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麼一喊,三言兩語間,大部分看熱鬨的百姓紛紛感覺說的非常在理。皇太孫和顧國公嫡女大婚的確索然無味,看不看的吧,遂大多四散離去。
剩下一小部分沒離開的百姓,多數是比較好奇雙腿殘疾的人會如何坐著輪椅登上那象征著一國君主的八鸞帝駕。
當然,其中不乏略有些純粹就是喜歡紮堆、愛湊熱鬨的人群。
說來也妙,要論看熱鬨、扯閒篇、話家常等類的雜事,尤以南臨京都冶城的人為最,可稱諸國之首。然卻唯有一事,不像其他諸國或者各國郡城一般。
那便是在鬨市街頭、茶館酒樓,又或煙花巷柳等一些往來頻繁人群密集、容易高談闊論之類的地方,隨處聽到二三友人、三五同伴爭論自家“第一公子”“第一美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是此人之類的言談。
不是因為京都冶城的人不喜歡風雅趣事,主要原因是冶城人實在是拉不下臉去討論。
南臨第一公子是臭名遠揚、醜聲遠播的皇太孫殿下東瀾巽。
南臨第一美人是不良於行、雙腿殘疾的顧國公嫡女顧九玄。
尤其是這第一公子,是真的拿不出手呀!
捎帶著第一美人這類的言論,冶城人也一並鮮少提及。
不過,冶城人的嘴耐不住寂寞,私下小道消息曾流傳過些許雜談。
據傳,曾深夜有人在酒館,爭論過東瀾巽和顧九玄他們二人有何優點,憑何能成為南臨第一?
為這事,喝多了的酒蒙子們,差點兒掄膀子打起來。
因為除了二人都擁有一副好皮囊外,其他任何優點都有人舉出各類不適合公之於眾的言辭進行駁斥,畢竟他們二人身份地位太過於敏感不是平民百姓可以隨意批評大聲評頭論足的事情。
雖然坊間的傳言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但關於這“南臨第一公子”皇太孫東瀾巽喜愛煙花巷柳之地的浪蕩事跡,確確實實是被官方“蓋棺定論”過的,而且消息還是從南臨皇宮之人的口中傳出的。所傳之人是誰,宮牆之內的人礙於情麵身份不敢亂議論,宮牆之外的人自然不得知。
聽故事彆把命搭進去的道理,瞧熱鬨的大家還是十分拎得清的。
因此,東瀾巽名聲臭是南臨世人默認的,冶城人躲避還來不及,更彆說去提了,再說誰有膽子敢說皇太孫“晦氣”。
至於顧九玄,樣貌固然重要,但身姿同樣也很重要,彆說冶城人多少覺得有些惋惜,南臨上下幾乎無人不為這位貴家千金感到惋惜的。
顧氏一族名門望族,滿門忠烈,嫡女顧九玄即便常養在深閨之中,想來品性、文采等其他方麵也不會差到哪裡。
隻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但凡誇耀與提及顧九玄容貌如何柳嬌花媚、婀娜柔情,那麼接下來她的雙腿定然是難以規避、必不可少的話題。
隨後,其他的事便著實沒有什麼再往下提的必要,絕非冶城人勢利眼,歧視身體殘缺不全之人。
百花鬥豔爭奇,孤芳花葉竟凋,誰人見不猶憐?
可饒是花再嬌美,勝之難免落人口舌,且還不討孤芳歡喜,自找苦吃,這可不是南臨中自居文人雅士們願做的事情。
骨鯁在喉,難以吐露的滋味,冶城人最是深有體會了。
裡子沒了,麵子還得要啊!
冶城滿城的人這嘴怕是都被縫上了,根本張不開啊。所以,冶城人在“南臨第一公子”“南臨第一美人”這種事情上全城人十分默契,根本不用商量。
畢竟你不提,我不說,大家都不談,有沒有、是不是的問題,哪還有那麼重要。
要物,人行類蜂,蜂擁而上,百般提及,愛不釋手,縱是瓦釜也定將雷鳴;
舍物,人作群鳥,如鳥獸散,棄如敝屣,不再過問,即便珠玉也必會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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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簌簌,天上仙狂醉雲碎。
繁弦急管,地上人鑼鼓喧天。
寥天無際,晴空大雪,梨花亂舞,吉日良辰,皆是好光景。
南臨莫愁道側,流川居。
隨著人聲鼎沸與熱絡的散去,誰也沒抬眼注意到莫愁道十字路口側的茶肆流川居三樓儘頭敞窗的套間。
莫愁道上唯一一處與其他一眾群聚坐落於此因風雪冷寒欺壓而閉門閉窗的高門大戶不同的地方。
異常與眾不同,則顯格格不入、特立獨行。
敞窗的套間內有一衣著青衫的男子慵懶地躺坐於茶肆三樓裡間窗邊半榻處,僅看青衫人不羈的背影便能看出這人擁有無雙之貌,身骨雖略有些消瘦卻不失妖冶風雅。
“妖冶”“風雅”二詞本非一類,但在青衫人這裡,隻此一眼,便已然分不清究竟是紅紫奪朱,惡鄭聲亂了雅樂,還是陽春白雪,俗物非敢近前聽哉。
“紅紫奪朱”“陽春白雪”二者放到青衫人身上,反而相得益彰,並不存在非要一決高下,孰勝孰非的爭論。
伯塤仲篪,笙磬同音之妙,無需費力,天生的妙人尤物。
青衫人手執一柄成色極好的玉碧青簫,絲毫不為外界蜩螗之鳴所擾,以一種外位居高的姿態,似有若無地旁觀審視著,懶散地看著外麵喧囂熱鬨後的散場。
玉碧青簫沒有在青衫人手中發出絲竹悅耳之聲,而是被青衫人的左手拿著饒有頻率地敲擊著右手的掌心。
分外賞心悅目的畫麵,尤其是那雙骨節分明,筆直修長,十指白暫宛如纖竹的玉手很難讓人忽視,擺動間難掩風流無拘的貴氣,不疾不徐。
青衫人頗有興致地望著窗外,看樣子是在等人,無意參與窗外的熱鬨。
桌上徑一尺,高八寸,三足而立的瓦爐炭火正盛,發出淡淡的幽光,“滋滋”作響,屋內升起的一縷茶煙與窗外偶爾飄進即融的璿花相映成趣。
旁側精巧典雅“萬不斷”編織紋樣的炭籃裡碼放齊整的紅羅炭少了一多半兒。
茶桌正中擺列的各類茶點小食分毫未動,兩杯茶都還處於溫熱狀態,應是剛倒出不久,細看還冒著熱氣。
嘈雜嚷鬨趨漸消止,本該含笑的桃花眼,無端收斂了幾分,生出了些涼薄之相,有種欲要怪罪的意味,臉上貌似還夾雜著些被窗外熱鬨打擾了寧靜清幽的微微嗔惱。
手持玉碧青簫的青衫人停下敲擊,左手拿起身前盛著茶水冒著熱氣內裡奪目的曜變天目盞十分突兀且乾脆地澆滅了烈焰滋滋的瓦爐。
涼水可澆冬日爐火,熱水亦可,何況有意潑之。
涼變熱後,於爐火焰勢最高時,滾燙沸水,以熱擊之,正中焰心,可戛然而止,雖爐煙仍有餘溫,但滅爐中之火效果甚佳。
滅爐火之理,與人言之道,於某時某刻,可達異曲同工、殊途同歸之妙。
可是人心呢?也會同爐火之理、人言之道一樣,陷入死寂嗎?
不知是因為久等的人沒來等候的人失了耐心的緣故,還是其他緣由,單看青衫人冷峻的麵部觀不出任何臉色上的喜怒情態,就連剛剛的那一絲嗔惱怪意也早已消失不見。
正當青衫人起身準備離去時,套間內忽然冒出來一位身高八尺的隨從,隨從環視屋內一圈後心領神會,旋即為其披上置於一側疊放整齊沒有一點兒褶皺的淥波鶴氅,打開套間房門的同時,還順手抄起靠在房門右手邊青竹仙鶴紋樣的天青傘,雙手畢恭畢敬地遞給青衫人。
青衫人沒有接過,僅是瞥了一眼房門右側放傘的地方,就欲要向門外走,白皙修長的手拂過隨從剛披上的鶴氅,似是不喜想要脫掉的意思。
隨從覺察到青衫人的異樣,久舉青竹仙鶴紋天青傘未動分毫。
主仆二人瞬間陷入僵持,屋內的溫度似乎也因為主仆二人冷峻的表情陡然下降了好幾度,
隨從舉得雙手都有些微酸了,察覺不妙,隻好輕聲咳了一下,順便眼神示意,同時再次舉著天青傘在青衫人眼前強行晃動又遞了一次。
屋外飛雪,難擋冬日淩寒。
青衫人表情作無奈狀,隻好攏了攏給周身帶來溫暖的鶴氅,特意側身轉頭看了一眼房門右側地麵上斑斑點點明顯被水漬浸過殘存的痕跡後,勉強接過天青傘,整個過程並無言語,一前一後主仆二人出了套間。
“哐當”套間北窗無人處傳來閉合的悶聲,結束了冬日裡的另類行徑。
瓦爐升起的白煙與另一杯不再冒熱氣的茶水兩者殘存的餘溫證明了這房間方才確實有人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