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在曾宜寧六年級的時候,田曉燕和曾建國的關係有所緩和。

曾建國對家裡的事情開始上心,他承包了所有的家務,洗衣、做飯、拖地……有時也會來接曾宜寧放學,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裡給她買零食。

田曉燕不再上夜班,她待在家裡的時間變得多起來了,人也溫和了許多。

對於父母之間的變化,曾宜寧感到十分開心,她覺得自己的家終於有了家的樣子。

過了很久她才注意到另一個變化——媽媽的肚子變大了。

沒錯,田曉燕懷孕了。

外婆問曾宜寧喜不喜歡弟弟,曾宜寧反問外婆為什麼一定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外婆摸了摸她的頭發,告訴她,生了弟弟,你媽媽就不用再受氣,弟弟長大了還可以保護你。

曾宜寧沒再說話,她的想法很簡單,隻要爸爸媽媽能夠和平相處不再吵架,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她都無所謂。

隻可惜她沒能迎來弟弟。

田曉燕懷孕的時候已經37歲,是個標準的高齡產婦,多年三班倒的工作也早已令她的身體疲憊不堪,無法承受再次孕育生命的辛勞,五個多月的時候,她腹中的胎兒停止了發育。

這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寄托了田曉燕和曾建國太多美好的期許,他的離去令家裡的氛圍重新陷入了低迷。

曾建國又恢複了沉默,一隻接著一隻地抽著煙,額頭上的皺紋深深地嵌在皮膚裡,像能夾死蒼蠅一般。

流產後,田曉燕的身體非常虛弱,她向廠裡請了長假,在家休息。

見慣了母親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樣子,曾宜寧第一次在母親的身上看到了脆弱和疲憊。

她很心疼母親,迫切地想要做些什麼令母親開心起來。

可她再早慧,也隻是一個孩子,她的力量如此渺小,無法消除父母的煩惱、也無法左右父母的情緒,她能掌控的隻有她自己,她默默地努力著,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並試圖用這種優秀去填補家庭的裂縫。

曾宜寧從村小進入到鎮上的中學,初入中學,她有過短暫的不適應,學校變大了,班上的同學很多來自鎮小,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更加關注,也有條件送孩子上各種興趣班,她們不僅僅是學習成績優異,還更加自信、更加多才多藝,不像她隻會讀書。

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曾宜寧考得並不理想,她認識到了什麼叫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不僅才藝比不過人家,連她引以為傲、唯一拿的出手的學習成績,如今也被彆人輕輕鬆鬆趕超。

曾宜寧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慌張和不安。

環境的改變和學習上的落差感,讓她產生了深深的自卑感,心態也因此發生了變化,曾經努力渴望被人看到,而現在隻想把自己藏在角落。

她不再期待課堂上老師喊她的名字、也不希望同學們談論自己,她不想讓彆人看出她的窘迫、自卑和無措,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隱形人,誰也不要注意到她的存在,讓她自己一個人慢慢地“療傷”。

但她的心裡是不服輸的,她默默地觀察著那些優秀的同學,尋找自己身上不如人家的地方。

她很擅長學習、模仿,也很會總結和反思,在這個全新的環境中,她遇到了更加優秀的人,而她們都是她學習的榜樣。

曾宜寧借鑒了她們的學習方法,結合自己的情況,製定了一套學習計劃,吸收她們的優點,在實踐中不斷複盤,她就像一顆嫩芽,不斷地吸收著陽光和水分,快速成長。

她的努力沒有被辜負,那一學期的期末考試,曾宜寧考到了年段第五位,期末表彰的時候,她站到了報告廳的主席台前,接受來自校長頒發的獎狀。

那顆在寂靜角落默默耕耘嫩芽,綻放出了鮮豔的花朵。

人生很奇怪,一件事情不順的時候,事事不順,當這件事情被解決後,又覺得豁然開朗,一切都變得順利起來。

曾宜寧在學習上取得了很大的突破,開始在學校站穩腳跟,而家裡的經濟情況也在慢慢變好,所有的債都還完了,田曉燕明顯鬆了口氣,人也沒有之前那麼擰巴和固執,田曉燕和曾建國放棄對二胎的執念,關注度終於集中到了女兒身上,而曾宜寧也不負眾望,優異的成績讓他們可以在親戚麵前抬頭挺胸,揚眉吐氣。

田曉燕覺得她失敗的前半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對於曾建國而言,女兒的成績成為了他在眾人麵前吹噓的資本。

外人看來這是多麼溫暖幸福的一家子。

可是隻有曾宜寧自己知道她不快樂,她並沒有因為年段第五的成績而鬆一口氣,她的心裡始終都壓著一塊石頭。

她知道她是靠著努力、比其他人多幾倍的努力才能取得現在這個成績,一但鬆懈下來,她就會被其他人輕鬆趕超。

小學班上的好朋友都分散到了其他班級,大家也各自交了新的朋友,形成了新的小團體,遇見時,彼此聊著各自熟悉的話題,想要融入她們的團體需要曾宜寧花費心思去尋找她們感興趣的話題,迎合她們的喜好。

這曾經是曾宜寧極為擅長的事情,在小學的班級中,她特彆害怕自己因為成績好而被夥伴拋棄、被小團體孤立,她會在同學們談論某個明星時,故作開心地說“哦,原來你也喜歡他呀……”,然後借此加入她們的談話中。其實她並不喜歡這個明星,對他的了解也都是從彆人口中留意聽來的。

亦或是在放假回來的那個早自修,在大家怨聲載道抱怨作業真多上學前一天晚上才補完時,說一句“我也是”,儘管她早在假期的第一天就寫好了所有作業。

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和彆人一樣,融入到集體中。

和朱誌傑發生矛盾那一次,他曾當麵說曾宜寧這個人真假,雖然她不喜歡朱誌傑,但這句話他說得不錯,她確實是一個虛假的人。

進入初中後,曾宜寧把所有精力都用了學習上,不想再花費心思去經營友誼,和曾經小學裡的那些好朋友漸行漸遠、分道揚鑣。

朋友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有沒有都一樣。

除了同桌,她和其他的同學基本不講話。

整個初中三年曾宜寧都過得很累,像苦行僧一般。

中間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給年少的曾宜寧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也讓她和周行再次有了交集。

初中的學校在鎮上,當時交通沒有像現在這麼方便,擁有私家車的人家並不多,大家都是乘坐公交車上下學。

有一輛公交車幾乎是專門接送鄰近幾個村子的學生,早上兩班,傍晚兩班,早晚兩班之間間隔15分鐘。早上大家起不來,傍晚放學要收拾東西,通常情況下晚一點的那一趟車密密麻麻都擠滿了人,曾宜寧習慣坐早的那一趟,她不喜歡人太多。

從家到公交車站還有一段路程,步行約10分鐘。

冬季的時候,白天短,早上出門的時候天還是灰蒙蒙的,晚上回來天已經黑了,真是披星戴月去上學。

那是冬季裡一個普通的傍晚,她像往常一樣下了公交車往家走,一邊走腦子裡一邊梳理還剩下哪些作業、回到家要做哪些事情。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叫她,“小姑娘,你看這是什麼?”

她毫無防備的轉頭,看到身後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離她大概半米遠,下半身裸露著自己的隱私部分,不懷好意地笑著。

當時天已經暗了,她並沒有看清楚。

曾宜寧在原地愣了幾秒鐘,那個男人挪動腳步朝她走進,她嚇得轉身就跑,害怕那個男人追上來,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跑,一秒都不敢停下來,就這樣一口氣跑回了家,把大門反鎖上的那一刻,她才敢靠著門喘息。

家裡依舊沒有人,田曉燕和曾建國還在廠裡上班,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撥打了田曉燕的號碼,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刻,才覺得有些心安。

電話那頭是車間裡嘈雜的機器聲,田曉燕話說得很急:“寧寧,媽媽今天要加班,你自己先吃飯。”

電話被匆匆掛斷,曾宜寧蹲在地上,頭抵著膝蓋,緊緊地抱著自己,無聲啜泣。

那天以後,曾宜寧第一次對上學產生了抗拒,她害怕去公交車站必定要經過的路。

在那個生理教育並不普及的年代,大家對於性、對於身體諱莫如深,就連科學老師,講到教科書介紹男女生生理特征那一章時,也隻是匆匆帶過,隻說讓大家自己去學習。

這是一件大家都羞於談論的事情,曾宜寧又是一個內向、害怕因為自己的事情給他人造成麻煩的人,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去講所遇到的事情,也不知道可以和誰講,同學?老師?哪怕是自己的母親,她也開不了口。

田曉燕和曾建國也並未發現女兒的異常。

和她同路的那些女生都要坐第二趟車,她和她們也都不熟悉。

一連過了兩天,身邊的同學沒有一人提及此事,大家的表現都非常正常,似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曾宜寧都快懷疑是不是那天天太黑自己看錯了或者記錯了。

直到兩個星期後,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在公交車上傳開,這個信息來自朱媛媛,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變態。

朱媛媛和曾宜寧家並不同路,想來是這個變態這幾天轉移了路線。

朱媛媛是朱誌傑的堂姐,兩人同歲,朱媛媛比朱誌傑大幾個月。她和朱誌傑一樣自信張揚,但做事有分寸,不招人討厭。

朱媛媛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帶有侵略性的、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美。

朱媛媛和同齡的女孩們不一樣,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並且她也願意展現自己的美,她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她在學校裡一直都是話題的中心人物。

朱媛媛有不少的追隨者,她遇到暴露狂這件事,很快在同學之間流傳開來,一時間學校裡多了很多護送她上下學的男生。

那個暴露狂大概是被朱媛媛這浩浩蕩蕩的護花使者隊伍嚇退了,有男生聲稱自己抓到了那個變態狂,還把他狠狠揍了一頓,雖然不知真假,但那之後確實沒有再聽到關於那個變態狂的事情。

可曾宜寧心中仍然覺得不安,每次經過那段路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趕緊離開,絕不回頭看一眼。

有好幾天,她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但她不敢回頭看,內心的慌亂促使她跑了起來,著急忙慌中她被石塊絆倒,身後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嚇得她大叫起來,不斷重複道“你走開,你不要跟著我。”

“是我,你沒事情吧。”

身後傳來的聲音不是記憶中那個陰森恐怖的聲音,而是男生有些低沉的嗓音。

她緊張地抬頭,看到了周行。

曾宜寧長舒一口氣,她懸著的心這才落地。

周行沒有解釋他為什麼會跟在曾宜寧身後,從那時開始到中考結束,兩年多的時間裡,周行一直都跟她保持著一樣的上下學時間。

準確來說,周行會比她慢一點,每次都走在她後麵,離得不是很近,但隻要曾宜寧回頭,都能看得見他的身影。

冬天的時候,曾宜寧喜歡賴床,有時會晚幾分鐘出門,周行就站在橋上等她,他穿著學校的校服,身形清瘦,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看到曾宜寧過來也不說話,他們兩人之間的對話極少。

幸運的是,初中三年,她再也沒有遇到過那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