了外間的燈,一層一層的剝了那人身上的血衣,半個時辰後就叫了第一次水。

丫鬟們隻以為是二人恩愛,放下水桶後捂著嘴笑了兩聲就走了。

林姝言小心翼翼的幫他擦拭了血汙,包紮完了全身,還搭上了自己隨身帶的一整瓶金創藥。

深深的紅鴛帳中,她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看清了自己的郎君,這等凶神惡煞,若是他就這樣死了,沒準做個寡婦也挺快活的。明日若是他醒來,不知道會不會將自己殺人滅口呢?

可惜,救都救了。

林姝言一直很痛恨自己心軟的毛病。

提著心吊著膽,第二日一早,他醒來看見縮在床角的她,一身金釵玉環未脫,眼睛紅彤彤的盯著他,見他醒來就嚇得渾身一抖。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包紮的傷口,確認無虞後僵硬的抬起了一隻胳膊,然後伸出了手。

林姝言驚恐地往身後一縮,他遲疑了一下,仍然探手向前輕輕一觸。

他的手掌很大,也很暖和,就像摸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那般,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額頭。

好像是在誇獎她,做得好。

林姝言一口氣鬆了下來,連帶著僵硬了整晚的身子都癱軟了。

年少的夫妻,在無言中相識。

後來幫他療傷就幾乎成了她的家常便飯,每一個陰冷潮濕的夜裡,一陣血腥氣掀開床簾撲麵而來,癱倒在她身旁,她都會本能的翻出醫藥箱子,然後叫來一桶熱水。

他的傷每次都不同,斧子砍的,刀刮的,劍刺的,有時爛肉都和衣服糊成了一片。林舒顏會一言不發的替他處理乾淨,神情淡定得像極了一個在軍中多年的醫士一樣。

“手彆抖。”

他總是蹙眉看著她抖成篩子一樣的手,吃痛也不會叫喊,隻是會緊閉雙眼,憋紅了臉。

她聽到這話也會臉紅,神情愈發認真的盯著他。

饒是這樣,他也是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林姝言從小到大沒有見過什麼外男的緣故,總之他就是比林姝言見過的少爺,仆人,還有其他男人好看很多倍。

“你不問?”

替他療傷多次以後,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沉默,沉默得像一個小啞巴。

林姝言搖了搖頭,世家大族的道理和規矩,知道得越多越危險,就算是看到了,聽到了也要裝瞎裝聾。

裝啞巴,更是她從小就練會的絕學。話越少,命越長,家裡多少姨娘仆人甚至兄弟姐妹,都是死於不小心的一句話。

在林府的十六年裡,她都活像一棵沉默的雜草,雖然下賤但總歸是活著。

來了七皇子府中,日子倒平靜很多,府裡仆從丫鬟總共有十來個,話不多,但對她很是恭敬。

她也不喜歡人伺候,整日躲在府中的花園裡打理花草,仿佛她和那些花草一樣,隻用陽光和雨水就可以養活,不聲不響,不惹人注意。

後來,他慢慢的開始不再受皮外傷,而是中各種各樣的慢性毒藥,林姝言就沒法子了,她隻會一些最淺顯的東西。但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啞巴大夫對一個亡命之徒而言實在是太有用了。

一日她正在園中給蘭花移盆,他走過來便丟給她一些書。

“我,我……不識字。。。”

那是她第一次對他開口。

她抬起一雙晶瑩的眼眸,慌忙的神情看起來害怕極了,怕自己沒有利用價值後就會死,林姝言原本是一個很怕死的女子。

“你會說話?”

剛想抬腳就走的男人驚愕的看著她,女孩的聲音軟糯輕柔,隻是有些發顫。

林姝言又低下了頭,林府中一些丫鬟都能借著陪主子上學識得幾個字,她一個庶出的小姐,卻從未有機會識得。

果真她是個沒用的人。

“不會,那就學。”

他隻扔下一句話就匆匆的走了。

林姝言以為,他要為自己請一位女先生。

可是他卻親自來了她房中,每日都會手把手的教她一兩個時辰讀書寫字,念的還是家裡的兄弟們科考才會讀的四書五經。

林姝言不解,為什麼會教自己這些,而不是先教她一些女則女戒之類的了,家裡有娘教養的姐妹都學這些。

他卻說那些都是男人為了將女人變傻才讓女人學的,你已經不聰明了還想變得更傻?

林姝言聞言搖了搖頭,於是他又開始繼續教她念那些男人才讀的四書五經,後來乾脆順道教起了他自己最喜歡讀的兵法策略,山川湖誌。

至於最開始扔給她的醫書,他好像早就忘在了腦後,她隻有空閒時自己一人慢慢琢磨。

她學得極快,可他還是會說她笨,說她有辱師門。林姝言雖然心裡有些生氣,但她發現了他竟然也是這樣厲害的人,讓她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那麼多新奇事物。

原來這天下之大,不隻有太太和姨娘之間的爭風吃醋,也不隻有管家婆子和丫鬟之間的雞毛蒜皮。外麵有許多巍峨的山川,廣闊的河流,上到王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的生活都是那樣精彩絕倫。

在他身邊的日子,林姝言的生命仿佛都鮮活了起來。

有時他深夜回來,碰上她還沒睡,也會拿起床頭的書給她念一段駭人的鬼神故事,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害怕,相反因為聽了故事睡得更香甜了一些。

“鬼死之前也是人啊,世人為何不怕人卻怕鬼呢”

林姝言的話漸漸多了起來,半知半解間偶爾也會發出一句感歎。

他聽完便會開懷爽朗的笑出聲,陰鬱的眉眼都舒展成了春日的暖陽,精壯飽滿手臂將她一把攬進懷裡,揉散她的發,親吻她的腦袋。

曾幾何時,他們也曾經有過那樣一段美好的日子。

所以後來,林姝言死之前給他留下過一封信。

她告訴他:趙聿京,我不恨你。

即使是他親自動的手,即使是失去了她曾經最珍愛的生命,她就如同一隻撲火的蛾子那般,隻要見過光和熱,無怨亦無悔。

傍晚的夕陽照到林舒顏臉上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屋子裡有一壺燒的咕嚕咕嚕響的熱茶。

林舒顏摸了摸眼角,擦乾淨了那滴水,外麵卻亂哄哄的響了起來。

透過窗戶的縫隙,一些官兵正在外麵和林萬山糾纏不清。那些人的裝扮明顯和京郊大營的人不同

“京兆府奉命搜查,昨日在山上有一名受傷的女人怕是混進了京郊大營,若有看見儘早交出!”

林萬山橫著一張臉,直稱京兆府無權僭越京郊大營的事,雙方唇槍舌戰,正僵持不下。

“妹妹!”

林舒揚此時也突然著急的闖了進來:“妹妹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