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以前農村裡的很多老人都沒有養老金,上了年紀後體力下降乾不了重的農活,這就意味著失去了主要的收入來源,如果年輕時沒有什麼積蓄,再碰到良心不好一點的子女,晚年生活將會非常的淒涼。

很多老人不願坐吃山空,特彆是一些老太太,大家會想儘辦法去接一些手工活。

老人的工作效率雖不比年輕人,但勝在廉價,很多小的廠家都願意把一些量小的活拿給村裡的老人去坐,比如挑花、繡珠花、編竹籃……

這些手工活難度不高,看兩遍就能上手,錢也不多,通常是幾分錢一個件。

三婆婆經常接這種手工活,賺的錢不抵她兒子給她的零頭,但三婆婆樂此不疲。

和曾宜寧熟悉之後,她常告訴曾宜寧:“做人要靠自己,永遠不要過手心向上的日子。”

在這一點上,三婆婆和田曉燕的觀念出奇一致。

雖然在那個年代,她們沒有機會接受更高的教育,但是現實的經曆讓她們早早就意識到任何人都靠不住,隻有自己。

這一點也深深影響了曾宜寧。

放假的時候,曾宜寧經常跑到三婆婆那裡幫她一起乾活,賺點零花錢。

年輕人腦子靈活、手腳麻利,三婆婆繡一朵珠花的時間,曾宜寧可以繡三四朵,有時三婆婆也會感歎自己老了,年輕時繡花的本事在村子也是數一數二的。

夏天天熱,得益於三婆婆那個做生意的老板兒子,三婆婆家是村裡最早裝上空調的那一批,但三婆婆心疼電費,白天決計不開空調,隻有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才開,還專門找曾宜寧幫她設了空調的定時,開幾個小時等房間徹底涼快下來,就關掉,換成電風扇,吹到天亮。

她給曾宜寧算了一筆賬,她乾一天手工活賺的錢隻能用來交交電費。

曾宜寧家和三婆婆家中間有一條一米多寬的弄堂,兩邊都被房子擋著曬不到一點太陽,是炎炎夏日裡難得的一處陰涼地。

三婆婆和曾宜寧就把東西搬到弄堂裡,上午的時候兩人一塊乾活,下午三婆婆躺在太師椅裡打打瞌睡,曾宜寧撐開小桌子,再拿上一個小板凳,開始寫作業,等待弄堂裡偶爾吹起的一陣涼風。

寫得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會兒,或者是看看書,她特彆喜歡看小說還有散文,家裡有的那些書她翻來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三婆婆不知道從哪裡撿來了一把竹編的搖搖椅,一直堆在院子裡,積了不少灰。她趁下雷陣雨的時候把椅子挪到外麵,讓雨水衝刷掉了上麵的灰,再用井水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這把椅子後來成為她的專用座,躺在搖椅上看書的時光安靜而迷人。

弄堂裡雖然涼快,但光線不足,三婆婆常說她這樣會把眼睛看壞,但她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根本沒放在心上。

田曉燕擔心影響她學習,把家裡的電視機線都拔了藏起來,看書是她唯一的娛樂活動,也是田曉燕唯一肯大大方方給她花錢的地方。

在這小小的弄堂裡,她看完了四大名著、魯迅的小說、三毛的散文……

對於好看的書,她是來者不拒,書上的有些內容,在她那個年紀並不能理解,但年紀小也有小的好處,理解能力弱,記憶力超絕,當時讀過的很多內容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大腦中,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在碰到一些事情的時候,書上的內容不時從腦海中翻湧出來,很多年後她才讀懂了那些書。

每年夏天,三婆婆都要種許多的玉米、番茄和青瓜,曾宜寧最喜歡吃三婆婆種的番茄,不是菜市場裡買的那種果肉脆硬、味道寡淡的番茄,三婆婆種的番茄口感是粉粉的,汁水豐富,帶著一股濃濃的番茄味。

一到夏天番茄大豐收,曾宜寧把摘下來的番茄泡在井水裡,饞的時候就拿出來、甩乾表麵的水滴直接吃,或者是把番茄切塊,表麵撒上一層細細的白糖,稍稍醃漬一會兒,時間不能太長,最好是入口的時候還能嚼到白糖的顆粒感。

她經常把番茄當飯吃,一天能吃好幾個,三婆婆常說,曾宜寧的皮膚那麼白,全要歸功於她種的番茄。

曾宜寧就跟三婆婆開玩笑:“明明是我本身就白,你種的番茄要是真的有美白的效果,那些明星都要爭著搶著來問你買,你老早就發財了。”

三婆婆點點頭,一本正經說道:“我的財路都被你這個小饞鬼給吃沒了,吃了我那麼多東西還不長肉,白浪費了。”

曾宜寧佯裝反駁道:“你給我吃的都是菜,當然長不了肉了。”

說罷,兩人笑作一團。

上了初中後,學業壓力不可同日而語,平時曾宜寧去三婆婆那裡幫忙的時間很少,就算去了也會被三婆婆責備,“乾什麼都沒有讀書要緊,讀書是最好的出路。”

三婆婆的這句話她倒是聽進去了,初中三年,基本隻有寒暑假的時間她才去幫忙。

好在小學的那幾年,她從三婆婆那兒賺得零花錢大部分都存了下來,平時花錢的地方也不多,就是買買文具、買買書,初中那幾年沒有出現過手頭緊缺的情況。

從小受到三婆婆和田曉燕的影響,曾宜寧的金錢觀很早就形成,耳濡目染中她學會了精打細算和未雨綢繆。

她把小學裡攢下來的錢分成三份,分彆是初一、初二和初三的零花錢,再把初一的那份分成上學期和下學期,依此類推,細分到每個星期能花的錢,大多數的時候,一個星期的錢是用不完的,這部分本該花掉卻剩下來的錢對她來說像是一筆意外之財,這是她可以自由支配用來買一些和學習無關的東西,這些錢是自由的。

除了原本的積蓄,初中三年裡她還有一些其他的收入,田曉燕有時記起來也會給她一些零花錢、三婆婆那裡雖然不如小學賺得多,但寒暑假多多少少也能掙一點,還有學校裡的獎學金,不多,每個學期通常是一兩百塊,這些錢都被她存在另外一個盒子裡,從來沒有用過,偶爾拿出來數一數,這是她為高中三年留出來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曾宜寧就沒有讓自己的錢包出現過尷尬的情況。

繡花實在不賺錢,三婆婆的眼睛也不如以前,她開始找一些工錢更高一點的手工活,比如折圍巾。

工廠裡機器生產出來的圍巾都是連在一起的,這些老太太們會點上香,用香燃燒的部分把圍巾之間連接的線燒斷,減掉多餘的線頭,再按照要求把圍巾疊好裝進透明的塑料包裝袋,50袋一組捆紮好,一條圍巾1毛錢,這麼一捆可以賺5塊錢,比繡花的價格高不少。

曾宜寧也乾過一段時間,確實比繡珠花要簡單很多,但是長時間聞著燃香的煙氣,也是頭疼腦脹,感覺肺裡都是廢氣,不知道這些老太太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時間長了,乾活的老太太們也分出了一二三級,那些年紀輕一些的,受過幾天教育,認得字會算術的,慢慢成為了頭頭,她們專門從廠裡攬活,再把這些東西分給村裡其他的老太太乾,這個工作更輕鬆,賺得也稍微多一些。

碰到一些價格高的手工活,不是隨隨便便哪個老太太都能乾,得看關係。和小頭頭的關係好,她會優先考慮分給你,為了能多賺一些錢,有些老太太就會不時的拿著自家田裡的瓜果蔬菜“賄賂”那些頭頭們。

三婆婆以前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兒子又在國外做生意,在這些老太太中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隻要她去拿活,大家多多少少都要賣她一個麵子。

中考結束後,曾宜寧有了兩個多月放鬆的時間。

在等待中考成績公布的那段時間,她幾乎天天都待在三婆婆家裡。

三婆婆問她考得怎麼樣,她隻說不清楚,要看改卷老師怎麼改,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

三婆婆感歎道:“跟我也不肯講實話,你要是生在以前,就是一個小師爺,喜歡肚子裡麵做文章,”

麵對三婆婆的打趣,曾宜寧笑而不語。

其實考試結束當天她就校對了答案,除了作文這些主觀意識比較強不太好估分的題目,其他的分數她自己心裡已經有了底,參考往年的分數線,不出意外,她應該能上一中。

不過凡事都有萬一,在最終的成績出來之前,誰也不能百分百保證。

除了她自己知道,任何人來問,她都是這一套說辭,包括父母。

她害怕希望落空,更害怕讓彆人跟著空歡喜一場。

田曉燕把藏起來的電視機線裝了回去,讓曾宜寧好好放鬆,放在平時這是求之不得的,她有很多電視劇想看,隻是此刻她並沒有心思。

雖然她麵上表現得跟往常一樣雲淡風輕,但心裡也忍不住焦慮。再怎麼偽裝的成熟,畢竟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碰到中考這樣決定未來命運的大事,怎麼可能不緊張,隻是她把情緒隱藏的很好。

曾宜寧每天都在三婆婆那裡折圍巾,這種簡單、重複、機械的勞動忙碌充實,倒是讓她少了很多胡思亂想的時間。

幾天後,成績公布,緊接著填寫誌願,公布錄取情況。曾宜寧如願以償考進了一中,還是實驗班。

田曉燕和曾建國無比激動,一中是整個南江市最好的高中,考上一中意味將來大學本科基本是穩穩當當的,還有機會衝擊985、211這樣的名校,他們似乎可以預見女兒未來的光明人生。

曾建國提出要辦個幾桌酒席,趕時髦弄個升學宴,田曉燕對這種費錢費時費力的事情一向不喜,但女兒考上一中是一件讓她揚眉吐氣的大喜事,她難得和曾建國意見一致。

不過酒席最終沒有辦起來,因為曾宜寧不想辦。

她有她的擔憂,這一次的中考雖然考得好,但要是三年後的高考考得不好,那些愛搬弄是非的親戚指不定要怎麼說,她都能想到那些人陰陽怪氣的嘴臉。

田曉燕沒想到曾宜寧會想的這麼多,看著麵前溫和而又堅定的女兒,她有些晃神,時間過得如此之快,眨眼間躺在繈褓中的孩子都長得這麼大了,她也已經不了解女兒內心深處的想法,這讓她有些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