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家困境(1 / 1)

京城的春,帶著幾分料峭的寒意。

江府後院,初綻的桃花在微風中瑟瑟發抖,粉色的花瓣零落在略帶濕氣的地麵,像是被命運捉弄的殘夢。

翠兒手提著僅有一層的食盒,腳步匆匆。從廚房回到靜雅院,路途著實不近,一路上還需繞過幾處回廊,自然就會耽誤不少時辰。

因擔憂早膳會涼了去,她腳下的步子愈發快了起來,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終於,翠兒回到了院裡。她輕輕一推,“吱呀”一聲,年久失修的門軸發出沉重的聲響。

房屋從外麵看還算規整,雖樸實無華但好歹完整無缺,可一旦踏入屋內,便能感受到那股子寒酸之氣。

屋內光線昏暗陰沉,不大的空間裡彌漫著一股木頭陳腐的氣息。幾扇窗戶紙已泛黃,還有些破損,風透過縫隙吹進來,帶著絲絲涼意。

各式家具的漆麵斑駁脫落,角落裡衣櫃的門半掩半開,裡麵衣物寥寥無幾,且大多是純色或者色澤黯淡的舊裳,款式老氣落伍。

靜雅院,隻有靜,沒有雅。

翠兒小心地將早膳輕輕放置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桌上。

一碗清可見底的白粥,稀得都能照出人影,還有一盤少得可憐的鹹菜,連點油星都見不著,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心中難受,翠兒抬眼望向自家小姐,隻見她正一如既往地坐在木椅上,身子微微傾斜,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則翻著書卷。隻是今日,那遊離的眼神分明透露出心不在焉。

翠兒見狀,心中的不平再也壓抑不住,“小姐,您瞧瞧,廚房的那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這哪裡是給主子準備的早膳,簡直就是打發叫花子呢!”

“平日裡就對咱們諸多怠慢,如今更是變本加厲了。不就是主母前幾日吩咐下來,說是各院均需縮減用度。”翠兒越說越氣,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哼,可就算是勤儉節約,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節儉法呀!如今,她掌管著府裡的大小事務,分明就是她授意的,故意這般作踐咱們!”

聽到這連珠炮似的話語,江稚魚回神,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仿佛對這樣的情景早已習以為常。

她微微抬眸,眼神示意。

翠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捂住了嘴。

“不是叫你閉嘴,是莫要這般大聲,小點聲罵,彆被旁人聽了去。”江稚魚放下手中的書卷,緩緩起身。

“哦。”翠兒眨了眨眼。

“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這般咋咋呼呼的,可不像個大家閨秀身邊的丫頭。”江稚魚點了點翠兒的額頭,坐下。

翠兒跺了跺腳,“小姐,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打趣!”

“咱們得向老爺告狀,讓老爺為咱們做主!您想想,一直這麼忍下去,他們隻會更加肆無忌憚。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說不定連粥都沒得吃了!”翠兒湊到江稚魚耳旁,小聲說道。

江稚魚看著那白粥和鹹菜,神色平靜,“翠兒,以往又不是沒稟過父親,你說找他有何用?”

江稚魚的父親江正廷,乃是大周元光二十三年的探花郎,現官任禮部侍郎。其出身寒門,為家中獨子,幸得林氏背後揚州首富家族的財力襄助,一路摸爬滾打,方才得以在朝中站穩腳跟。

江家內宅,關係對比其他大家的盤根錯節,算是比較簡單。祖父早逝,祖母趙氏年事已高,如今安坐高堂,鮮少插手內宅之事。林氏育有大公子和二小姐,掌家後,確實將家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隻是……

簡單之中,又何嘗不是暗藏波瀾?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著碗沿,“父親如今日理萬機,禮部瑣事樁樁件件都需他費心操持呢,怕是無暇顧及咱們這小院。”

翠兒沒忍住,“撲哧”了一聲。

畢竟現在府上誰不知,老爺因與霍大人政見不合正焦頭爛額呢。

“小姐,聽說老爺連著幾日都早出晚歸的,回來時麵色很是不好。”

江稚魚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或許是各位大人事務更為繁忙。”

翠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姐,那老爺此番……”

“噓,咱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江稚魚沒說出口的是,霍大人的意見應就代表著皇上的意見,倘若父親當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她們此刻怕不是在東廠就是在大理寺了。

“好的,小姐。”翠兒懂事地岔開了話題,感歎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翠兒,知足常樂,如今邊疆戰亂不休,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咱如今能果腹,能有地住就算是好的了。”江稚魚端起碗,送至嘴邊。

“且年初起,皇上就規定其每餐菜品不能多於八道,皇上尚且如此,咱們這些官員家眷又怎能奢靡。”

翠兒咬了咬嘴唇,“那為何之前不效仿,奴婢今日還看到,二小姐的丫鬟離開廚房時拿了一碗鴨花湯餅和一碟火焰盞口縋呢!這也太不公平了。”

“他們哪裡有節儉,依舊是山珍海味不斷,怎麼就單單克扣咱們!”

“嗯……翠兒,其實兩者雖做法講究……看著令人賞心悅目,但是……味道未必就真那麼好。”江稚魚沉思片刻說道。

翠兒一臉疑惑,“小姐,這是何意?”

“你有沒有發現,廚娘不喜潔?”

“?”

江稚魚趕緊將粥一飲而儘,緩了口氣說道:“幾次去廚房為娘親煎藥,都瞧見徐大娘那雙粗糙的手,未經任何清洗,就直接伸進麵粉裡肆意揉搓。”

“那雙手啊,指甲縫裡黑乎乎的,可能還沾著前幾日做菜留下的油漬,混合著一些不知名的殘渣,她再時不時地擦一下汗,那些臟東西就一點點地滲進去……”

翠兒聽到這裡,瞪大眼睛連連搖頭道:“小姐,奴婢不嫉恨了,不嫉恨了。”

“是不是覺得工序簡單的粗茶淡飯也挺好。”

翠兒又連連點頭。

江稚魚看著翠兒已被嚇得轉移了注意力,說道:“好了,莫要再愁眉苦臉了,與其想那些不相乾的事兒,不如,咱們先想法子,尋點結實的東西來墊墊這桌子,免得每次用膳都提心吊膽。”

翠兒說道:“小姐說的是,隻是......”

“莫要隻是這,隻是那的了。”江稚魚打斷了她的話,“難不成還讓桌子一直晃悠下去?到時候咱們吃飯就跟在船上似的,頭暈眼花。”

看著自家小姐樂觀的模樣,翠兒的心情也隨之輕鬆了一些,但隨即又是一陣自責。

自己怎就控製不住這急脾氣呢,作為小姐唯一的丫鬟,不僅沒能幫上小姐忙,反而時常添亂。

望著小姐腰間鴨子紋樣的香囊,翠兒決定罰自己給小姐繡一個新的,磨練耐心。

明明繡工彆具一格!哪有像豬。

……

此時,另一邊,江府書房。

今日休沐的江正廷正猶如困獸般來回踱步,往日的儒雅從容消失殆儘。

“那些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家夥,如今竟都對我避之不及!”他怒不可遏地將手中的書卷狠狠擲於地上,書卷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江正廷在禮部本是負責科舉事務,這可是大周遴選棟梁之才的大事。尤其是月底就要春闈了,他已經前後奔波了兩月有餘,幾乎可以說是日夜操勞。

然而,他的上級戶部尚書陸大人前日竟令他立刻停止手上諸般事宜,從今往後負責禮儀祭祀相關事務,而科舉部分則交由楊侍郎操持。

科舉與祭祀,於仕途而言,孰輕孰重?

當天,他就備上厚禮,希望能夠讓陸大人回心轉意。

以往他攜禮拜謁,陸大人即便未即刻應許,也會聽完他的陳情。但是,這次他連門都未能踏入,直接就被管家拒之門外,言稱陸大人無暇見客。

無奈之下,昨日,江正廷隻能滿心不甘地去對接新部門。豈料,他的新直屬下級,儀製司郎中和祠祭司郎中居然對他的指示與詢問愛答不理。

他每每發問,收獲的回答皆是“不知道”“大人何不自己尋找”這類敷衍之語。

他堂堂一位正三品的官員,這些區區正五品的小官,怎敢如此待他?

林氏看到江正廷這副模樣,心中暗惱,但仍柔聲道:“老爺莫氣,妾身不敢妄議朝政,陸大人許是事務繁忙,那趙大人……”

林氏不提還好,一提江正廷如今就滿心的憤懣與後悔,原以為能借此登上趙雍那條船,給自己的仕途添磚加瓦,誰知就落得了這般尷尬田地。

“這幾日我每日都去求見趙大人,可府邸那些個看門的狗奴才,一個個趾高氣昂,連通報都不曾!”江正廷的聲音愈發激動。

“我還將裝炭敬的信封遞給他們,請求代為轉交,那信封上明晃晃的寫著‘千佛名經’四個字,斷不信,他們不知其中暗藏著一千兩銀票。”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挫敗感。

林氏強忍著走上前,輕輕揉了揉江正廷的肩道:“老爺,那禮物呢?可收下了?聽聞趙大人猶為喜愛收藏硯台,那方由‘石硯老人’製作,顧學士題刻銘文的雲紋圓池青玉硯可花費了妾身五千兩呢。”

‘石硯老人’乃製硯名手,其技藝高超,鐫鏤精細,當今實無其匹。若非憑借娘家的關係,縱是有銀錢在手,也極難購得。

江正廷重重地歎了口氣道:“言明了,可仍是連趙大人的麵都不曾見到,門房隻讓我趕緊走。”

林氏心思急轉,片刻後,往下握住江正廷的手說道,“老爺,事已至此,咱們得想法子另尋出路才是。”

江正廷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夫人可有何主意?”

林氏欲言又止,目光閃爍,避開了他那急切的眼神。

江正廷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更是焦急,緊緊握住林氏的手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吞吞吐吐作甚!”

林氏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妾身前幾日去寺廟上香,偶遇承恩侯府的老夫人......”

她的聲音輕柔緩慢,仿佛每一個字都是斟酌再三才吐出,“那老夫人滿臉愁容,與妾身訴苦,言說承恩侯夫人無法生育,而承恩侯年近花甲,膝下僅有庶女,一心盼著再納一房妾室,能為他生個庶子,延續香火。”

江正廷彆過頭去:“這與我江家何乾?”

林氏說道:“妾身當時也隻是聽著,並未多想。可如今想到咱們家的處境,妾身這心裡啊,便不由得琢磨起這事兒來。”

“老爺您想,承恩侯的五女兒乃是趙大人的寵妾,靠著這層關係,他在朝堂內外可是威風八麵。若能將三丫頭配給他為妾,或許能借著這關係,讓江家尋得一絲轉機。”

“你的意思是,稚魚?”江正廷目光深沉。

“妾身知道,這事兒委屈了咱們女兒,可......”林氏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幾分無奈。

江正廷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嘴上卻道:“怎能如此作踐,讓她給人做妾,我這心裡......”

林氏瞬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聲音帶著哭腔道:“老爺,妾身這一切也是為了江家啊。您在朝堂上處處受人打壓,那些個平日裡阿諛奉承的小人如今都敢騎到您頭上來,咱家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再這樣下去......”

“三丫頭若能帶來轉機,也算是她的一份功勞,且要是得承恩侯的寵愛,生下個兒子,說不定以後還能襲爵啊。”

江正廷依舊沉默著,臉上顯出掙紮之色,心中似有兩個聲音在拉扯。

林氏見他猶豫不決,連忙接著說道:“老爺,如今這局勢緊迫,容不得咱們再猶豫了呀。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江家恐怕......”

“罷了罷了,你看著辦吧。”江正廷長歎一聲,滿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