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睨世間冷眼悉,提心吊膽苦難言(1 / 1)

魂燈九燃 陶休磬 3884 字 2個月前

禮畢後,顧九玄在宮人的擁護下,被攙扶著轉身向著大殿外而去。

由於翟服款式寬大的緣故,顧九玄轉身間隙,舉著紈扇的手肘不經意地輕輕擦拂過東瀾巽右手的手背。

今日的顧九玄,又穿了他很厭煩的顏色,不同往日的是今日的他,並沒有往日那般頭疼與反感。

許是青衣翟服上的紅色衣料較少?

許是今日的顧九玄沒有肆意哭鬨?

許是回想起一些本該遺忘的事情?

許是......

許是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在乎她?

不,不可能,他絕不會再在乎任何人了。

這麼多年,他都獨自一人如活死人一般遊蕩地活著,根本沒有什麼人是值得他在乎的,不過是因為答應母妃要照顧她而已。

對,一定是因為母妃最後的遺願。

婚服衣角的一拂,像一滴清冽的山泉水又再次悄然滴入平靜無波的湖麵上,撩撥而不自知,一如那年。

東瀾巽不知為何自己會莫名其妙的突然抬起右手,方寸之間錯漏了一拍。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忽然一瞬的異樣之處,不知是聽到汪宰輔宣告大婚禮成後的緣故,還是顧九玄利落轉身的緣故。

隻是當下他並不想承認,或者說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乎那一渦打著旋兒的無關輕波。

“倏忽可平,這麼多年來他非常有經驗的”,東瀾巽內心慣性地自己安慰著自己。

隨之,他的麵容愈發冷峻,神情猶如寒冬中冰封的河流,冷冽而靜謐,倒映著一種觸碰不到的寥寂與深幽,眼神處處透著冰冷,沉靜如海的墨瞳不容窺視半分,仿佛像是雪域高原凍結的蒼茫冰湖,神秘而深邃,傲睨世間,冷眼洞悉萬物。

與大殿上洋溢的喜慶氛圍格格不入,周身散發出濃濃地疏離感,涼意陣陣,寒冽刺骨,欲要將一切都拒之門外。

須臾間,除了未起浪花的微波,輕擾微毫,好似今日其他任何喧囂熱鬨都難以觸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塵封已久的內心怎會輕易因絲絲縷縷而融化。

其實自從宮人將顧九玄送至他身邊後,他明麵上做足了麵子,但實際上一直表現得非常不屑,嗤之以鼻,薄唇緊抿很是輕蔑,處處透露著兩人好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剛剛大婚過程中,東瀾巽的內心不止一次在想此等浮塵俗事與他何乾,無外乎蹉跎光陰,空耗時日。甚至連眼都沒抬,看都沒看一眼。然東瀾皇室該有的風度,他當然未失分毫,與以往的漫不經心不同,彼時依舊保持著一副謙謙君子、不苟言笑的模樣,該配合的他自然要配合。

假模假式的,他早學會了,也還算擅長吧。

嗬,禮成。

不顧大婚之人意願的禮成,哪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他不想娶,聽說她也不想嫁。

可惜一切由不得他們,棋上烏鷺怎能不聽令於帝命。

他與顧九玄二人就像棋盤上被人執在手中的烏鷺子,行棋落子必須得規規矩矩地遵照帝王之命。

這是他們所處的身份地位所決定的,是他們所處的身份地位要做的、該做的事情。

棋子而已,執棋之人在乎的是結果的輸贏,棋子的喜怒哀樂哪裡會有人管呢。

顧九玄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怎樣想的,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實打實的向皇祖父東瀾毅明確地拒絕了很多次,甚至最初他還起了心思想找他的父王東瀾慎求救,隻是尚存的理智“不要自討沒趣”阻止了東瀾巽。

包括昨日,他還在進行最後的無畏抗爭,一直都未死心。

昨日之事,還曆曆在目。

大年初五,年還沒過完,他就將皇祖父氣得把禦書房能摔的不能摔的東西,都摔了。

猶記得摔物時皇祖父還怒斥道,“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1你的名字、姻緣自你生下來就定好了,彆的事皇祖父準許,唯大婚之事由不得你,明日要麼是你想通自願成婚,要麼是朕豁出去這張老臉,捆著你去成婚。”

“什安,派人把夜白給朕看管起來,此事斷然不得任他亂來,這婚明日不想成也得成。”

他好久不曾聽到“夜白”這個名字了,被大婚衝昏頭腦的他頓時想到了自己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恍惚間,如泄了氣的皮球,怒火一下子全都被滅了。?

夜白,東瀾巽出生時母妃玉芷晚給他取的乳名,現在整個南臨會以乳名“夜白”稱他的,零星幾人,寥寥可數。

東瀾巽沒想到的是,平日待他不錯的什安,也真夠狠的,對朔武皇帝的命令不僅言聽計從,還偷摸加料了,給他來了一套軟硬兼施的策略。

不但找了皇宮禁軍將重華宮嚴密看管起來,還伏在他耳邊低聲告訴他,他父王太子東瀾慎給他來信了,若是想知道信的內容,就必須要安安靜靜地與未來的皇太孫妃顧九玄大婚。

什安的話,令他徹底消停,不再折騰了。

或者說是沒有心力再折騰了。

什安看著他長大的,最知何人何事能治他,將他拿捏得死死的。

怪不得世人都說軟刀子紮人疼,什安就是那類人,平時看上去人畜無害的,關鍵時刻卻總能一針見血,直紮痛處,讓人不得不妥協服軟。

看來什安這次也認為他錯了。

是因為他將皇祖父激怒才如此?還是認為他這次鬨得太過了?又或兩者皆是?

可他真的錯了嗎?

彼時的東瀾巽無奈地笑了笑,行禮退離,安安靜靜地回到已經被禁軍嚴防死守,圍得密不透風的重華宮。

既然偏要將他與顧九玄硬湊到一起,他不如意,那麼所有人都彆想如意。

東瀾巽較著勁暗中暗暗下定決心,皇祖父不是要將他囚禁在重華宮嗎?

那他以後也一直留在重華宮繼續陪著皇祖父,豈不更好?

後來,當東瀾巽知曉“他們”的秘密,回過味兒來懊悔時,隻覺得自己會做這些愚笨地決策,肯定多少是受了他那位呆拙癡傻腦袋裡塞了稻草的管家胡渭樂的影響。

果如其然跟魯鈍之人相處的時間久了,會不自覺地學習某位蠢人的愚蠢行徑。然後那段時間每每看到某人後,就會時不時地嗔怪或者陰陽怪氣幾句。

趁著大婚禮成,群臣宴飲之際,東瀾巽直截了當地拋下跟他已經成婚的顧九玄,徑直走向什安所在的位置,去找總管什安要回了他父王太子東瀾慎寫給他的書信,毅然決然的樣子,好似今日大婚的不是他一樣。

東瀾巽很好奇,他的父王,到底會在信中說些什麼,會恭賀他大婚嗎?

還是仍會像以前那般詢問他下毒殺害母妃的經過?

拿到書信,東瀾巽晃晃悠悠地裝出一副醉酒的姿態,踉蹌地走了幾步路後,手上揮著一柄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玄黑破扇,以醉酒之由,屏退了身旁一眾宮人,獨身一人靜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寢殿重華宮,期間無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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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臨皇宮外,皇太孫府。

大婚禮成後,宮人們按照規矩將顧九玄順順利利地送回了皇太孫在宮外的新府邸。

畢竟這是朔武皇帝親自恩準的,準許皇太孫和皇太孫妃以後可長居宮外的皇太孫府,不用依著規矩常在宮中。

況且而今朔武皇後和太子妃均已亡故,也不需要經常進宮請安敬茶什麼的,依規依據安置在皇太孫府自然要比安置在皇太孫常住的重華宮更為妥當。

皇太孫府邸外,以王府管家胡渭樂為首的一眾人,早已在皇太孫府邸大門外等候多時。

看著大婚的儀仗緩緩過來停下後,胡渭樂隻看到手執紈扇身著青色翟服,坐在輪椅上被侍女推著的皇太孫妃顧九玄,卻怎麼瞧都瞧不見皇太孫東瀾巽的身影。

怪不得左眼一直跳個不停。得,他的主子,東瀾巽這小祖宗準是又打算要惹禍了。

胡渭樂覺得自己是真的慘,之前在東宮當差乾得好好的,雖不能說是混得風生水起,但在東宮人緣方麵絕對獨樹一幟,結果忽遭流年厄運,突然被太子任命為皇太孫寢殿重華宮的侍衛統領。

樂天派的他,不覺得是什麼壞事。可自從他當上重華宮的侍衛統領後,整日沒有不提心吊膽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得做著最壞的打算,想方設法地給他那位愛闖禍的新主子皇太孫東瀾巽進行最及時的善後。

三年前又調到皇太孫府當總管家,官級、稱謂對胡渭樂而言,尚不打緊,不是那麼重要。

就是這他這皇太孫府管家吧,稍不留神,就會給自己或東瀾巽招惹來百千般禍事,所以這些年乾的淨是些無奈憋屈、窩窩囊囊不光彩的事兒。

他,當真是有苦難言啊!

憋屈的不行!

再看看現在,今日都大婚了,他這小祖宗還是不安生。

十多年來跟著東瀾巽,他的頭還在他的肩上,胡渭樂真覺得是因為他們胡家祖先顯靈,知道他是胡家的獨苗,三十三代單傳,不想斷了胡家香火。

隻此一眼,心裡大致曉得是什麼情況後,胡渭樂麵上淡定地帶領皇太孫府眾人很快就將顧九玄大婚進門入府的諸項事宜辦妥。

注:1.“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出自明末程登吉《幼學瓊林·卷二·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