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等他再回想起今天這檔子事又狠狠記了傅商宴一筆。
再之後,謝安派人送去桃城的信兩日後終有了回信,不過不是送到他的手上來,而是到了謝孝帝那。
謝安得知了這件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被請到了謝孝帝的禦書房。隻是沒想到,見到的不止謝孝帝一個人,還有謝平和謝盛昌。
謝安給三人行完禮,故作不知發生了何事,先行問道:“父皇,您喚兒臣來可是有何事?”
謝孝帝讓他們幾個先坐下,說道:“你外祖母今日書信與我,信中同我訴說,日夜思念她的小孫兒,剛好趁著壽宴沒幾日了想讓你提前過去住幾天。”說話間謝孝帝的眼神是一直瞥著謝安看的,這小孫兒指的是誰自是心知肚明,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小小,你意下如何?”
謝孝帝喊的是謝安的乳名,現在也隻有謝孝帝和善德皇後以及淑貴妃見到他會常喊。倒是兩位哥哥——小的時候謝盛昌喊的老歡了,不過等他大了之後也沒怎麼喊過,謝平……就不提了。
這件事本身就是他促成的,謝安當然是順其自然的答應了。而坐在對側的謝平抬眸看了他一眼,說道:“從謝陽到桃城路途遙遠,孤給你找幾個侍衛跟著你。”
謝安連忙拒絕道:“不用不用,我認識一個挺厲害的,讓他跟我一同去就行了。”謝平心裡的小算盤謝安還是知道點的,這個幾個侍衛多半估摸著是盯著自己,他可不想留幾個小尾巴,處理起來還麻煩。
他看向謝孝帝,說道:“不過……還需要父皇幫我個小忙……”
謝孝帝麵上是疑惑,但心底裡多少猜了個大概,謝安能認識的還有點武底的也就隻有那麼一個人,他說道:“你指的是江家那小子吧?”
聽到謝安的肯定,謝孝帝便喊來了宦官傳了一道口諭。
這算是他和江初燁的一個小約定。
看事情說的差不多了,謝盛昌也起身行禮,說道:“父皇,時辰也差不多了,禦史李中丞還在等兒臣,兒臣便先走了。”
謝孝帝也站起身,走到他身側,拍了拍肩膀,說道:“辛苦你了,昌兒。”
謝平說道:“孤送你吧。”
看著這老的小的一說一唱,謝安還沒反應過來好好的怎麼突然離愁傷感起來了,他問道:“二哥,你這是要去哪啊?”
謝盛昌輕笑,說道:“去幽州。”
到這,謝安這才想起謝盛昌前兩天跟他說的事,不過好在記起來也不晚,謝安也是個機靈鬼,起身湊上前抱住謝盛昌的手臂笑吟吟的彎彎眼睛,說道:“那我也送你。”
謝安的笑似春風沐浴,融化了皚皚的絨雪,暖上心頭。不由得被他感染,也跟著笑起來。謝盛昌習慣的捏起他的臉蛋,說道:“好——我們的小小真乖。”
三個人並肩走在一塊,一路上零零碎碎閒聊了幾句。到了宮門口,兩輛馬車就停在不遠處。李中丞見到謝盛昌出來同時還跟著謝平和謝安,連忙上前行禮招呼,而後拉著謝盛昌上了馬車。
送完人謝平淡淡斜眼看了一眼謝安,獨自一人走了回去。倒是謝安一直站在原地留到望著馬車不見了之後,才欲要動身。
這前腳剛轉身,這後邊就又傳來了一段急促的馬蹄聲。
謝安好奇地扭頭看去,打量著宮門口停下的馬車。
和普通的沒有什麼區彆是個非常從簡的車子,首先就排除了哪個官臣家的,謝安起了興頭,猜著會是誰家的車子。
待馬車停穩後車內的人也掀開車簾露出身來,兩個人同時目目相覷,謝安率先拉下來臉,立刻轉身就要走。
“三殿下。”
身後傳來朗朗入耳的呼喚,謝安捂住自己的耳朵大步流星的往宮裡走。身後的傅商宴看著這謝安離去的背影,壓不住的彎起嘴角,心想著小家夥是不是好像非常討厭自己?
晡時,謝安派人去接了江初燁進宮來解悶,人剛到的時候謝安還在抄纂禮記,隻聽到屋外傳來“嘖嘖嘖”的聲音,抬頭看去江初燁一臉同情的樣子打量著謝安走進來。
“……”謝安放下筆,拳頭被掌心按的咯咯作響,說道:“你彆欠揍。”
江初燁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也不再作死笑嘻嘻的走上前盤腿坐在謝安的對麵。
他說道:“你大哥可真狠毒,居然罰你抄《禮記》,來讓兄弟看看這玉手有沒有寫壞了。”說著江初燁就要上手,謝安一點麵子也不給直接拍掉對方的手,說道:“江兄這麼心疼小弟,不如這禮記……”
江初燁按住謝安要推過來的紙頁,說道:“這可使不得,江某豈能承受的住。”
謝安露出一副假笑,加大了推過去的力度,說道:“哪裡的話,難道江兄不想替小弟分擔下嗎?”
你推我往的,這兩雙手底下的紙已經是褶褶皺皺的糟樣,江初燁嘿嘿兩下,拍了拍謝安的手背,說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謝安冷哼一聲,將皺一塊的紙撫平壓到木檀盒底下,轉話說道:“我聽張公公說,一開始你爹是不同意的?”他道:“後來怎麼就又答應了?”
張公公是皇帝派去傳口諭的宦官,他隻告訴了謝安這幾段,後麵是怎麼同意的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隻道剛到院門口的時候又被叫回去說同意了。
江初燁先是歎口氣,手肘撐在桌案上擱楞著半邊臉,說道:“說來也是巧,我爹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就算我習了一身武,他也把我當三四歲孩童一般管束的嚴,一聽到陛下想讓我同你去桃城,想都沒想就出口拒絕,那吼聲彆提了就生怕彆人聽不見……”
今日午時,江府。
“不行!你要是敢走出這個家門,以後你就彆管我叫爹!”
“爹,這可是皇上口諭,難不成你要抗旨?”
少年身側坐著的男人,臉色愈發陰沉,鼻間吐露著粗氣,看似被氣的不輕。
張公公看著這父子裡較個不分上下,出口想要緩和,說道:“是啊,江老將軍,這如今天下已是太平之年,再者江小公子又從小習武,隻是出城幾日就當是遊玩,不會生出什麼事子來的。”
男人的麵色是緩了一點,嘴上還是依舊不鬆口,就連坐在旁側的夫人都忍不住出聲替其說話,他也僅僅隻是臉色變了又變,也不說話就僵持在那。
“公公,您方才說的可是二殿下的幼弟,三殿下?”
張公公說的上是皇帝親信的宦官,送聖旨傳口諭的事兒謝孝帝幾乎都讓他來,這江府也來過三四次,還是頭一次見到說話的這人,不過他身側站著的女子,他是認識的——那是江大公子的夫人,那這……轉個彎過來,張公公也是很有眼力見的大概猜出這應該是江大公子夫人的娘家人。
他甩了甩塵拂,說道:“那是自然。”他道:“三殿下和小公子情同手足,特地向皇上要的人。”張公公的音調尖銳,蘭花指也是一擺一擺的揮著。
這張公公的話,意味再明顯不過,江老將軍若再不鬆口,就是有眼無珠了。
江曾雖是武身,大字不識幾個,但話還是聽的懂得,聽到張公公這麼說臉上更臭了幾分,再下去估摸著都要起來打人了。
張公公見罷,隻是陰陽的哼了一下,撫著塵拂的白毛,說道:“皇上的話咱家已經帶到,就不呆在貴府先行回宮了。”
張公公一走,身後跟著小宦官也一同離開,這眼瞅著人都快到院門了,江大公子江賀急的先讓仆從去攔著張公公,起身說道:“爹,於情於理皇家也對咱們有恩,您從小教育我們,要做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也隻是讓小弟陪著三殿下出去遊玩幾日,有何可擔心的?”
江曾不解,皺起眉頭彆扭的說道:“何來的恩情?”
江賀將老丈人同他說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江曾,從一開始冷著臉的江曾聽到後頭越來越有了慌色,他還從來沒聽人說過這事,要是早知道也就不會犟在這。
江賀讓人請了張公公回來,江曾也不在拉著副臭臉,一副和藹的樣子上前,說道:“張公公,剛才多有得罪,老夫定讓幼子好好護著三殿下。”
張公公詫異的挑起眉宇,也沒多問,說道:“江老將軍能想通便好,咱家也好向皇上有個交代。”
話到這,謝安也知道了個大概,說道:“沒想到那個老爺爺居然是你嫂嫂的娘家人,那為何在茶樓的時候你們兩並不相識?”
江初燁說道:“我也是後麵回家之後才知道,就連我那侄子侄女也是在我幼時才見過幾回。”說道:“要不是我大哥說了這件事,不然我爹就算跟我斷絕關係都不讓我走出家門。”
謝安“嘖嘖”兩下,雙手搭在桌上趴在上麵,抬起眸,說道:“幸好你之前跟我說過要是出遠門最好讓我爹出麵。”他又問:“你爹如此決絕不允你,不會還是因為咱們幾年前的那次出遊罷?”
江初燁長籲短歎,他自己也搞不懂他爹的心思,有些方麵好說的很,有些方麵就是一哭二鬨三上吊都在他麵前沒用。
他說道:“彆提這個了,說點彆的。”他道:“我在張公公那打聽你去桃城是你外祖母的大壽?可既是大壽以你的身手也沒必要拉我一同去吧……你不會是還有彆的安排?”
謝安揚眉,說道:“這回倒聰明了啊?確實是有彆的安排,不過……”
“不過什麼?”江初燁問到。
謝安回道:“有可能會讓你爹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江初燁: “???”
謝安擺了擺手,說道:“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這件事我需要一個信得過還會武的,也隻有你了。”
謝安現在不說,江初燁也沒有追著問。
等小林子給兩人備好了晚膳,一同用過後謝安帶著江初燁逛了下宮裡消消食,便送他出了宮。
原本一開始約定的是兩天後就走,又恰逢趕上傅商宴要去往青州,兩人的路線相同都要到桃城,所以後麵謝平定了個時間讓謝安他們和傅商宴三天後一路去。
正好有傅商宴在,更讓人放心。
“主子,為何這次不讓我同您一起去呀?”小林子幫著謝安收拾起衣物,裝進包袱裡,臉上還是依依不舍的。
謝安摸了摸他的頭,說道:“這次路途遙遠,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做,不方便帶你。”他接過綁好的包袱,又拍了拍小林子肩膀,說道:“替我好好看著殿,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好啦好啦,等到回來再慢慢敘舊吧!真是受不了你們主仆兩了。”江初燁從馬車上的窗子裡探出頭,打斷了主仆二人的對話。
謝安扭頭看了眼江初燁,回過頭接著說道:“記得五天後,把小白從籠子裡放出來。”
小白,是謝安圈養的那隻信鴿。
謝安和江初燁一輛馬車,傅商宴自己單獨一輛,等謝安上了車之後,最前頭的馬車率先動了起來,那是傅商宴坐的。
兩輛馬車,日出高照,乘著清涼的晨風悄悄踏上了桃城的路途。
直到馬車的影子消失,宮牆後的身影才站了出來,那高挑的身影側旁還站著一個宦官,他說道:“太子殿下,您如此惦記著二殿下,為何咱們不出來送送他。”
太子殿下沒有回答宦官的話,隻是盯著馬車離開的方向良久,轉身朝宮裡走去。
從謝陽到桃城若是騎馬繞近路,日夜兼程,也要一日。而要是坐馬車,最快則要花費上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裡,他們走的是小路不會進過其他的城都,快是要快很多,但也有很多不確定因素。
到了夜色,馬車速度緩緩減了下來,最後停在了一條小路上。
見車子沒走了,謝安先掀開馬車的簾子跳下馬車,他伸了下懶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坐了一天的馬車屁股也有些生疼。
傅商宴從前麵的馬車上下來,朝他走了過來,說道:“今晚就在這休息,明日早些時候再出發。”
謝安沒什麼意見,點了點頭,問道:“我們這是到哪了?”
傅商宴回道:“青陽城附近。”
謝安挑眉,看著四周都是密林,不過前麵倒是有一條小河流,夜晚的環境林子裡靜悄悄,隻有稍許的冷風吹到臉上刮的有點刺疼。
他說道:“傅將軍會抓魚嗎?”
傅商宴皺起眉,謝安的話題轉的太快,他都跟不上謝安的想法,說道:“嗯,會。”他順著謝安的視線看向兩人麵前川川不息的河流,問道:“想吃魚?”
謝安彎起眼,勾起的笑容帶著淺淺的小窩,月色揮灑在臉上,襯著冷白的膚色讓人看的迷了眼。
謝安說道:“想吃,傅將軍可以幫我抓一條嗎?”
傅商宴喉間滑動,啞著聲音,回道:“嗯……不抓。”
“……”謝安被這出人意料的話給噎住,連笑都楞了半天,才收了起來。狠狠的又記了他一筆,堂堂大將軍居然如此記仇!不就是拉他了一次水……嗎!!
見到謝安這變來變去的臉色,傅商宴勾了勾嘴角,又說道:“晚上吃太多,不消食。”
謝安側目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脫下自己的外衣綁在腰間,將輕薄的裡衣袖子褶起到肘上,掐著腰說道:“小爺我自己動手。”
謝安還想去把江初燁拉出來一起,但對方在車子裡已經睡的跟死豬一樣,打著鼻鼾。他隻好自己一個人,先是在林子裡找了根粗壯點的樹枝,然後取下腰間放著的匕首將頭部削尖,清洗乾淨。
他脫了靴子放在岸邊,借著月光踩著河水裡摸索,手裡的樹杈起起落落了無數次,這魚也跑了無數次。
冰涼的河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腳,凍的步伐逐漸僵硬起來,臉上卻是忙活的麵紅耳赤,不知是熱的還是冷的。手上的樹杈硬是刺不中一條魚。
在岸邊看著一切的傅商宴忍不住輕笑,還是脫了鞋也跟著下水。
傅商宴的腳剛落進河裡,寒意瞬間湧了上來,讓他不禁皺起了眉。
他走到謝安身後,握住了他抓著樹杈的手,說道:“我來吧。”
謝安回頭看了他一眼,用手肘撞開傅商宴的手,冷冷說道:“不用。”他背著身,再次盯上了一條魚,繼續做起落叉的姿勢,說道:“傅將軍要是沒事就早點睡。”
吃魚隻是謝安一時冒起來的念頭,到後麵就是完全跟自己較勁,偏不信了這邪今晚還插不上來一條魚。
叉起叉落,不生狀況還是讓魚跑了。謝安咬牙切齒地吸了口寒氣,吐出來時化成淡淡的霧氣。他現在已經躁到了極點,一點就燃。
這河水涼的刺骨,謝安已經呆在裡麵快少有一個多時辰了,他現在整個身子都是冰冰涼涼的,但他還是一副麵不改色,好似這腿不是長在他身上般感受不到寒骨。
傅商宴再次抓上他手臂感受到冰涼膚感,眉宇間蹙的更緊了,謝安作勢還要甩掉傅商宴的手,可對方根本再給他機會,直接將他拉進懷裡,隨後彎下腰伸出另一隻手摟住謝安的雙腿,將人直接抱了起來。
謝安握緊著樹杈,瞳孔睜大,他讓傅商宴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整得茫然無措,待反應過來了時,他激烈的做起反抗扭著身子,奈何傅商宴的力氣比他的還要大,掙紮了半天也是徒勞無功。
“你,你放開我!”謝安氣的漲紅了臉,卻還是隻能任由傅商宴抱著他走上岸邊,最後把他放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傅商宴將謝安手裡舉著的樹杈掰過來,丟給他一條巾帕,說道:“把腳擦乾,穿上鞋。”不等謝安回答,他自徑再次走進河裡。
……
枝條堆成了小丘,燃起熾熱紅焰,熏人的黑煙飄向鼻中,還夾帶著一股淡淡的魚肉鮮香。
一條開膛破肚的肥魚穿在樹叉中間架在紅焰的上方,魚肉上響著“滋滋滋”的動靜。
“早這樣不就成了……”謝安腦袋耷拉在雙腿膝上,盯著色味飄香的烤魚,嘴裡嘀嘀咕咕著,忍不住咽口水。
白白浪費了那麼長的時間,原本還不怎麼餓的,現在肚子都開始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