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蹦蹦跳跳地用竹籃裝著一籃子菜回來，推開門就看到床邊坐著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手指上戴著的一個小銀環。

她問了聲好，“林先生早。”

她對這個把自己從水裡弄出來的環有印象，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素水鎮相比起林先生之前的落腳之處地段還是好一些的，──雖然也就是八兩和半斤的區彆，偶爾有仙門的人來收徒，她道聽途說了一些消息，猜測這應該是某種法器。

至於多餘的她不敢問，當然也猜不到林先生此時正在心裡想著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畢竟他之前隻把這個當一個值點錢的小玩意，混不下去了就當掉的那種。

少女的錢包雖然和她的住處一樣寒磣，但人卻非常熱情，青菜蘿卜擺了一桌子。林先生看了一眼：“你知道……”

少女點點頭，“我想現在不用的話，以後說不定會浪費了。”

安靜一會，少女道，“先生，我明天可以買肉。”

“不必。”雖說林先生走南闖北練就了一張厚臉皮，可以在彆人家蹭吃蹭喝，但並沒有無賴到這個程度，他回頭看向少女，“明天也不用買這麼多東西，你以後……還是要買衣服的。”

“……嗯。”少女眨了眨眼，動作有點生澀，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先生，這兩天晚上有夜市，你要去嗎？”

按照林先生原來的打算，其實是要去蹭晚飯的，現在雖說有了白蹭飯的地方，但在這裡閒著也沒事，去逛逛也不錯。

少女得到肯定的回答頓時有些興奮，那幾件衣服來回在身上比劃著，她笑了笑，“我以前最期待的就是這些夜市啦。”

夜市這個東西，在每個地方大抵都是相似的。糊了紅紙的燈籠掛了一條長街，照得鎮子裡一片亮光光暖洋洋。走進去看，其實無非是白天推銷的那些，隻是因為夜晚的氛圍，那些野草小吃，裝模作樣的算命先生的長衫和算盤，都蒙上了一層暖色的光，好像被精心打扮後的商品。

一貧如洗的兩個人跟著人群慢慢往前走，少女不時停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雙琉璃似的眼睛被淡淡的燈光映著，透出一層透亮的光。

她在一個賣小寵物的攤子前麵停住不走了，看來看去，惹得木籠子裡的雜鳥嘰嘰喳喳撲騰個不住。

少女跟著林先生在路上慢悠悠地走，過了一會，轉頭小聲道：“先生，我剛來素水鎮的時候，經常來看它們。”

“每次夜市都是這幾隻，沒人會去買的，都是在這裡看看。它們都認識我。”

夜風漸漸涼起來，少女眯起眼睛撥弄著被吹散的幾縷頭發，坐在石墩子上晃著腿。

她靜靜地看著街那邊發了會呆，突然道，“先生，我之前發現過一個地方，景色特彆好，先生要不要去？”

林先生：“可以。”

小姑娘從石墩上跳下來，“就在街的那邊，很漂亮很漂亮！”

小姑娘不知道從哪來的那麼多精力，蹦蹦跳跳地在前麵帶路。她的頭發本來是梳起的，在這一陣子的晃動中已經散了小半，發梢在空中晃起又落下。

林先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鬼，想來小姑娘從前一定也是這樣……生機勃勃的。

小姑娘說的地方居然是在山上，小石階連成的路，路邊是連綿的野草，想必沒什麼人來。

走到那個小院門口，少女故作神秘地踮起了腳，探頭進去左右張望，然後轉身笑道，“林先生可以進來了。”

林先生其實已經看到了一角，但在少女輕快地閃到一邊的時候還是驚了一下。

現在已經算是初夏，但眼前的小院裡卻開了滿樹滿樹的桃花，粉白的花朵重重疊疊地襯著一段烏黑的樹枝，卷著夜風清香仿佛撲麵而來的生機。

從樹下抬頭望去，可以透過半透明的樹影看到月亮。月光不顯眼地被花瓣簇擁著，勾勒出滿樹桃花細膩輕薄的質感。空屋的房簷下掛了個不顯眼的風鈴，隨著風一晃一晃地響著。

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

少女靠著房柱坐在空屋門口的欄杆上，就著吱吱呀呀的風鈴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晃著腿。

晚風裹挾著清潤的涼意，從極遠處吹過山間。

一大早，林先生是被街坊磕著瓜子聊天的聲音吵醒的。他眯著眼睛要開窗，在這間隙裡把他們的閒聊聽了個大概，才慢吞吞地清醒過來。

“可不是麼，前幾天親眼看到被拽下去的，誒喲，誰敢幫她，啊？”是個大媽的聲音，嗓門兒大得像打鼓。

有個聲音猶猶豫豫地，“那這個房……”

“過幾天吧，等錢老爺聽到這事估計就來。”還是那個大媽。

一個乾巴巴的聲音，“那還真是可憐哦，早賣了還過兩天富貴日子……”

林先生靠著牆，一言不發地盯著從房頂哪個空隙透進來的一小縷陽光。

大概是有鳥飛過，那縷陽光撲忽閃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閒聊的人已經走了，門外傳來小姑娘跳脫的腳步聲。

林先生收回目光，看向輕輕打開門走進來的小姑娘。

“先生早。”小姑娘笑著說。

林先生多看了她幾眼，總感覺她身上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小姑娘放下菜籃，洗了洗手。

當晚去夜市，林先生特意看了幾眼，夜市的商販大概不是本鎮的人，不認臉。

“林先生，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笑了笑。

周圍的人聲有些嘈雜，她大概是覺得林先生聽不清，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什麼都可以！我有錢的。”

……就那個房子裡那寒磣的擺設，也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錢。

“有錢你也得想著以後買東西。”林先生深知貧窮的後果，忍不住開了口。

少女搖頭晃腦，顯然沒聽進去。

“沒聽進去”這個結論是後來才下的，原因很簡單。

林先生多看了一眼點心，她說，“包起來。”

林先生在河燈攤前駐足，她說，“買兩盞。”

林先生經過一個抱著糖葫蘆簽的商販，她說，“這個多來幾串……分兩個袋子。”

於是林先生目不斜視地走過一條夜市街，手裡已經提了三四袋小吃以及一盞幼稚的蓮花燈。

“先生，我們去放河燈吧？”少女自覺炫了一把富，眼睛被燈籠映得亮亮的。

“等一下。”林先生道。

少女可能是沒聽清還是不願意，跟著走到那小攤前麵，看著眼前亂蹦亂跳的小動物。

林先生說了幾句什麼，緊接著那攤主從身後拿出一隻小籠子遞給少女，“小姑娘拿好。”

少女接過鳥籠愣了幾秒，“給我的……？”

林先生撇開臉，“昨天買的，放在這裡讓攤主多養一天。”

少女的眼睛睜大了些，笑道，“謝謝林先生。”

林先生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看著空蕩蕩的山腰，也不知道什麼東西突然吸引了他的興味，他道，“看你昨天最喜歡這一隻──我不叫先生。”

人在興奮的時候會處於一個微醺的狀態，少女此時就是這個狀態，逗弄了一下那隻鳥，多少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她歪了歪頭，“啊？”

林先生不知是在權衡還是在發呆，又安靜了幾秒道，“林淨。我叫林淨，乾淨的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