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顏本想早早下山,但今日她的運氣很好,遇到了第三根曲靈芝。
隻是那曲靈芝長的地方著實刁鑽古怪,在山坡背麵的一處峭梁之上。
林舒顏觀察了大半天,另一半山脊上的那根粗壯的歪脖子樹剛好能夠的著,於是她便穿了大片山尋了過去。
她腳程雖快,走到的時候卻已是黃昏時分。
今夜怕是下不了山了,就在這山上歇一晚,等明日那貴人走了,再悠哉悠哉的下去也不遲,到時候能走大路,也少了許多艱辛。
林舒顏額頭上冒著許多汗,這片山坡地勢高,長著些低矮的灌木叢,濕潤的草地上開滿了星星點點的野花,風景甚是怡人。
涼爽的風一吹,林舒顏身上的燥熱也鬆快了許多。
麵前的地勢逐漸開闊,遠處的夕陽暈染著荊釵布裙的身影,往山坡上麵越走越快。
哼哧哼哧的爬了好久。
突然,林舒顏鬆快的步伐停住了,連急促的呼吸都秉住,身影不禁晃動了兩下。
她在山坡上遇見了一座墓碑。
一座連名字都沒有的墓碑,上麵隻雕刻了一朵花。
夕陽下,那座墓碑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林舒顏知道,那朵花沒有名字,它隻是被隨意塗抹出來的一朵花,找不到出處,也沒有來源,卻曾經被珍藏過很久。
一種莫名的情愫從她心底裡升起,她匆忙放下了肩上的竹簍,轉頭去采了一些野花放在了墓前。
她摩挲著那塊墓碑,眼神淡淡的低語道: “林姝言,原來最後你睡在了這兒。”
意料之中,她沒有被葬入皇家陵寢,雖然當年也算明媒正娶,可早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沒人還記得有她這個七王妃了。
這裡風景絕佳,天地廣闊,還有這麼絢爛的夕陽每日相伴,倒好過那富麗堂皇的陵寢,每到年節各懷鬼胎的牛鬼蛇神都會打著幌子去祭拜。
當真是吵鬨的很。
那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林舒顏背上了竹簍,往不遠處的峭脊邊上走去,哪根歪脖子樹就在墓碑旁的十步之處。
那顆樹比她想象中還要粗壯,竟能穩穩的走在上麵,隻是那株曲靈芝長得實在是遠了些,她努力把身子探了出去,這才發現半壁上有一個隱蔽的山洞。
若是不將頭探出去,很難發覺。
她輕輕一躍就跳到了地下的山洞裡,下麵就是萬丈懸崖。
“這副身子就是健壯。”
林舒顏輕歎了一口氣,若是換做上一世,她定是沒有如今這樣強健的體魄和跳懸崖的膽子。
曲靈芝就長在山洞的上方,林舒顏去找了樹枝,拿著身上的繩索準備將那曲靈芝給套下來,正在編弄繩索間,山崖上方突然傳來了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
林舒顏趕緊停了手中的動作,生怕弄出聲響給人發現。
“殿下,那兵符我不能交給您。”
“鄭夫人,您可擔憂過鄭小公子的安危?!”
那男人的聲音響起時,林舒顏的身體就突然一僵……
此時此刻,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恍若隔世。
她把身體都蜷縮成了一團,手中攥著一塊石頭,鋒利的邊緣將她的手都劃破了,滲出了一絲血出來。
“將軍已去,我鄭家人就算死絕了也不會交出兵符,更不會讓您用鄭家軍謀朝篡位,讓我亡夫死後還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
那夫人的陳詞慷慨,可也沒換得男人的半分動搖。
男人聲音冰冷的說道:
“您為亡夫,我為亡妻,那就各憑手段吧。”
為了……亡妻?
林舒顏慌忙的抬頭,他究竟還死過幾個老婆?左右不可能是為了她吧。
這十年,看來他是活得恣意瀟灑,人生暢達,轉念一想他那樣為了權力癡狂之人,此生為了得到權力不擇手段,暴戾殘橫,這天下又有什麼事不能如他的意呢?
“我說殿下,這裡又沒人,您就不用扯著已故七王妃的旗號了吧,朝廷上下誰人不知您與秦家三小姐即將成婚,您真對林家那位那麼情深似海?”
秦家三小姐?
林舒顏腦子裡浮現出那個端莊嫻靜,人人誇讚的秦家三小姐來,她一出生就有道士說她是天生的鳳命。
於是秦家為她取名為秦寶月,日為皇,月為後。
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可,原來他口中的亡妻竟然真是自己,不過也隻是扯著她的旗號博人同情罷了。
鄭夫人也不吃這套,她遠遠的看著山坡下的那處小墳塋,男人的深情比草都賤,連個陵寢都不給她修繕一個,還在這兒演什麼重情重義的戲。
男人沒有回答,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那塊碑,然後就慢悠悠的走了。
鄭夫人不想與之同行,就獨自在山坡上站了一會。
此時林舒顏腳都快蹲麻了,正想起身,沒想到山坡上就傳來了幾個人打鬥和女人驚呼著應對的聲音。
刀劍聲鏗鏘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那夫人縱使是戰場上殺過敵的人,想必也很難空手應對一群人的圍剿。
若他沒得到兵符,這夫人今日是必死無疑了。
林舒顏竟然有些可憐這位夫人,鄭夫人怕是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為她報不平的人,儘管是在她死了多年以後。
刀劍聲停了,隨著那夫人的一聲慘叫,她掉下了懸崖。
這萬丈深淵,掉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又過了一兩個時辰,月亮都懸上了山頂,可惜被一團烏雲擋住了光,樹枝嘩啦啦的作響得厲害。
月黑風高,果然適合他動手。
有一群人的腳步聲到了林舒顏的頭頂。
“殿下,鄭夫人已經沒了。”
男人沉默了半晌,這才吩咐道:“去懸崖下把屍首尋回來,交還給鄭家小公子吧。”
那隊人領命而去,林舒顏提著的那口氣終於鬆了下來,看著旁邊那個奄奄一息的中年婦人道:“你怎麼樣了,夫人?”
在鄭夫人掉下懸崖的那一刻,她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從懸崖下生生的拽了上來,她一隻手也脫了臼。
好在曲靈芝有肉死人,活白骨之效,靠著她從懸崖上拿到的那一棵曲靈芝,原本被殺得奄奄一息的鄭夫人又有了一絲活氣。
山洞裡很冷,但是林舒顏不敢生火。若是將那心狠手辣的男人引來,怕是連同自己今日都必死無疑。
她隻有將自己的外裳脫了蓋在鄭夫人的身上,若是撐的過今晚,這鄭夫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孩子,多謝你了。”
掉下懸崖的那一刻,鄭夫人原本以為今夜自己必死無疑,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個姑娘卻抓住了她,還給她喂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曲靈芝,救了她的性命。
“你叫什麼名字?”
鄭夫人淚眼盈盈的看著她,氣息孱弱,若是今天她還能活著回去,必要重重的酬謝這位救命的恩人才是。
“我叫……”
林舒顏冷得有些發抖,但是腦子還沒昏,自己現在這名字說出來,不一定會惹什麼麻煩,鄭夫人怕是還記得她的的名字。
“小顏,我叫小顏……”
鄭夫人點了點頭,記著了她的臉,支撐不住體力昏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那救她的女子已經走了,還留給了她一條繩索使她可以爬上那顆歪脖子樹回去。
可是尋鄭夫人的那群人卻無功而返,在山崖下怎麼找,她的屍首都沒找到。
反倒是折回去的時候,頭領秦武突然發現了些什麼,他片刻不敢耽誤,驚慌失措的讓人繼續尋鄭夫人,自己倒飛奔回了寺廟。
寺廟的住持說殿下今天一早便已經走了,此刻應該已在回京城的路上。
於是秦武又策馬,一路上絲毫不敢停息,好幾次馬都快要飛衝出去,他手中的馬鞭卻還在用力揮舞著。
一路上飛沙走石,樹林密布。
馬兒都快跑歇氣的時候,趙武終於追上了他家殿下的車隊。
來不及喘口大氣,他跪在了趙聿京的馬蹄下。
趙聿京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喘著粗氣:“本王命你去找鄭夫人的屍首,你……”
“稟王爺!”
秦武捧著一束野花遞到了他跟前。
“末將見著主子的碑前,不知何人供了一束花。”
這天下,應該無人會去祭拜那位了,一塊連名字都沒有墓碑,到底是誰才會采一束野花供上?!
“會不會是……鄭氏?”
趙聿京提著一口氣恍了恍神,雙眸卻忽然空洞。
“昨日殿下與鄭夫人在山頂交談,而主子墳前的腳印卻是從山下而來,看著是直奔而去的,這花還新鮮,怕是就在昨天采的。”
昨日?
“回去。”
“回去!”
趙聿京雙眼通紅,這些年他對外隱去了她的所有,甚至墓碑上連個名字都沒刻。沒想到那些朝堂上的狗東西們終究還是尋到她了。
是誰,到底是誰想對她做什麼?!
勒馬回頭,馬蹄驚得離地而起,一身玄色的衣袍在風中揚起,他朝著身後的路就飛奔而去。
身後的將士們片刻之後也紛紛跟上,幾匹快馬竟然在飛揚塵土中竟然掀起了千軍萬馬之勢,呼嘯著從京郊大營外馳騁而過。
而滿身傷痕的林舒顏此時此刻剛剛歸家,背著小背簍開心的打開了家門。
“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