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桑隻身離開了醫館,晨色熹微,街上尚留夜間沁涼。步履匆匆,冷不丁的,顧承桑打了個寒顫。
顧府此刻,如幽森陰晦的龐然大物盤踞一方,一切都不似真切。顧承桑悄無聲息的從後門靈活的繞開坍壁塌牆,尋路來到了離風院。
離風院燒毀不深,廊下柱台隻熏印斑駁,透過燒毀的紙窗看,屋內波及更少。
顧承桑緊握的手有些發抖,但,什麼都沒了。
“啪嗒,啪嗒——”奪眶而出的淚珠應聲浸濕胸前衣襟,顧承桑蹲下,將臉栽埋進淚水裡,抽噎聲悶悶。
好久,顧承桑哭倦了,也不顧滿地灰燼弄臟衣裙,挪到不遠乾淨些的牆角,不知不覺便趴在原地睡著了,在平穩下來的呼吸中,眉目舒展開來。
隻不過顧承桑沒安睡許久,曉光便細細穿過漏瓦直照在她臉上,有些刺眼,顧承桑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站起身,想拍拍衣上灰塵,可睡覺時被壓住的半條手臂發麻的厲害,試了數次連拳頭都捏不緊。
顧承桑學著趙廣教她的法子單手輕揉幾個穴位,效果立竿見影,顧承桑想趙廣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哦,對了,顧承桑一拍腦門,撒丫子跑進屋,角落裡找尋半晌,尋出個扁扁的石箱來。石箱雖外觀粗簡卻勝在存物易護守,顧承桑本心是想上把牢鎖,外人打不開也搬不走沒想歪打正著防住了火。
解開銅鎖,顧承桑用巧勁翻開了頂蓋,箱中便是顧承桑珍重的寶物了——赫然躺著一條疊折平整的被褥。被褥沒有生黴或是蟲蛀了洞,還得多虧顧承桑勤翻出來用,碰上日頭不錯的時候還要擱院裡晾曬。
被褥棉絮不厚,仲春來用最適宜,隻是相較來說有些短小,顧承桑睡不老實也愛踢被,掩衾本就勉強,動一動,踢一踢,還在身上的就更少了。
春時陽氣初升,腠理乍開,風邪易入,病者多矣,致使春來趙廣總操心顧承桑著涼,打算趁明年開春前給被褥接長一尺以決心憂。
顧承桑將被褥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見完好無損麵上也是終於露笑。
這時候哭後通紅紅鼻頭和雙耳還隻回複了五六分,這一笑倒成了點綴,襯得她更為俏皮可愛。
隻是現下沒有長布包裹隻得徒手將被褥抱回。
臨走前顧承桑又不舍的回頭望了一眼離風院,日光傾下,依稀能看出走水前的離風院模樣,又有鳥雀跳落在不遠殘梁上收羽張望,顧承桑離去。
“跟上。”顧府不遠處蹲守的三人緊盯顧承桑離去的背影,其一人發話,身旁二人便起身跟進。
其人仍在商篷之下,慢條斯理的拍掉沾染的塵土,不疾不徐跟上,日光下,陳兮沉思的臉清楚可見。
揚州城蘇醒,回複到平日的喧囂中,車如流水馬如龍。
在不久便要入秋了,可氣候不見轉涼,顧承桑現抱著一條被褥走在街上更是身感煩熱。
街上往來行人太多,下一岔道後路窄人擠又要過車馬,常容易堵得水泄不通。
再看今日這架勢,堵塞隻是遲早了。顧承桑打算繞道,她知道在往前些的布莊後有小路一條,雖然回醫館這般走是繞遠了些但是嘛,好就好在小路本是方便布莊下人運貨,少有人走,出了巷子也是一路蔭蔽幽涼,走著也舒心不少。
顧承桑努力往外邊擠,以防等會走小路不被人流裹挾。
街上受苦的不止顧承桑一人,踵行的二人也是犯了難,顧承桑一個小孩極易混進人流便消失不見,街上行人繁多,留不留神都會跟丟,眼下這個小孩又是唯一的突破口……
前邊的孫六打了手勢示意王三顧承桑往街外走了。
“老大,這也不是辦法啊。”王三朝身邊人說到。
陳兮冷哼一聲:“哪來這麼多廢話,快走。”
二人隨人流湧動,孫六在對角又打了手勢來,是說顧承桑朝路邊一條小道進了。二人急急忙忙朝所指小道靠近。
小道入口不起眼沒想到進來後卻不如所想一樣狹隘逼仄,而是道路平坦,四周潔淨。
小路上連著布莊的側後門,門敞開著,那裡有四五個夥計正坐在長木凳上歇涼閒聊。
二人神色輕鬆的從他們身旁走過,並未引起注意。走遠了些,二人才放心加快了步子。
顧承桑聽見身後後腳步聲靠近,很輕很急,在這空蕩的街巷中顯得格格不入。
顧承桑警鈴大作,萬一那夜的刺客發摸清了她這條漏網之魚打算殺人滅口,那這條無人小巷簡直不要太適合動手。
一前一後步伐越來越快,步聲如亂雨。
儘管小巷幽涼,顧承桑額頭也滲出細密的汗珠,抱住被褥的手用勁了些,她準備好了在出巷一瞬朝正街跑。
巷口泛丹色的地錦近在咫尺,巷口那顆老榆樹枝葉燦爛,青石地上斑駁光影奮力向顧承桑攀爬…… 出乎意料的,不是撲麵的木草氣息,不是不及反應的灼眼光暈,而是一個巨大的身形,從天而降般死死堵在巷口,橫攔小巷內的一切。
顧承桑立刻做出反應朝回躲避伸來的雙手可來不及了,身後二人也已至跟前呈包夾之勢。
顧承桑敏銳的發現三人手上並未持銳器,不是來索命的架勢。
“小孩彆害怕,我們並無惡意,隻是想問清些事情。”陳兮開口了還作勢擺擺手。
顧承桑沒有回應,她聽見到身後之人有窸窣動靜是……麻繩的摩挲聲。顧承桑心中暗感不妙,可下一瞬,麻繩便她從後套住,顧承桑連同胸前緊抱著被褥一齊綁了個嚴實。
給顧承桑堵上嘴,陳兮神色與剛才判若兩人,語氣冰冷:“帶走。”
巷子口不遠就停著輛馬車,顧承桑被扔進車內,仰頭四顧可惜車窗遮蔽的密不透風,自己又被捆得動彈不得弄不開身後繩結,隻能依靠耳朵緊貼車壁聽馬車外的熙攘聲來判斷這一路走走勢。
直至駐車仍處鬨市,還有機會逃跑。
有人進車給她裹了件大氅隻剩雙眼睛露在外頭:“一會老實點,我們叫你說什麼便說,叫你做什麼就做,隻要聽話,我們一會便放了你,知道沒?”
顧承桑被抱進了客棧,客棧大堂裡人頭攢動,沸反盈天。另外兩人走在前麵,正與掌櫃交談。
“誒呦,二位爺不好意思了,現下實在沒有空房,可能得湊合湊合了。” 掌櫃尖細的聲音清晰穿過嘈雜的大堂傳入顧承桑耳中。
三人至角落就顧承桑一事又爭論不休,陳兮堅持單獨開間,最好兩間屋子在一塊好看管,另二人就覺得湊合著也行,反正顧承桑也構不成威脅。畢竟陳兮是主心骨一切定奪還是在他手中,先將顧承桑同顧雲衍安置一處,等到客房有空再分隔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