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語氣裡聽不出喜怒,卻讓人後背微汗。
“謝聖上。”
不過能見到皇帝,此行怎麼說也算得上是賺了吧。鬱晏清心裡無數有的沒的想法齊齊湧上心頭。
其實這時候鬱晏清心裡還是有些新奇和興奮的,原來拍古裝戲是這種感覺,一會跪一會站的,這感覺還挺真實。
“鬱家小子,前兩日聞得鬱家軍大勝胡蚩,捷報傳來,朕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你鬱氏乃是我大夏的肱骨之臣呐!聽聞遠山將軍也受了些傷,不知是否有礙啊?”
“謝聖上關心,家父隻受了些輕傷,不日即可痊愈。”
忽而又聞得一聲冷哼,昭平帝話中帶著怒意:
“胡蚩一族向來有賊心沒賊膽,近年卻頻頻擾我大夏邊境。想來定是一旁的胡丹人見停戰三年之約將至,便有些按耐不住了。”
聞得此言,朝堂之上便小聲議論起來。
“啟稟聖上,當年逆賊翊貞王一黨往西叛逃,如今胡丹、胡蚩在西北虎視眈眈,前些年卓爾族又連破新、牧、青三州,至今未能收複西南失地。難保不是逆賊黨羽從中攛掇,茲事體大,必要細細籌謀,擒除逆黨才好。”,一位胸前繡有青鶴的紫袍老臣躬身說道。
“說得輕巧,若如此簡單,便通通將他們打服讓他們滾回老家便好了,也省得叨擾聖聽,浪費你那三兩唾沫星子。”,另一胸前繡著猛虎的高壯紫袍大臣言語中夾著幾分不屑。
“你!”,老臣手裡緊緊攥著笏板,氣得渾身發抖臉紅脖子粗,正要開罵。
昭平帝卻出聲打斷:“好了,這不是正商議對策嗎?”
“聖上,不若聽老臣一言呢。”,一人的聲音氣定神閒。
若鬱晏清能竄到前邊兒去肆意瞧瞧,便能見著那人的官服上紋的乃是鳳池,乃是當朝丞相,可惜現下的鬱晏清隻敢靜立在鬱澈瑾身後聽聽熱鬨罷了。
“張愛卿若有見地,大可一講。”,昭平帝言語流露出幾分敬意。
“適逢車月大公主、敦已小世子和瓊原的郡主來京做客,想來各族均有對我大夏示好之心,我大夏自是能感受到。不若結為秦晉之好,同心協力,共退外敵,是以能解當下之局。”
昭平帝不置可否,卻微頷首,點了殿末一青年道:“高彥,你是王卿的愛徒,你說說呢。”
一綠袍青年從列中走出,背直而挺闊:“回聖上,左相所言,微臣並無異議。”
“哦?你倒是不同你那老師一條心。”,昭平帝的眼光在那抹綠色之上多停留了一會。
“老師收複失地之心,微臣自然沒忘。”,高彥躬身答道。
“然當年一役犧牲的將士們,為戰火飽受折磨的百姓們,仍曆曆在目。
臣,亦不敢忘!
故臣以為,與友鄰結秦晉之好,共禦胡族、卓爾之狼子野心,確是當下良策。”
“說得不錯,車月使者、敦已、瓊原的諸位使者,不知意下如何啊?”,昭平帝似是有些滿意的樣子,緩緩盤摸著手裡的珠串,問道。
“願與大夏共結秦晉之好。”,使者們齊聲說道。
好家夥,原來是異域的公主、世子們。
鬱晏清看熱鬨看得很起勁,就是腿站的有些酸了,有張椅子就好了。
昭平帝滿意地眯了眯眼,餘光瞥見偷摸著東張西望的鬱晏清,忽而又道:“這小丫頭,是遠山的女兒?”
鬱晏清遮在衣袖下的手緊了緊,明顯有道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怎麼瓜忽然吃到自己身上了?
彆緊張。
遊戲,遊戲而已。
可是這也有點兒……太身臨其境了吧。
“回聖上,正是舍妹,名喚晏清。”,鬱澈瑾回道。
“這丫頭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樣。不知可許了人家?”
無數道目光掃視而來,一時之間竟是像五臟六腑都被人扼住了一般,鬱晏清呼出的氣息都粗了幾分。
車月的大公主倒是眼裡流出幾分驚豔之意,可瓊原郡主的目光卻頗有些不善了。
當然,現在的鬱晏清自是沒工夫品,也品不出來的。
“還沒呢。”,鬱晏清沉下一口氣,急忙開口,“小女不急於婚嫁一事,謝聖上關懷。”
心道:我天呢,我不就是咱們華夏嫡親的好兒女啊,大夏的親子民啊,用不著讓我也結秦晉之好吧……
細密的汗珠從鬱澈瑾的鬢邊滑滲出。
胡鬨。
“哪有女子不急於婚嫁的,小丫頭,朕要犒賞你鬱氏,那便為你從玉京的青年才俊之中挑選一位可好?”,昭平帝又繼續道。
“謝聖上體恤,安邊衛國乃是我鬱氏的本職工作嘛,若聖上真願意關心小女,不如多給我些時間,覓得真正稱我心意的如意郎君。”,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旁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鬱晏清倒是真心覺得自己已是畢恭畢敬了。
婉拒了哈。
就是那什麼工部侍郎也不要。
“朕為你挑選的兒郎你便,還瞧不上了?”,高位所坐之人的話裡冷了幾分,滿朝文武聽得那是一個心驚肉跳。
偏那生得玲瓏乖巧的小姑娘卻恍若未覺似的,眾人齊齊捏了一把汗。
“聖上恕罪,小妹年幼不懂事,衝撞了聖上。”,鬱澈瑾“啪”地一聲又跪下了。
他平時雖然一副不靠譜的樣子,麵聖時候的分寸他還是有的,心裡是真慌啊,鬱晏清啊鬱晏清,你果然還是要搞事情啊。
鬱晏清並不露怯,思索片刻,反而繼續朗聲答道:
“非也,聖上的眼光自然是好,隻恐郎君未必能容我。”
“此話怎講?”,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若是往涼州城裡打聽打聽,都知道我是涼州城裡最頑皮的女娘,京城的郎君們千好萬好,若是不與我興趣相投,不能容我撒潑任性,想來也是委屈了郎君們,枉費聖上一片苦心呢。”
感謝一路那小丫鬟科普自己的過去,借原來的晏清名頭一用。
殿上陷入一陣死寂的沉默,抗旨不遵,那是什麼樣的重罪?
可雷霆之怒竟未如所料般傳來……
“哈哈哈。你倒是個性子直的,也不怕朕。好,朕許你時間,隻是如此一來朕便不知該賞你兄妹什麼才好啊。”,皇帝眯了眯眼,竟也不惱。
上位者的肅殺之氣並不是常人能頂住的壓力,瞧著鬱晏清方才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實則內心早已鼓聲大作。
鬱澈瑾懸起的心方才落下,閉了閉眼恢複了一派輕鬆的語調,笑嘻嘻地道:“聖上,小妹不願嫁,可我願娶啊。”
鬱晏清猛地抬頭半寸,不可置信地盯著麵前男人的背影。
她不想牽連他。
“好啊。”,上位者沉吟了片刻,“七弟,若因如今正是婚配之年吧,二人郎才女貌,甚為相配,就許給鬱家二郎吧。”
敦親王邁出一步:“臣弟代若兒謝陛下賜婚。”
鬱晏清有些不甘地抬起了頭,眼裡攀升上幾分慍色。
她想看看究竟是誰一言一語地便要決定彆人的人生,儘管不過與鬱澈瑾此人相識幾個小時罷了,可她還是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煩躁。
目光順著層層的台階向上,金碧輝煌的龍椅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神色自若,眼中深邃如一汪深潭,是看不透的思索和考量,周身散發著看不見的權力和威嚴。
龍袍加身,無上尊貴。
這,就是皇帝?
話到嘴邊,一時卻又失了聲。
重活一世,她不願妥協自己的婚姻,因此她麵對皇威置若罔聞,即使安慰自己為己抗爭並沒有錯,又假裝並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無異於刀尖舔血,敢於一搏。
她對自己說:
一場遊戲罷了。
誰認真誰就輸了。
可她從沒有想過要用鬱澈瑾的犧牲來保全她的自由。
那是他真真切切的一生。
這個傻二哥輕鬆的語氣,好似全無所謂的妥協,都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的妹妹。
可我,不是他的妹妹。
但此刻,他卻真像我的哥哥。
一陣難言的酸澀和無力的被支配感襲來,隻在上一世常出現的欲嘔吐的惡心感泛上心頭,不知是為了哪裡來的骨氣,她麵上努力裝得若無其事,心裡卻埋下了幾絲怨氣。
氣得她直想笑。
一道目光若有若無地劃過,那人站在人群中打量著那個年歲不大膽卻不小的丫頭。
頂撞聖上,眼帶怒氣,裝也不裝。
嗬,倒是個玉京城裡難得的真人。
“六弟,這小丫頭好生厲害,像是什麼都不怕似的,雖說小了些,可不難瞧出,往後定是個數一數二的美人啊。”,四皇子微側了側身小聲地說道,也打斷了他打量的目光。
他並沒有說話。
“四哥可真看得起她,不過是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是抬舉她了。若是放在府裡,那張嘴怎麼不是禍患?”,三皇子低頭理了理朝服的袖口,似是並不在意地回了兩句。
四皇子眼裡帶著幾分輕挑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便暗下去轉而升起幾分警惕,看似不經意的話倒也過了心。
“三哥今日到有心思為我著想,難得、難得。”,四皇子的笑容假得連裝都懶得裝。
站姿鬆垮的另一位皇子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殿上二位:“我不覺得她是麻煩,有自己的想法,她很不錯。”
“五弟是喜歡這丫頭?”,四皇子輕笑著調侃。
五皇子認真搖了搖頭:“不是喜歡,是欣賞。有些時候,我不如她。”
六皇子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發一言,卻似乎並不同他們站在同一處。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閃爍幾分,又漸漸歸於平靜。
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那朕便賜鬱家次子鬱澈瑾封號,是為安涼公,與敦親王之女周若因年後完婚。”
指甲摳破了皮膚,深深嵌入肉裡,鬱晏清卻不覺得疼痛,此刻內心才深深地生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懼意。
和旁人一般的躬身敬謝,嘴裡念著聖上的英明,提手彎腰,她覺得自己忽然很像個提線木偶。
早知道這時代貴賤有彆,皇權威嚴,卻也沒想到竟是片刻也沒有給她適應和喘息的機會。
明明不該害怕的,她連死都不怕,一場遊戲又有何懼?
可身陷一場虛夢中迷迷朦朦,悲喜離合卻真真切切。
萬事難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