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太突然,蒼和甚至來不及躲閃,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前世種種猝不及防地衝進腦海中。
刹那間,蒼和頭痛欲裂,腳下一輕,差點摔倒。
幸好春溫暗中彈指,蒼和便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接住,緩緩躺了下來。
窗外的喧嘩仿佛與她無關,她隻想逃離這個地方。
春溫沒有出聲,隻在一旁靜靜陪著她,指尖摩挲著機械椅的控製把手,目光眺向窗外。
機械椅是蒼和花重金,找了全京城最有名的昶閣為春溫量身打造,機械椅操縱方便,經過三個月的磨合,春溫已與這機械椅融為一體。
隻是在他這個角度,窗外大道的一切都看不見。
蒼和緩緩回神,低語道:“春溫,幫我準備一把強弩吧。”
春溫聞聲回頭,隻見蒼和唇瓣輕觸,“要可以延遲發射的那種。”
春溫頷首點頭,眉間又添了幾分不解,“你方才講‘再次見到我是什麼意思’?”
蒼和一頓,思緒即刻被拉回前世。
前世的蒼和隻將白景煜一人放在心上,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去做,就連當初救下春溫,也隻是覺得他的眉宇間有幾分白景煜的影子,將他當成一種慰藉。
自從白景煜以質子身份潛入大昭,春溫這個能給她帶來安慰的消遣,就什麼都算不上了。
就連他怎麼死的,蒼和都不清楚。
隻隱約記得,雲間醉出了邪祟,春溫死的很慘,被發現時,身體幾乎變成了碎片,像是被什麼活活撕扯開的。
當時的感覺是傷心嗎,蒼和記不起來了,現如今再次看著這張臉,她竟不可控地紅了眼眶,隨即嗤笑一聲,“沒什麼,最近雲間醉生意火熱,見你一麵也是難上加難。”
春溫指腹摩挲著機械椅,輕輕扯起唇角,“還是托你的福。”
“生意火熱是好事,但人多是非就會多,還是要小心為上。”
蒼和終究是不忍心,她慢慢站起身子,目光從春溫身上錯落開來,像是在喃喃自語。
春溫驅著機械椅至床榻旁,指節分明的纖細手指輕輕拿起桌幾上的木匣。
“這是我托人從南疆尋來的藤卻火,”春溫將木匣打開,一隻精細巧妙泛著盈盈紅光的木鐲映入眼簾,“看著普通,卻是生在無人之境,吸收天地精華,也經受雷霆劫難,百株之中,也就留存了這一株,得來及其不易。”
春溫將藤卻火拿起,遞到蒼和麵前。
蒼和麵如平湖,腦海中卻翻來覆去地想,上一世,他有給我這個東西嗎?!
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麵對這突如其來地鐲子,蒼和疑惑至極。
“半年前,我以為我會死在那兒,”春溫或許是看出了蒼和的猶豫,“於你而言,隻是花了些碎銀,於我而言,買下來的是我的尊嚴。”
聽著他的描述,蒼和的思緒也被牽扯。
看著眼前這皓如凝脂的麵頰,記起來的卻是半年前在鬥獸場的那張血肉模糊的麵孔。
彼時的蒼和剛被蒼覺予帶回上京不久,處於愧疚,蒼覺予對蒼和寵溺至極,做什麼都由著她。
結果,上一刻,蒼和還依哥哥蒼兆暄的意思在蒼宅梳洗打扮一番,戴上了點翠珠環;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城西郊外的鬥獸場。
說來也是巧合,她是來這向北垞傳遞消息的,目光卻意外被他吸引。
狹小的籠子裡,昏暗不見天日,籠子一角放了盞油燈,燭火上竄下跳。就在這一隅可見明亮的燭火下,蜷縮著一個人。
與其說是蜷縮著,倒不如說是吊著一口氣的鬼使儘全身力氣飛蛾撲火,隻因蒼和看得出來他雙腿皆斷,是從另一個地方拖著身子,才到了燭火下。
沒等喘幾口氣,店家打開了他的籠門,放進去了一隻長相彪悍的野狗。
“我賭這隻野犬會贏!!!”
“什麼野犬?那可是喬世子的愛寵!果真是和它主人一樣凶猛,我也賭這隻彪犬!”
“我看那人命數也儘了,看他那副樣子,恐怕是沒有力氣了......”
......
蒼和駐足,看著他們下賭注,又看著那彪犬抖擻著步子邁進籠子。
燭火跳動不止,彪犬蓄勢待發。
唯有他,不動如山。
彪犬環繞一圈,摩拳擦掌地盯著他。
“咬他!咬他!”眾人開始起哄。
彪犬虎視眈眈地盯著,一個闊步上前,撲到他的麵前。
近在咫尺。
當所有人都以為彪犬會將他撕咬地血肉模糊時,下一刻,彪犬哀嚎倒地。
他抬起眼,環視一周。
燭火昏黃,眉眼間顯露狠戾,這副殺伐果斷的目光,像極了白景煜。而這樣苟且在囚籠裡的模樣,又叫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蒼和一時出了神。
“你你你看清楚了嗎?”
“他這是怎麼殺的?!”
一眾人輸了錢,又開始紛紛討論。
“是有根針!”
“針?!哪來的針?袖子裡?”
“可他這衣袖也沒在手腕之間啊!”
蒼和回憶起方才的場麵,頃刻想到一種術法。那是一種邪術,被正派所鄙視的術法——鬼門十三針。試煉者將銀針吸納進入體內,與人融為一體,可破皮而出,有些人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會給自己用毒,將自己變成一個豢養毒針的器皿,隻要目標沾上針,便必死無疑。
那彪犬在中針的瞬間,旋即倒地,即刻斷氣,看起來那針上有毒,不過具體是什麼毒,蒼和無從分辨。
“此局,奴勝!”
店家樂嗬嗬收了賭銀,轉頭看到了喬笠,隨即雲淡風輕說道:“奴雖勝,卻殺死了喬世子的愛犬,要以死謝罪。”
果真是令人唏噓。
隻見那人哂笑一聲,便沒了下文。
“慢著!”
蒼和上前,“他的命,我買了。”
京城中這般金枝玉葉的貴人,自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隻是麵對著宣義侯世子喬笠,店家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本以為會有什麼糾纏,沒成想,喬笠轉身便離開了。
蒼和交了碎銀,也順利地將他帶回了雲間醉,並給他取了名字,叫春溫。
但願他能忘記從前地苦楚,活在春和溫光裡。
蒼和伸手接過了藤卻火,她沒有理由拒絕,她也不想拒絕。
見蒼和收下,春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眼底卻儘是悲涼。
“不多時就要到鏡中節了,雲間醉魚龍混雜,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過來了......”
春溫控製著機械椅到了窗前,天邊已經泛起火燒雲,日光西陲,仿佛將一切都隱匿起來,無從窺探。
鏡中節是三月二十五,五年才會有一次。這一日,是仙人妖鬼可共存的一天,四界的結界會從鏡中打開,可任意去往每一個地界,不過,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就要看造化了。
蒼和記得,上一世的這一天,她去為雪姬找尋救命的秘籍,被白景煜知道後,狠狠地責罰了她,給她停了同心蠱的解藥,現在想起來,仍舊痛不欲生。
因為於白景煜而言,這一天是找尋覡令的絕佳時機。
可那個救命的秘籍肯定得找,況且上一世那個作為白景煜手中棋子的蒼和已經死了。
這一次,她一定要改寫結局。
從雲間醉出來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路邊亮起螢石燈,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隨著鳴笛聲響起,是今日的最後一趟渡船。
乘坐渡船一路向南,便能到四季如春的江南,螢石的出現,為南北往來提供了更為便捷的出行形式。與城西的渡船相比,城東的蒸汽車更受人歡迎,奈何價錢更貴。
總之,渡船更多是用來運貨,蒸汽車更多是用來載人,而手頭不寬裕的平常百姓,更多的還是會選擇輪渡。
看著遠處的星星點點,蒼和心中無限孤寂,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當下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可倘若真的有這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愛上白景煜,不會再將能傷自己的利刃親手交給他。
蒼和暗自發誓。
蒼和打算溜達回蒼宅,雖說今日是父兄進京交差的日子,但是他們應當不會在宅中,肯定先要回宮述職,再者說,這次帶回了北垞的皇子為質,如何安置他,也是需要下決策的。路過城西的福源齋時,買了雪姬愛吃的荷花酥,
剛出福源齋沒一會兒,突然聽到了一聲尖叫。
她十分警惕地探尋聲音來源地方向,即刻轉身。隻見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姑娘正拖遝著步子朝她走來,她頭發淩亂,麵容憔悴,兀自喃喃。
蒼和停住步子,正想上前詢問是否遇到麻煩,結果,下一刻,那姑娘直直跪在她的身前。
“拜謝傀儡獸主,賜骨——收魂——”
“收——魂——”
蒼和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她俯下身,想將那姑娘扶起。隻在摸到她手臂的瞬間,呼吸一滯。
這人竟瞬間成了骷髏!
蒼和下意識往後退步,那人如石像般屹立不倒,生生跪在她麵前死掉。
“啊啊啊!見鬼!見鬼——”
福源齋的夥計正準備收攤,恰好在門口看到了這一幕。當即抬腿就想跑,沒跑出幾步,便聽到了馬蹄聲。
夥計不由分說地搶地下跪,慌亂道:“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
蒼和聞聲抬頭,看到策馬馳騁的一行人,皆身著盔甲。他們將蒼和與那橫死之人圍住,又讓出一道口子來。
有幾人下了馬,打開隨身背著的木匣,查探那橫死之人。
“堂主,”軍醫表情嚴肅,“人死了。”
他口中的“堂主”這才策馬登場,隔得遠,蒼和卻還是一眼將其認了出來。
這便是上一世殺死她的飛鷹堂堂主,薛延。
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遇上他,蒼和蹙眉,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勁。
“抓起來。”薛延冷聲道。
蒼和一臉疑惑,伸手指向自己,“我?”
薛延一個眼神,便有人上前,要將蒼和捆住。
蒼和並不想惹得一身腥,“我可是左將軍之女!你們敢抓我?!”
薛延瞥了她一眼,“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