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的烈火至辰時才徹底熄滅,天剛微微亮,城中已有不少人圍至顧府前張望怯語。
偌大的顧府如今隻剩餘燼一片實在令人唏噓。臨街熙攘人群後,有三五個盤坐在地的救火壯漢,一夜大火彼此臉上多是倦怠,席地而坐,歇力閒聊。
“真是奇了怪了,你們不覺這火越撲越盛?”其中一位納悶開口。
“你也覺得?也不知府中引著的源頭為何,火勢竟這般怪異。”
“要說怪異,你倒不覺得顧府才是為怪異?那麼大火勢,府中既無下人撲火聲,也無一聲慌亂慘叫,雖說顧家人不住府上但這府中不是依舊有下人看守嗎,夜間睡的再沉也有夜巡的護院吧,怎會死靜的如空宅一座?若非有打更人發覺這火也是要燒上一整夜。”
“我們這幫救火的本就是後來的,”又一位開口道“這火勢本就怪異加上天不作美,昨夜風大,重重門戶,高牆大院,逃不出的人估計早亡命了,那還有什麼力氣叫喊。天災人禍最是無情,誰又料到彰顯家世的厚重的牆門有一日也會成了一道催命符呢。”
那人在長籲短歎中起身離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仵作仍碌碌,前前後後出入顧府搬運的屍架上一具具焦炭般的遺體總在顛簸中露出點真容引得圍觀人群噓歎驚呼。
與此同時揚州城的一處醫館內,角落裡一方簡榻,顧承桑正趴在榻沿邊小憩,榻上之人氣息平穩,幸虧夜間搶治即時,目前已無大礙。
一夜提心吊膽鬆懈後的困意蔓延開來,讓她的眼皮打起架來,趁這會,她才有空停下來好好思索。
昨夜療治張雲之時醫師不僅在他腳踝處發現青脹扭傷還發現那些藏於他衫衣下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結痂。
現下不僅需要療養劍傷還要醫治扭傷和遍體外傷。這般算下來,顧承桑趁亂帶出府的零散銀錢若要耗至張雲之徹底康複便有些吃力了。
若是被發現付不起救命錢被醫館掃地出門……之後也不可能回顧府。
顧承桑對這些傷在熟悉不過,張宏一夥人欺負完她後就會在身上出現,張雲之也被欺負了嗎,也是張宏嗎?
街市叫賣聲,車馬聲,交談聲雜揉作一團現也不會令顧承桑煩心,她強撐一夜的眼皮在掙紮中合上,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喧鬨聲傳不進的官府內此時爭討聲激烈,就顧府走水一事,官員自持兩派說法。
其中一派主張上報朝廷。顧家並非平常士族,乃是朝中之重臣,況且此次顧府走水死傷慘重,事件嚴重理應事無巨細承報至禦前,再說,此時若不上報,他日陛下旁徑知曉,那在座眾人掩埋行徑,下場如何,各位心知肚明。
另外一派主張按兵不動。單若顧府舊邸走水無關痛癢自可上報,可為難之處就在於此次掌林學士妻兒回居,喪命其中,若是上報不僅陛下知曉顧大人亦會知曉,顧大人位高權重,一言便可撥動千鈞,顧家便可撥動千鈞,顧家人才回居不久便喪命難保顧家不會不向官府發難,倘若顧大人得知悲痛,陛下慰藉顧大人而怪罪下來,誰來擔責?
堂前眾人臉色各異,心思暗算,爭執不休,縣令亦有猶豫之色,處理方式的定奪懸而未決,最終不歡而散。
不久,有仵作快步至堂前求見,遠十步,便聽不清仵作所言,烈光暴曬著堂簷外的一切,發白到刺眼,此中,隻可隱約見得縣令臉色在陰影中越發深沉。
隔日,依舊烈陽天。
一架不打眼的馬車隨流駛進揚州城內,車內人一早就催的緊,一行人駕車回城,算起來比去時還少花了兩個時辰。
陳兮駕車,熟練的駛上西街。西街多宅邸,街上行人不多,來往皆緩步而行。
“你是沒親眼見到,那場麵真是慘目忍睹,我估計全府就沒一個活命。”
陳兮耳尖,馬車前不遠的談論儘數被他聽去,待他留心再聽時兩婦人便換了話題。
陳兮多疑至此,思慮再三還是在街邊停下馬車,顧雲衍疑惑,陳兮言去去便回,令侍衛護車左右,先行前往顧府。
正是這一看——原先顧府的位置隻剩焦黑的斷壁殘垣,了無生氣,路過行人多繞道而行,實在難以將此景與五日前還未離去時雍貴的顧府聯係起來。
陳兮立刻轉身朝馬車走去,顧夫人的話再耳旁響起,他得先將顧雲衍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才能再做下一步打算。
馬車掉頭就走越開越快,車內回府心切的顧雲衍不明所以“陳兮,不是回府嗎?”
陳兮無言以對,他還未想好一個合適的故事搪塞過去。沒聽見陳兮答複,顧雲衍有些著急“陳兮,陳兮!究竟怎麼了,顧府出什麼事了,陳兮!”
回應顧雲衍的隻有疾馳的馬蹄聲,馬車外的景色開始倒退,這一刻顧雲衍不安至極,剛想跳車便被一手抓回。
“顧少爺,得罪了。”陳兮飛速點了顧雲衍睡穴,意識逐漸渙散,顧雲衍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脫力昏厥過去。
馬車在城中兜兜轉轉,幾經篩選,陳兮最終尋了個裡西街不遠的客棧落腳,要了間不小的客房,待先派上去的侍衛搜尋一遍房內隱患後將顧雲衍遮得嚴嚴實實帶上了樓。
顧雲衍仍在昏迷之中,五名侍衛護守應該足夠,自己就可趁此間隙再前去顧府勘察一番。
陳兮繞顧府一圈,決定從不打眼的後門悄悄入府,後院燒毀的程度不算太過嚴重,後門一塊也隻是內麵被熏黑,陳兮打算先去正院。
正院算是燒毀的徹底,正房塌敗無法進屋,院中賞植剩一並具毀,一顆燒死的老梧桐折腰倒在牆頭,牆下碎渣勉強辨認出是砸落的磚瓦。每向前踏上一步,腳下便傳來窸窣碾碎聲,接著就浮起一片粉塵,嗆人眼鼻。
主院沒有清出便行的路來,難道官府還未搜尋此處?
陳兮想上前從縫隙裡看看正房裡的情況,真當走至屋前還是作罷了,正房岌岌可危,不知何時就會支撐不住坍塌成一片廢墟。
陳兮看了倒座房,下房和正側廳,確認了火源是在正房裡頭,但卻能燒至整府,所有能出逃門鎖也被動了手腳,從內根本無法打開且若是不仔細研究根本發現不了,很顯然是一場準備已久的殺戮。
陳兮陷入沉思,顧府走水時究竟發生什麼或許隻有存活下來的才知道……等等,陳兮奔至後門,蹲下身檢查……鎖被砸壞了,這是唯一一個可出逃的路,可鎖是從外砸開興許隻是救火所弄,且若是已經逃出又何必回頭砸鎖多此一舉?除非……陳兮看向牆邊堆疊的貨物,用上幾分力踩上,一步,兩步,三步。除非逃命者有再回府,不過這都是後話,至少搭放的貨堆能證明有人逃出生天。
陳兮眉頭緊皺“看來,得多待上些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