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東廠。
這座令世人膽寒的偵緝機構,高牆深院,戒備森嚴。
門口的守衛個個透著一股冷硬與肅殺之氣,他們神情莊重肅穆,那目光猶如能洞穿靈魂的利刃。
陰森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角落。高聳的圍牆猶如矗立的鐵壁銅牆,黑沉沉的瓦片與泛著青光的牆磚相互映襯,愈發顯得,這裡就是要將所有的光明與溫暖隔絕在外。
“大人。”
“大人!”
守衛紛紛畢恭畢敬地低下頭。
霍瑾目不斜視,徑直穿過眾人。
東廠內裡更加幽深,恰似一座無儘迷宮。曲折迂回的廊道好似蜿蜒盤繞的毒蛇,一間間錯落分布的屋舍看似尋常,實則暗藏著不為人知的玄機。
有的房間彌漫著令人胃腹翻湧的血腥氣息,燒得通紅的烙鐵滋滋作響,仿佛在猙獰地咆哮,浸滿鹽水的鞭子寒芒閃爍,令人毛骨悚然。
作為皇帝直接掌控的特務機構,東廠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籠罩著整個朝野,而廠公霍瑾則手握生殺予奪的絕對大權。
隻見他腳步飛快,麵色陰沉地踏入書房。
房間堆滿了文書與卷宗,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無數隻窺探的眼睛,試圖從紛亂的線索中找出足以顛覆一切的關鍵。
他揮手屏退左右,獨自坐在書桌前,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篤”的聲響,在安靜的書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這時,小德子匆匆走進書房。
“大人,這王侍郎心思倒是縝密,那些密信所用紙張皆是市井間最為尋常不過的竹紙,範圍太廣,源頭難以查證。”
“信裡的暗語還在參透中,且這些密信真假參半,字跡經過反複比對,發現筆畫走勢、力度皆有微妙不同,顯然是做了手腳。”
霍瑾眼神如刀,“竹紙又如何?就算是竹紙,從選材到浸泡、蒸煮、打漿、抄紙、晾曬,但凡經人手所造,就會有細微差異。睜大眼睛,給我繼續查。”
小德子連忙點頭,“是,大人,屬下明白。”
霍瑾站起身來,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王侍郎這老狐狸,以為如此便能瞞天過海?他一倒,各方勢力定會重新洗牌,暗中勾結必有痕跡,一些人自會亂了陣腳。”
“大人,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動?”小德子問道。
“你派探子繼續調查密信,廣尋能人異士來比對字跡,就不信查不出個究竟。還有,務必密切監視趙雍及其黨羽,今日早朝的提議必有深意。”
“那三位皇子,也不可掉以輕心。倒要好好瞧瞧,他們接下來......又會使出怎樣的招數。”霍瑾緩緩走到窗前,目光望向遠方,若有所思。
當今陛下正直壯年,膝下育有六子一女,但如今存活的僅有三位成年皇子,尚未立太子,依舊懸而未決。
大皇子蕭景宏,乃皇後所出的嫡長子。皇後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盤根錯節。皇後之父,乃是三朝元老、開國功臣魏國公,雖已入暮年,但威名猶在,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其兄蕭將軍,掌管五城兵馬司,負責京城治安,威名遠揚。
二皇子蕭景軒,自幼聰慧,禮賢下士,為貴妃之子。其母因深得皇帝恩寵,而備受尊崇。貴妃之父乃吏部尚書,掌握著官員的升遷任免,借此拉攏了不少人心。
三皇子蕭景瑞,身世頗為坎坷,其母是皇帝醉酒時寵幸的宮女,後因難產而撒手人寰,雖然勢弱,但勤奮好學,廣交賢能之士,目光長遠。
不敢妄議皇室,小德子謹慎回道:“大人,這局勢怕是越發錯綜複雜了。”
霍瑾冷哼一聲:“不過是各方勢力的博弈,記住,東廠隻需對陛下忠心。”
小德子恭敬地答道:“是,屬下謹記。”
“對了,”霍瑾目光一凝,“去查查江正廷與趙雍之間有何關聯,這兩人平日裡看著倒是沒什麼交集。”
“記住,都要做得隱秘,切不可打草驚蛇。”霍瑾再次叮囑道。
小德子鄭重地點了點頭,抱拳行禮,領命退下。
小德子離去後,霍瑾獨自一人站在房間裡,窗外的風悄然吹入,吹亂了桌上的紙,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陰霾。
......
江正廷滿心焦慮地回府,步伐沉重而急促,一路上緊鎖的眉頭如同兩道深深的溝壑,心中儘是懊悔之意。
“老爺安好。”
“老爺,夫人正在......”
看到江正廷歸來,內院的丫鬟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兒,恭敬地請安。
隻是江正廷置若罔聞,仿佛她們不存在一般,徑直踏入正房。
他麵色蒼白如紙,整個人顯得無比憔悴和疲憊。
丫鬟們不禁心中暗自嘀咕:“這是怎麼了?如此模樣,真是嚇人。”
此時,林氏正嫻熟地將江正廷那錦緞披風置於熏籠之中。
隻見那熏籠,乃是用精細的竹篾精心編製而成。每一根竹篾都經過了工匠的巧手打磨,光滑細膩,交織緊密,形成了彆致而美觀的籠狀構造。
熏籠有著較深的底部,此刻,一尊鎏金銀竹節熏爐正穩置下方。爐內的沉香悠悠燃燒,縷縷香煙嫋嫋升起,滲透進錦緞的紋理中,讓那醇厚馥鬱的香氣浸潤。
她微閉雙眸,神情沉醉且寧謐,眉梢眼角都洋溢著優雅與閒適。發髻之上所彆著的白玉簪,愈發映襯得她麵容溫婉端莊。
聽到腳步聲,林氏抬起頭來,看到江正廷這般模樣,心中猛地一緊。
江正廷走到她麵前,身子一晃,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
林氏連忙扶住他,眼中滿是關切與擔憂,焦急地問道:“老爺,您這是怎麼了?臉色如此之差。”
江正廷望著她,嘴唇微微顫抖,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的目光遊離,似乎想要逃避。
林氏拉住江正廷的手臂,引他到榻邊坐下,聲音溫柔而堅定道:“老爺,莫要急,慢慢與妾身說。”
江正廷重重地歎了口氣,戰戰兢兢地開始講述今日朝堂之上發生的種種。
“夫人,我此番怕是將江家置於險地了。那霍瑾向來心狠手辣,手段殘忍至極。明明早朝上也有一些人支持趙大人的提議,可怎知,他獨獨警告了我。”
“還不是看我勢單力薄沒背景,專挑我這軟柿子捏!”
“還說什麼,在禮部任職還是要謹記禮部的職責,這讓我之後如何做官行事?”
“以這廝的風格,豈會輕易放過我?我......我真是糊塗啊!就不該跟著摻和這檔子事兒,要是攀不上趙大人和那位,我......我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
江正廷說到此處,堂堂七尺男兒,聲音竟然帶著些許哭腔。
林氏心中暗罵,表麵卻仍溫柔地安慰道:“老爺,莫要太過憂心,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江正廷搖搖頭,眼神中滿是無助:“談何容易!如今朝堂之上,陛下僅有的三位皇子都已成年,大家都在明裡暗裡站隊。若不入局,我這官途怕是就此止步了......誰不想謀個更好的前程。”
他雙手抱頭,滿是對處境的擔憂。
屋內的熏籠裡,沉香的香氣四溢,卻已無法撫平林氏心中的波瀾。
......
另一邊,江府偏院,妾室柳氏房中。
江稚魚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衫裙,正坐在桌前。裙袂上柳氏繡的幾枝淡雅桃花,花瓣栩栩如生,仿佛帶著春日的芬芳。
她的肌膚如雪,細膩得仿佛吹彈可破,透著淡淡的粉色。美目猶如秋水,深邃而明亮,顧盼之間,流光溢彩。
她那纖細的手指靈活舞動著,熟練地搓著燈芯線。
“小姐,還是奴婢來吧,您這雙手不該做這些粗活的。”丫鬟翠兒在一旁小聲嘀咕著,手中適時地將提前三天泡有龍腦、麝香的香油置於桌上。
江稚魚輕輕一笑,如櫻桃般嬌豔欲滴的嘴唇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翠兒,這算什麼粗活,能為娘親也做一份‘畫眉集香圓’,我心裡高興著呢。”
柳氏停下手中的繡活,眼中滿是心疼,“錦兒不用給娘做,都是娘不好,夫人是不是又克扣你的月例了?”
“娘親,莫要擔心,女兒做得來。”江稚魚避而不答,低下頭,將那幾條燈芯線緊緊搓成一個粗條。
一頭如瀑的黑發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擺動,幾縷發絲調皮地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頸旁,更增添了幾分靈動。
江稚魚一邊忙活著,一邊說道:“咱自己動手,可比外麵售賣的眉黛膏效果好上許多,娘親上次用著,比烏漆還黑呢。而且,還能足足節約200文錢!現下天氣仍寒涼,可以多購置些木炭了。”
柳氏看著女兒如此懂事乖巧,心中的愧疚愈發深。
江稚魚將搓好的粗燈芯置於燈碗中,緩緩注滿生芝麻油,而後小心翼翼地將燈碗半浸於水中。點燃那粗燈芯後,她又拿起一個小碗,嚴絲合縫地倒扣在燈碗之上。
“這一步可得小心,不然油煙揮發太快,可就前功儘棄了。”江稚魚輕聲說道。
“翠兒,你幫我盯著點。”
“好的,小姐。”翠兒連忙點頭應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稚魚不停地執著小刷子,輕輕將附著在倒扣器內底的油煙掃落,悉心收集起來。
“小姐,香油在此。”翠兒將早先放置於桌上的香油遞來。
江稚魚接過香油,與所收集的燈油煙精心地調和在一起。那黑色的油膏在她的手中緩緩成型,她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破了屋內的溫馨與寧靜。
“小姐,姨娘,不好了,老爺好像在朝堂上遭遇了什麼變故!”柳氏的丫鬟匆匆跑來,滿臉焦急地說道。
江稚魚聽聞,手中一頓,眉頭輕蹙,收起了笑容。
柳氏手中的絲線不慎掉落,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老爺向來謹慎,怎會如此?”
江稚魚輕咬嘴唇,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莫要慌張,母親,先問清楚到底是何事。”
顧不得行禮,丫鬟氣喘籲籲地道:“具體詳情,奴婢也不知曉。隻路過廚房時,偷偷聽到夫人院裡的清音說,老爺似乎觸怒了東廠廠督霍大人。”
柳氏身子一顫,聲音顫抖著說道:“東廠廠督?我記得外麵都在傳,那霍瑾可謂一手遮天,連朝中的王公大臣都對他忌憚三分。老爺怎麼會得罪他?”
丫鬟搖了搖頭,不敢多言。
“都說他心如蛇蠍,手段陰毒至極。多少無辜良善之人,被他以莫須有的罪名投入大牢,又有多少富貴之家,因他而落得家破人亡。”
江稚魚連忙扶住柳氏,安慰道:“母親,先彆自己嚇自己,也許事情並非想象的那麼糟糕。”
柳氏憂心忡忡道:“稚魚啊,你父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話未說完,淚水已奪眶而出。
江稚魚輕輕拍著柳氏的後背,道:“母親放心,女兒會想辦法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