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州城的南門出城，一路十幾公裡隻需兩日便能到桃城。

除了夜晚他們在郊野歇息，幾乎整個白天都是在趕路，吃的也都是些雜糧充饑。

桃城地處偏南，氣候溫和，適宜種植的蔬果種類繁多。

才至城關，一陣淡淡清香吸入鼻口，掀開布簾，眼簾所看之處，宏偉的城牆之上桃枝密茂延伸到外頭，枝頭上開滿了粉色花蕊。

這還不是最吸引人的。

入了桃城，大街小巷，遍地桃樹，白雪覆在桃樹的乾支上，使含苞待放的桃蕊更加顯眼。空氣裡比這城外還充斥著濃濃鬱鬱的香味，哪怕遇上糟心的事兒，隻要稍微聞下都能片刻煙消雲散。

踩著落雪，謝安先行從車上跳了下來。

雖是來過很多次，還是會忍不住感歎，桃之鄉無愧其名。

桃城的名字，前朝時期乃叫桃之鄉。

土壤肥沃，莊稼繁多，地處靠山，漫山遍野入眼皆是桃花，又有許多小溪河流環繞著處處莊野，是人心所向的鄉村田園。

之後，曆經換朝換代，謝氏王朝統一國度，皆改換大小城池以“城”字為末，故而取為桃城。

桃城又是謝氏王朝的邊關城，和天雲十一州有著密切的商業往來，人源流動以及各種風俗習慣都較為混雜。

“小小！”

一聲清澈悅耳的呼喚，自人群中傳來。

那人身披一套白色加絨的披風，內裡穿著靛藍色的長袍，挺拔如青鬆，輪廓分明的下顎帶著沉穩早熟的質感，瞳眸卻是純真透徹。

腰間掛著羊脂玉佩，手裡拿著一把折扇，朝謝安的方向揮著，在身體的跑動下，玉佩隨風曳舞。

謝安見到穿過人群到身前的人，第一眼還沒認出來，喊出名的的時候還有著不確定性，問道：“林……林子肅？”

反應後，他輕輕一笑，神色自然，收斂住了方才那麼一楞，說道：“許久未見，你倒是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了，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林子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哪能像你，一年未見還是一個樣。”

要說起他們兩之間的事，一時半會還說不完。

謝安上次到桃城來確實是一年之前的事情，那時候還是為了來參加他舅舅嫡長子的滿月席。

“林！子！肅！”江初燁方從馬車裡露頭，就破口大喊，這大嗓門引的附近的路人都好奇的敲上了他們幾眼。

林子肅見到車上跳下來的江初燁，完全沒了和謝安說話的那般溫和的語氣，倒是了多了幾分譏諷，他說道：“呦，江公子怎麼也來了？”

江初燁和林子肅的微妙關係……這還要從他們六歲那年說起。

謝安從小愛鬨愛玩，和兩位哥哥不同他的是，他的學業是在宮外的國子監讀的。

也是在那時認識的江初燁，後又結識了林子肅。

俗話說的好，三個人的友誼總有一個會是多餘的。

謝安小時候長得白白淨淨，嬰兒肥的小臉蛋，再加上水靈靈的大眼睛，換做是誰都忍不住想要狠狠揉捏一番，在國子監裡也是最受寵的——好看小孩。

但唯獨他隻跟江初燁玩的近，直到有一天，林子肅的出現剝奪了謝安對江初燁的這份友誼。

再則，林子肅小時候長得一副性格冷淡，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讓年少的江初燁極為討厭！直接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

每次見麵，必要互嘲個百八十回，最後還是得要靠謝安，從中調節。

——後來，林子肅因為家裡的緣故搬到了桃城。

江初燁不屑冷哼一聲，說道：“沒辦法，誰讓我們安安想要我陪著呢，盛情難卻，小爺怎麼會拒絕好兄弟的邀請。”

林子肅駁道：“那我當真還不知了，也不知道是誰幼時天天跟個狗皮膏藥似的黏在小小身後。”

說這話，江初燁來氣了，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指著林子肅，互揭老底，說道：“嘿！你還好意思說上我了，小時候你不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想要謝安做你媳婦！”

林子肅梗著脖子，臉不紅耳垂卻泛起了紅，叫道：“放屁！你、你個狗皮膏藥！”

江初燁也不甘示弱，叫罵道：“你個癩蛤蟆！”

林子肅：“狗皮膏藥！！！”

江初燁：“癩蛤蟆！！！”

謝安抬頭望天。

內心呐喊，造孽啊！他忘記這茬了！

童年的“陰影”說來就來。

好在，謝安還沒經過兩人一人一隻手的來回拉扯，就被同時趕來迎接的小舅舅給救了下來。

他一身還是謝安常見他穿的素白衣袍，外麵披了件青色金紋絨毛肩披，墨發半束，眉目清秀，因是幼年早產兒營養不足導致落了毛病，身子常年羸弱，生的比謝安還要膚白許多，乍看給人一種文弱書生的氣質，倒是幾人裡稍要高一些的個子。

他說話時有些氣虛，嘴角始終掛著和藹的笑意，從兩人中間把謝安拉了出來，說道：“你們兩個都多大了的人，還喜歡‘爭風吃醋’，也不害臊。”

江初燁和謝安來過幾次，也認識謝安的小舅舅。

被解救出來的謝安，拉住自己的“救命恩人”視死如歸，堅決不再放手。

謝安幾乎將整個身子都恨不得貼在自己小舅舅身上，微微仰著頭，問道：“小舅舅，你怎麼來想的接我啦？”

小舅舅側頭抬手摸了摸謝安“乖巧”的腦袋，說道：“誰像你，一年多也不知給家裡寫封信，你外祖母他老人家，天天都惦念著你。”

說罷，小舅舅這才注意到謝安身後站著的少年，是方下車的，不由好奇但也沒開口詢問。

謝安順著目光看去，將少年拉到了自己身旁，主動說道：“小舅舅，給你介紹下這是我的小徒弟。”

“徒弟？什麼徒弟？”聽到謝安說話的林子肅先行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走上前打量起少年。

林子肅說道：“小小，你這是從哪拐來的孩子，長得倒是怪白淨的。”

謝安從小舅舅身上分開，簡單講述了關於少年身世的事情，“他叫宋知。”

宋知心思敏感，和剛認識那會又有不太同的地方，變得有些畏生，整日裡幾乎都跟在謝安身後，也不與人交流，彆人問一句他便答一句。

寒暄了一會，幾人又上了馬車跟著最前頭林子肅的車子，浩浩蕩蕩往城裡頭開。

這樣的熱鬨的排場還是惹人駐足瞻望的。

鎮國將軍府在城南邊，是個這桃城裡人源較少的地方，平日裡較為清閒，恬靜。

馬車剛停在府門前，謝安還沒下車便已經聽到了外頭你一言我一句的說笑聲。

“外祖母！”謝安跳下車，頭一眼就瞧見了府門口泱泱人群裡圍著的老人。

“唉！我的小小，快、快讓外祖母仔細看看，哎呦，這怎麼還瘦了不少，是不是你大哥又關你苛待你了！等著，等他來外祖母好好替你說道說道他！”

要說苛待這件事，這就不得不說起小謝安難以令人忘懷的童年往事之一。

我們都知道，謝安小時候調皮愛鬨，但還有一點沒人知道，他還特彆賤。甚至賤的惹惱了謝平，一氣之下罰了他禁食，直到老太君知曉後心疼不已自然是向著自己的小孫子，把謝平說教了個不是。

再後來，老太君每回謝安來的時候，常拿這事如方才那般同謝安插科打諢。

謝安說道：“哪有，大哥待我好著呢。外祖母，我給您介紹下，這是我朋友您見過的，江初燁，這是我的小徒弟，宋知。嘿嘿，外祖母我可是也有徒弟的人了，厲害吧！”

聽著謝安的話，老太君也跟著樂的不行，說道：“好好好，咱們小小最厲害了，外祖母最是喜歡的緊了。”

大家夥都跟著外祖母樂嗬起來，小舅舅及時出言說道：“母親，小小坐了好幾天車了也累壞了，咱們進去快站著這了，快進去邊吃邊聊罷。”

老太君說道：“哎！瞧我這記性，一高興都給忘了，走，小小外祖母今天讓人做了許多你愛吃的菜。”

其中一個女人，也跟著附和道：“母親可真是偏心，這小小不來咱們可吃不上那些上好的才是。”

被這麼一逗，大家夥又跟著笑嗬起來。一群人擁擁擠擠的往府裡走，謝安被老太君圍在中間，江初燁帶著宋知跟在後頭。

茶餘飯後，謝安幾人跟著侍從到了府裡的偏院，還是以前他常住的院子。

這裡頭有兩間耳房剛好給江初燁和宋知。

謝安的打算是，等過了老太君的壽辰便把宋知送到閣裡去磨煉，此外，青州一行也無法帶著他。

……

謝平是趕在謝安後頭來的，來的是同一天。

人到太君府的時候，謝安還在午睡。

這幾天他紮在中州城大小事裡抽不開身，也算是熬了幾個夜頭才把事情處理的差不多。

該砍頭的砍頭，該降職定罪的也都降了職，定了罪，中州城“瘟疫”一事也終是徹底翻篇。

到了晚上用膳，謝安這才知道自己大哥已經來了。

吃飯的時也是心不在焉，提這條心始終落不下來，眼神還時不時往謝平身上看。

飯後，正堂裡聊閒，老太君問道：“小平啊，近日來你父皇母後可還安好。”

謝平簡單“嗯。”了聲，回道：“他們都好，母親說讓您彆老擔心他們，多注重身體。”

老太君應道：“哎……好好好……”

謝安見到自己大哥，本就有點心虛，見大家夥聊的差不多了，打岔道：“外祖母，大哥這幾日忙的處理中州城的事都沒怎麼歇息，您還是讓他早點回房去罷。”

謝平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小舅舅見狀，也幫襯道：“是啊，母親。讓他們幾個就好好歇息，咱們明日再聊也不遲。”

聚堂散了後，謝安鬆了口氣。

正要往自己院子趕回去，中途的路上要經過一條小園子，園子裡有一個小亭。

剛要路過亭子，回眸間瞥到了亭子裡坐的人，謝安這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低著頭，想要埋進衣裡生怕被人瞅見，腳底步伐有意加快不少了。

亭子裡頭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謝安，舉著茶盞緩緩入口，末了，淡淡說道：“沒有什麼要說說的嗎？”

……得，該來的總會來。

夜裡的園子，冷的有些凍腳。即是穿了加絨的靴子也擋不了多少嚴寒。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同其他園子裡不一樣的是，這裡隻有冷冽中獨自綻放的梅花樹，被冬風帶著梅香飄裹在園子的每一處。

謝安坐在了謝平的對麵。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低著頭，掰弄著手指。謝安犯錯的時候，在謝平麵前總是這樣的，收起鋒芒畢露的羽翼，乖的很。

半響，謝平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夾著絲絲疲倦和沙啞，說道：“學了多久了。”

謝安沉默了一會，回道：“六歲開始的。”

過了好久好久，謝安還是沒等到自己大哥接下去的話，要不是這園子裡的風時不時吹來，他都要坐著想睡著了。

就在他快要困得撐不住的時，謝平終於開口說道：“回房吧。”

“啊？”謝安猛的抬起頭，他方才已經快要睡過去了，突然聽到大哥的話還以為自己幻聽了，一下意識應了一句。

隨後反應過來，略微尷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放下手時搭在雙腿上收斂住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你不怪我嗎？”

謝平聽到他的話，抬眼睥睨了他下，說道：“練都練了，怪你有何用？難不成要把你腿打斷嗎？”

謝安笑嘻嘻的起身蹲在謝平旁邊，拿臉蹭著他的手臂，哄道：“大哥~你最最最最好了！”

謝平麵上不為所動，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勾了起來，說道：“去睡覺罷。”

謝安回自己院落的小路時，朝院牆那處看了一眼，靜默了一會飛身出了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