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瞧老三那性子,管錢不穩當,又不樂意同人討價還價,去了鎮上怕是拿不到好價錢。”
柳二不等柳富說完,就急吼吼地打斷了父親的話頭。
“依我看,不如還是我去吧,我保準給您把事兒辦得妥妥帖帖的,讓您老安心。”
去鎮子裡可是個美差事,既能見見世麵,又能趁機撈點好處油水,這樣的好事還能便宜老三不成,柳二在心中暗自盤算。
坐在主位的柳富聞言,目光在柳二身上停留了許久,又扭頭看了看柳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也成。”
柳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你記得明日去了鎮上,先把糧食換成銀錢後,就去徐家鋪子換些臘鹽回來,記得要早些去,去的晚了怕是又隻剩下些劣等鹽。”柳富囑咐道。
柳二見父親鬆了口,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連忙應承道:“爹,您就放心吧!”
一聽自家爹爹要去鎮子上,柳小虎也興奮起來,也不管手上搶來的草編蛐蛐兒了,隨手一扔就拽著娘親趙小荷的衣袖撒嬌。
“阿娘阿娘,我也要去鎮上,隔壁家的二狗子前幾天去了,說鎮子裡的猴戲可好看了!”
“你求我不如求你奶奶。”趙小荷拽了拽小虎,用眼神示意他去和李香蘭撒個嬌。
“奶奶……”
柳小虎立馬上道,扭頭去纏著柳家奶奶。
李香蘭摸了摸小孫兒的腦袋,笑著開口:“好,好,我們小虎想去奶奶怎麼會不願意呢。”
言罷,她又扭頭看向趙小荷:“老二媳婦,你明早也跟著去,也好有個照應。”
“好嘞,娘!”得償所願的趙小荷笑著應和道。
這今年難得大豐收,和她一起玩的小姐妹們可都換上了新衣,他要趁著這次機會,扯兩塊體麵的布,給自家三口人做幾身新衣裳!趙小荷在心裡暗自盤算著。
柳富就這麼看著喜氣洋洋的一家三口,沒說話。
頓了一會,終於還是沒忍住,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著柳二說道:“老二啊,你千萬不要忘了去老張那換些灰糞回來。”
此言一出,柳二的臉色頓時變得微妙起來,他聽著這老不死的又是要翻舊賬,麵上掛不住了。
前年,柳二也是這般自告奮勇,回來的時候還吹噓自己省下不少銀兩呢。
可他買回來的東西缺斤少兩不說,對於莊稼人來說最重要的灰糞還被人以次充好。去年的田肥力不夠,早稻收成不好,多虧了鄉鄰們接濟才堪堪交上田賦。
柳富平時沒少因為這件事訓斥柳二,此時柳二又被父親提起舊事,心中自然有些不快,臉上馬上閃過不耐煩。
李香蘭見狀,生怕柳二又和他爹置氣,趕緊過來打圓場。
“行了!大過年的,又不用現在下地,提什麼灰糞!老二又不是孩子,用不著你講。”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隻有柳三和邵月華一言未發坐在角落,像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李香蘭平時一看到柳三和邵月華兩個人啞巴葫蘆不出聲的模樣,心裡就特彆的不爽快。
但是此刻,她看著愁眉不展的柳三和他懷裡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還是主動開口了:
“老三姑娘的藥應該也吃的差不多了,明日我順道去藥鋪抓幾副回來。”
“是,多謝娘費心!”一直苦惱著怎麼開口的柳三聽到這話是大喜過望,趕緊開口謝過母親。
邵月華一聽自然也是大喜,趕緊搖了搖夫君懷裡的小女兒:“玉兒,快謝謝奶奶。”
小姑娘此時困的已經睡眼惺忪了,但還是立馬強撐著站起來,乖巧地開口道:“謝謝奶奶!”
李香蘭看著有些瘦小的小石頭,沒應和,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回房準備明日需要的東西去了。
柳韞玉其實也不在意奶奶過於冷淡的態度。
她隻是回頭看著顯然開心不少的娘親和爹爹,隻覺得自己也開心了不少。
“都是一家人,還談什麼謝不謝的。”
趙小荷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柳三和邵月華,麵上笑著解圍,但她心裡卻是忿忿不平。
柳三同邵月華對這撿來的女嬰可謂是視若珍寶。
女嬰先天心脈不全,身體孱弱,動輒就是頭暈腦熱,為了了照顧好她,柳三夫婦倆平日裡是半點活也舍不得讓她乾,要吃的藥更是一年四季沒斷過。
這落在柳二與趙小荷眼裡便不是滋味了。
回到房內,
李香蘭把櫃子深處裡的小錢箱給掏了出來,小箱子雖有些半舊,但模樣精致,箱麵還雕刻著寓意吉祥的蓮花紋樣。
小箱子裡是全家人留著日常用的錢,雖說柳家加在一塊也有不少勞動力,地裡的收成全是李氏收著,可箱子裡麵的錢還是不多。
——串成一串串的銅板有五六來串,周圍還散放著十來文的散錢。
為了方便使用,百姓們多把一百個銅板穿成一串,也就是一百文,相當於一錢白銀。十串銅板做一吊,即一千文,相當於一兩白銀。
雖說兩個兒子都已成婚,但是他們還沒有分家,李香蘭又是個一手抓的性子,所以一大家子賺的錢全在這小箱子裡了。
不過,柳二是個心思活絡的,朋友多,來錢的路子也多,平日裡少不了通過彆的門路賺些外快。像是這些錢他可不會放進一大家子裡的錢箱裡,趙小荷床底下藏著的那個小盒子裡可有不少私房錢。
而柳三那邊,因著小石頭,邵月華生怕柳家長輩不待見女兒,可沒少從自己的嫁妝裡貼補些家用。
就算是這樣,柳二與趙氏也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尤其是趙小荷,每次瞧見邵月華從嫁妝匣子裡拿出好東西補貼家用,心裡就跟貓爪子撓似的,癢癢得不行。
連帶著,連柳小虎也總覺得三伯和三伯娘總是白吃白喝自家的東西。
夜裡,
柳三去送藥方子,瞧見是他,柳二的臉色立馬變得倨傲。
“二哥,明日還要麻煩你們了。”
柳三的身量其實比柳二要高不少,但是此時半彎著腰,倒顯得低人一等了。
“行了,給我吧。”
柳二滿臉不耐煩,他隨手接過。
說起來這張紙還是當年那位老神醫親手寫的那張,隻見紙張乾淨整潔,字跡清晰,顯然是經過精心保存的。
柳二略掃幾眼藥方。
謔!光是給這賠錢貨買藥的銀兩都夠給自家小虎多買幾串糖葫蘆吃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湧起一股不滿,將藥方隨手一扔。
輕飄飄的紙張在空中滯了一會,像是感受到柳三迫切的目光,巧妙避開桌上的水杯,安穩落在桌上。
柳三懸起的心這才放下,他不敢多說什麼,輕輕帶上房門,悄然離開。
等到第二日拂曉時分,柳二就同母親李香蘭、妻子趙小荷還有幼子柳小虎,拉著家中唯一的板車到鎮上去了。
直到夜幕低垂,他們方才歸來。
待遠處嬉笑聲漸近,柳三正收拾著稍顯淩亂的院子。
平日裡往返並不用這般時辰,柳三心中暗自思忖:許是鎮上有事耽擱了。
柳小虎坐在板車前頭,手舞足蹈,興奮不已,他左手緊握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糖人兒,右手還抓著一串色澤鮮豔的糖葫蘆。
他一瞧見柳韞玉,便跳下板車,一路小跑到她麵前,得意地炫耀著自己新買的零嘴。
“小石頭,你快看啊!這糖人兒像不像那戲文裡唱的孫悟空?”
他邊說邊比劃著,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些好東西你都沒見過吧,賞給你瞧瞧兒。”
然而,柳韞玉並未如他所願地露出羨慕或驚訝的神情。
小姑娘沒搭理他,反而蹲在地上,自顧自地撿拾院子裡那些尚算完整的枝條。
柳小虎見狀,自覺沒趣,便撇撇嘴,轉而湊到爺爺柳富麵前討乖。
柳富長得有些凶相,卻唯獨對這個小孫子寵愛有加,每每見到柳小虎,臉上都會露出難得的慈祥笑容。
老話都說兒子肖母,女兒像父。
可柳小虎並未繼承母親趙秀氣的容貌,反而與爺爺柳富長的極為相似,尤其是那兩道濃眉,可以說是如出一轍,這就讓柳富對自己唯一的小孫兒更是寵愛有家。
柳二倒是長得與李香蘭有五分相似。
李香蘭雖已上了年紀,但也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嫻靜的清秀佳人,兩人不同反而在神情上。
李香蘭時常繃著張臉,花白的頭發也一絲不苟地梳成一個發髻,柳二臉上卻總是帶著懶懶散散的神態,看著什麼都不上心。
柳三則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反而長相與已逝的祖母頗為相似,高鼻梁大眼睛,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
因著此,李香蘭對柳三總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滿,平日時常對他冷言冷語。
柳三心思細膩,對母親的心思早就有所察覺。
但覺察到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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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柳小虎還在興衝衝地朝爺爺說著鎮中趣事。
他父親柳二甫一歸家卻是悄然遁入屋內,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假寐。
反倒是柳三忙著收拾著幾人買回來的物件,他手中提著大包小裹,不斷進進出出,忙的腳步急匆匆的,未曾稍歇。
而趙小荷則手中提著一小捆臘柴,徑直走進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