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逃了?!”春溫指腹摁壓在琴弦上,方才的瑟瑟之音,瞬間隻剩質問。
“小人方才去送飯,發現人、人不見了......”小九弓著身子,並不敢抬頭。
春溫沒再猶豫,驅著機械車來到雲間醉的密室。
密室陰暗潮濕,原本該捆著人的木樁前空空如也,綁著人的手腳的四處綁繩也都散落在地。春溫驅機械車至木樁前,彎下身子,從地麵上撿起繩索。
繩索自中間整整齊齊地斷開,就像是被刀刃砍斷似的。春溫猛地抬頭,透過櫥櫃的縫隙,看向黑得不見一絲光亮的另一側。
“小九,你且去趟蒼宅,打探一下蒼和的情況。”春溫稍稍偏頭,看向身後的小九。
小九立即抬腳,邊答道:“明白,先生。”
春溫聽著小九離開的腳步,直至密室再次歸於沉寂,他才從指尖彈出一飛塊,飛塊撞在對麵的牆壁上。霎那間,靠牆的櫥櫃緩緩移開。
與外間的密室相比,內間這個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春溫帶著唯一的光束出現在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區域。
***
“說!祝荷與你是何關係——”
冰涼的水潑了蒼和一臉,她一下驚醒,水順著她的麵頰往下流,沿著脖頸,滲進了被鞭打後的傷口裡。這是摻了粗鹽的水,疼的她直發顫。
“你為何要殺她?!”
蒼和不語,強撐著睜開眼,隻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又是一記鞭笞,蒼和隻發覺腦袋昏沉沉的。她環視四周,眼前對自己使刑之人的裝束並不像飛鷹堂的人,此人麵容凶悍,眉中被一記刀痕劈開,眼神可憎,衣著卻富麗堂皇。隨即,她又看向離她五步之遙的木椅,其上坐著一位公公。
蒼和認得他。
上一世,蒼和被封郡主,前往北垞和親時,便是這位公公宣的旨,他是太後的人。
如今,平正七年,還是太後垂簾聽政獨攬大權。
“你與祝荷有仇?”那人又問。
祝荷?
蒼和思索著這個名字,祝荷是誰,她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她很清楚。
當今太後的母族,便是祝氏一族。
“——汪公公。”蒼和咽了咽口中的血腥。
公公旋即看向她,表情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在他眼前的這位,說是當今的左將軍蒼覺予蒼將軍的千金,但是在這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蒼覺予當年的千金一出生便被欽天監的尹大人指為災星。
蒼覺予想辭官隱退,拿一身的功名換小女性命,奈何行不通。
尹大人曾言,如若此女不除,覡令則永遠不會出現在大昭這片土地上。彼時武通帝尚且在世,他從中斡旋,遣蒼覺予之女去往荒蕪之地的貞骨塔奉禮修行。
三年前,武通帝駕崩,新帝登基,特允蒼覺予將女兒帶回上京。此事,尹大人也點了頭。
蒼覺予這才去了荒蕪之地,一去才得知,蒼和已拜了會仙散人為師,尚且不能離開雁回山,直到一年前,蒼覺予才終於如願,將蒼和接了回來。
照理說,這位蒼和並未踏足過皇宮,不該認得他才對。
“咱家也是奉命行事,蒼小姐招了,也免受皮肉之苦。”
“父親與北垞交戰數月,終挾北垞質子歸京,可憐我還未曾見過父親,就被這般冤枉......”
汪公公起身,“咱家知道,蒼將軍數年駐守邊關,為我大昭守著太平盛世,你若是殺了誰,也不是不可解決,可偏偏這人是太後的心尖肉......”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忽地一陣風起,梨花侃侃落了幾朵,香氣氤氳,被一陣強勁的風裹挾了進來。
這陣風出現時,一隻飛鏢紮上了給蒼和用刑之人的手臂,那人嗞哇一叫,剛要罵人,就看見了薛延的臉,即刻敗下陣來。倒是汪公公上前,攔了一下。
“飛鷹堂隻聽皇帝號令,就算是魏提督想在這撒野,也是容不得的。”薛延聲線冷冽低沉。
“是皇上差咱家來前來問詢,畢竟事關祝小姐......”汪公公踱步,解釋道,“魏提督前來給那未過門的妻子討要說法,也是合乎情理......”
蒼和這才想起來,現在這位汪公公仍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而他口中的魏提督,便是魏太師的次子,魏灝。
“魏提督與祝小姐是皇帝賜婚,祝小姐方從江南祝氏抵達上京,便失去了蹤影,急得太後娘娘中了頭風,終於被薛大人尋到,可這......卻......”汪公公三言兩語就將事情的利害說的清楚明白。
“死了。”
魏灝接了汪公公的話,他任手臂的血往外流,仍舊自顧自地從劍鞘中拔出劍來,抵在蒼和地脖頸上。
“就是她殺了祝荷!”
“她是左將軍之女,”薛延踏著步子,轉身走到木椅上,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
“——儘管殺。”
蒼和現如同砧板上地魚肉,她闔上眼,感受著那把劍發著顫剌開皮肉。
最終,耳畔傳來汪公公的聲音,“魏提督莫要衝動啊,是咱家瞎了眼,竟不認得左將軍的千金!”
倏然,魏灝將劍收了起來,斜了薛延一眼,氣衝衝地走了。汪公公對薛延行禮,悻悻退了出去。
“這真是扮豬吃虎挑釁事端的鼻祖,還裝乖拿喬,受夠了那一副虛偽模樣,生生叫人惡心!”
陳舟生不吐不快,他一邊從地上撿起方才打傷魏灝的飛鏢,從衣袖中扯出一塊黑乎乎的布料,慢條斯理地擦著飛鏢上的血汙,一邊嘴上直叭叭個不停。
“現下如何是好呢,這小娘子身上負了傷,我們現在交人,不都成飛鷹堂的鍋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陳舟生喋喋不休,“不對啊,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陳舟生做思索樣,又兩個越步站到薛延的身旁,給他斟了茶,“也是,有汪公公帶著皇上口諭,何嘗進不來呢。”
“我說的對吧,師父?”他又賣了個笑臉,在薛延身旁坐了下來。
“人是要交,但不是現在。”薛延將杯中茶一飲而儘。
“我明白,兩頭、不對,現在是三頭,都要一個交代。”陳舟生看了蒼和一眼,繼而出現在她身前,“彆裝暈了,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
本來就是件費力不討好的差事,自薛延接下聖旨的那一刻,陳舟生就知道,一頭是皇帝,一頭是太後,偏偏現在又扯進來一個左將軍之女,哪個都碰不得,哪個都惹不起。
他恨不得人是自己殺的,也好過現在這叫人頭大的僵局。
蒼和這才又緩緩睜眼,看向身前這紮著高馬尾,一臉少年神態的人。
他咧嘴一笑,“不過,跟你也脫不了乾係。”
“既然你們知道人不是我殺的,抓我又是為何?”蒼和不解。
“你也並不無辜。”陳舟生道。
蒼和抬眼看向薛延,囚室內的油燈泛著昏黃的光,像是給他鍍了一層金邊。蒼和還是不太敢看向他的臉,尤其是那雙狠戾的眼。
上一世的那一箭置她於死地,現下這心口處仍隱隱作痛,可令他射出那一箭的緣由,定是與白景煜達成了什麼協議,可他們是什麼時候勾結在一起的。
是白景煜剛被押進大昭時,大臣們商討不下,最終的結果是,先將他囚困於飛鷹堂,不就是現在?!
怪不得將她抓回來後,就沒了蹤影,看他們方才的樣子,應當是去了皇宮將白景煜帶回了飛鷹堂。
等蒼和回過神來時,薛延已經走到了囚室的拐角處,他稍稍斜了下頭,輕微的動作並不足以讓人發覺。接著擺手,便有醫官提著藥箱進入。
直到薛延的身影在視野中消失,蒼和這才鬆了口氣。
之後,蒼和跟著醫官被安排進了一間廂房。
隻是醫官這身量,蒼和一眼便瞧出,是個女子。
這下好辦!
蒼和靈機一動。
醫官隔了絲帕為蒼和切脈,良久,才張開嘴看向蒼和,接著,又把嘴閉了回去。
蒼和正鬆鬆垮垮地盤腿坐在床榻上,左手被醫官摁在手底,右手則伸進了鞋襪裡。
“自幼養成的陋習,就愛扣腳腕處的踝骨,見諒見諒。”
醫官隻笑笑,靠近蒼和,想為她解衣上藥。
就在醫官靠近的瞬間,蒼和將右手伸出,隨意在醫官麵前彈了下指甲,那醫官便倒了下來。
蒼和快速換上醫官的衣物,光明正大打開廂房的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上一世,她幾次潛入飛鷹堂,早已對飛鷹堂的布局了如指掌。逃出去,更是易事。
與此同時,房簷上的陳舟生翻了個筋鬥落在梨花樹下。
“真神了,”陳舟生嘴裡叼著根雜草,腳步輕快地走到薛延身後,“師父怎知她會逃?”
薛延隨手撚起落在衣袖上的白色梨花,慢條斯理將其含在口中,咬碎的瞬間,整個口腔都被香氣浸潤,他淺勾唇角,“她不會坐以待斃。”
“我知道了,師父,”陳舟生頓悟,“既然三邊都惹不起,那乾脆放她自己走,如此一來,頂多落得辦事不利的斥責,總不至於把自己放在油鍋裡煎,還是師父思慮周全。”
“隻是我有一點不解,”陳舟生雙臂交錯環抱胸前,“既然師父一早就知道她是左將軍之女,那為何在一開始還要將她抓進飛鷹堂,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而且她怎麼像是對飛鷹堂無比熟悉,飛鷹堂布局錯綜複雜,她竟然一條路都沒有走錯,甚至抄了最近的、平時守衛有盲區的小路......”
薛延一頓,繼而起身,拍拍陳舟生的肩膀,“答案有了。”
她是同行人。
隻留陳舟生一人傻在原地,“什麼意思?什麼答案?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師父你講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