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柔(1 / 1)

逢春 祈春序 3639 字 2個月前

丞相沈恪腳步匆匆,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繈褓,裡麵是他剛滿周歲的女兒。

他來到一處布置雅致卻透著幾分清冷的小院。

聽見聲響,玉心柔抬眸,她似乎已經傻了,呆愣愣的不會說話,看到沈恪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她靜靜地坐在荒蕪的庭院中央,眼神空洞而死寂,猶如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望不見絲毫生氣。

女人頭上的發簪僅有一支,樣式古樸,毫無光澤,隨意地插在鬆散的發髻間,幾縷發絲垂落在蒼白的臉頰旁,更添幾分憔悴。

她與這荒蕪的四周融為一體,宛如一幅被歲月塵封的畫。

美得讓人窒息,卻又透著無儘的淒涼與絕望 。

“玉娘,這孩子……你給她起個乳名吧。”

女嬰酣甜地睡著,粉嫩臉蛋似春日桃花,肌膚嬌嫩,長睫在臉頰投下淡淡陰影,小嘴嘟著,似在做著美夢。

玉心柔緩緩伸出手,輕柔地觸碰女嬰的臉頰,動作極輕,生怕弄疼這脆弱的小生命。

她的孩子本來該在父母滿懷期待的目光中降生的。

“昭…昭…”

沈恪望著玉心柔,心中滿是複雜。

他輕輕點頭,“昭昭,好名字,孩子以後的小字就叫昭昭。”

沈恪還想再說些什麼,又遲疑不決,最終選擇保持緘默。

玉心柔慢慢地把手從女嬰臉頰上移開,動作停頓遲緩,像是一個被操控的傀儡。

抬起頭時,臉上露出了一種天真又詭異的笑容,嘴角咧得很大。

她歪著頭,眼神懵懂地看著前方,仿佛眼前正上演著一場隻有她能看懂的荒誕戲劇,自顧自地笑起來,笑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毫無規律可言,那股詭異感在這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突兀。

忽而,玉心柔的雙手在空中瘋狂地揮舞,像是在與無形的鬼魅搏鬥。

她的嘴裡不停嘟囔,聲音沙啞而含混,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破碎音符,偶爾能分辨出幾個零散的字眼,卻拚湊不出完整的語義,讓人愈發覺得詭異。

沈恪神色空了一瞬,眼中蕩著傷懷之色。

“玉娘,我不能在這久留,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罷,沈恪抱著女嬰離開了。

待沈恪的背影遠去,玉心柔再也忍不住了,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嘴角微微抽搐,不知覺間,淚水爬滿了雙臉,腿上一軟癱坐在地上。

那是她的昭昭啊!

沈恪這個畜牲,拿她尚在繈裹的女兒威脅她。

她怎麼忍心,她的孩子陪她赴死。

朝歌城誰人不知,沈相爺家中有一子兩女,這兩女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兩女的身份卻天差地彆。

一女乃是沈枝意,嫡出教養的嬌小姐,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一女是沈宛宛,是沈府玉氏姨娘所出,生父不詳。

據說當年沈相爺將這玉氏帶回府中時,這玉氏腹中已有身孕。

更有傳言道,這玉氏是被沈相強行擄回府的……

*

定安三年,大盛王朝,立國三年,昔日烽火連天的大地在新帝的鐵腕治理下,逐漸從戰亂的瘡痍中複蘇。

都城朝歌,作為王朝的心臟,車水馬龍,熱鬨非凡。

宮牆巍峨,朱門酒肉的香氣彌漫在繁華的街巷。

往昔,朝堂之上曾有一位權傾朝野的異姓王,名為蕭凜。

他身形高大挺拔,宛如蒼鬆般屹立不倒,深邃的眼眸中透著令人膽寒的威嚴。

一頭烏亮的長發整齊地束在玉冠之中,舉手投足間,儘顯上位者的尊貴氣勢。

在他權勢最鼎盛的時期,各方勢力莫不對他俯首帖耳,極儘諂媚之能事。

一時間,無數奇珍異寶、絕色佳人,如流水般被源源不斷地送進他的王府,隻為能博他一笑,從而換取家族的榮耀與昌盛。

而玉心柔,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人輾轉周折進獻給了蕭凜。

玉心柔出身於江南水鄉,那是一個如詩如畫的地方。

處處是溫婉的小橋流水,彌漫著淡雅的煙雨氣息。

自幼,她便生得亭亭玉立,恰似一朵盛開在朦朧煙雨中的白蓮,清新脫俗,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本應在江南的悠悠小巷裡歡快地奔跑嬉戲,聽著軟糯的吳儂軟語,無憂無慮地慢慢長大。

可命運卻在她十歲那年,毫無征兆地被扭轉方向,徹底改寫。

人牙子無情地朝年幼的她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將她從家中附近的小巷裡強行擄走。

從此,她被迫踏上了一條漫長而又痛苦不堪的輾轉之路。

幾經倒手轉賣,她如同一件貨物,最終落入了權貴之人的手中,成為了權力交易中的一枚可憐籌碼。

玉心柔踏入攝政王府時,正值雙十年華,那是女子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周身都散發著蓬勃的朝氣與魅力。

她肌膚勝雪,白皙得如同羊脂玉一般,眉眼間含情脈脈,顧盼生姿。

一顰一笑,都仿佛有著勾魂攝魄的魔力,能讓人為之神魂顛倒。

蕭凜初見她時,也不禁被她的容顏所驚豔,眼中閃過一絲難得的動容與欣賞。

當下,便將她安置在王府中最為華貴的院落,對她寵愛有加,關懷備至。

在王府的日子裡,玉心柔雖然享受著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身邊的下人也都對她恭敬有加。

可她的心中,卻始終有著一抹深深的哀愁,她常常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窗前,目光透過雕花的窗欞,望向南邊。

她想念著曾經疼愛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們如今是否還在苦苦尋覓自己的蹤跡。

熟悉的江南水鄉,充滿歡聲笑語的幼年光影,都隻能在她的夢中一次次地浮現。

蕭凜對她很好,玉心柔對他自是也有幾分真情,她有身孕後蕭凜很期待他們孩子的降生。

他覺得一定會是個很像阿柔的女兒。

他會把世間一切最好的事物都捧到女兒麵前,供她挑選。

他說他想給女兒取名為昭昭,因為昭昭如願,歲歲安瀾。

希望女兒會恣意安寧得活著。

然而,好景不長。

隨著皇帝羽翼漸漸豐滿,他對攝政王蕭凜手中龐大的權力越發忌憚。

皇帝暗中不動聲色地聯絡各方勢力,與蕭凜的黨羽展開了激烈的明爭暗鬥。

朝廷上下,官員們人人自危,紛紛被迫選邊站隊,整個朝堂瞬間陷入了一片混亂與動蕩之中。

這場權力的爭逐中,蕭凜的勢力如同風中殘燭,逐漸被削弱。

最終,在一場慘烈無比的宮廷政變中,他的防線徹底潰敗,蕭凜身負重傷且不知所蹤。

王府被如潮水般的士兵攻破,曾經金碧輝煌的府邸瞬間陷入一片火海與混亂。

玉心柔的命運,也隨著蕭凜的倒台而急轉直下,墜入了無儘的深淵。

蕭凜失蹤後,她作為王府的唯一的姬妾,毫無意外地被投入了教坊司。

教坊司內,絲竹管弦之樂不絕於耳,可那悠揚的樂聲中,卻掩蓋不住深深的淒涼與悲慘。

這裡,是一個充滿了屈辱與苦難的地方,每一個女子都如同被折斷翅膀的鳥兒,失去了自由與尊嚴。

玉心柔被樂探逼著學習吹拉彈唱,每日都要麵對達官貴人的輕薄與侮辱。

她曾經如白玉般細膩的雙手,因長時間的艱苦練習樂器,而布滿了厚厚的老繭。曾經嬌豔動人的容顏,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憔悴而蒼白。

沈恪原是王府的幕僚,卻因著背刺蕭凜,一躍成為皇帝麵前的紅人,初露頭角。

沈恪出身貧寒,早年在京城中嘗儘了人間的冷暖,受儘了他人的冷眼與欺淩。

蕭凜的倒台,讓沈恪深知,在這波譎雲詭、瞬息萬變的朝堂之上,唯有擁有絕對的權力,才能真正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沈恪開始不擇手段地鏟除異己,與各方勢力展開了一場又一場激烈而殘酷的爭鬥,鋒芒畢露。

他的手段愈發狠辣,行事也愈加果斷決絕。

曾經那個心懷正義、滿腔熱血的書生,在權力的誘惑與腐蝕下,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權力漩渦中不斷沉淪、迷失自我的權臣。

極為偶然的機會,沈恪在教坊司中見到了玉心柔。王府初見時,他的目光就被林婉清的美貌深深吸引,再也無法移開。

說白了,就是見色起意。

沈恪認為她的容顏,即便在曆經磨難後,依然美得驚心動魄。於是他憑借自己手中的權勢,輕而易舉地將玉心柔從教坊司中帶了出來。

玉心柔萬萬沒想到,這隻不過是她人生另一個噩夢的開端。

沈恪將她安置在沈府中,表麵上對她關懷備至,噓寒問暖。

可實際上,卻將她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件,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玩意兒。

沈恪發覺她懷了蕭凜的孩子後,玉心柔懇求他把孩子留下,那是她僅剩的一絲希望。

沈恪把她帶到了一個偏僻幽靜的院落,從此玉心柔被圈禁在那裡,與世隔絕。

她不知道把孩子生下來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抉擇。

半生已過,回首儘是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