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宜寧沒有料到通話結束的如此猝不及防。

她有些沮喪，這通電話打了一分二十八秒，從開始到結束，對方一共隻講了七個字，而她為了這次通話提前寫好措辭，還對家長有可能提出的問題一一準備了回複，一通電話下來，家長的反應顯得她的精心準備有些多餘。

徐老師問道：“聯係上家長了？”

“嗯。”她點點頭，“聯係是聯係上了，就是感覺家長的態度不怎麼上心。”

曾宜寧表達得很委婉了，這位家長的態度何止是不上心，簡直是不耐煩。

這段時間也接觸了不少家長，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但交流時至少還是客客氣氣的，頭一次碰到這樣的。

徐老師安慰道：“家長什麼態度是家長的事情，我們做老師的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就可以了。”

她看著曾宜寧情緒不高，忍不住說道：“以後跟家長溝通，不用這麼低聲下氣，你是老師，又不是保姆。”

很多新老師剛剛參加工作，自己也是剛畢業不久的學生，一時間很難從學生的身份中跳脫出來，快速適應老師這一個新的角色，在和家長溝通時常常缺乏自信，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

這也和大環境有關，如果說以前的家長是太不管孩子，那麼如今的家長對孩子則是過度關注，上至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下到父母，全家六口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一個孩子身上，深怕孩子在學校中受到欺負，不管發生什麼事，第一個找的就是班主任，更有甚者，動不動就向學校領導、向教育局舉報。

換位思考，家長的心情也能理解，隻是對於老師來說，工作更難。

焦慮歸焦慮，該乾的活還是得乾。

就在剛剛，曆史老師一臉不悅地走進辦公室，往她辦公桌上扔了兩張紙，上麵畫滿了由橫橫豎豎的線條組成的格子。

有兩個男生在課堂上下五子棋被當場“抓獲”。

他非常生氣：“我教書三十五年，從來沒有教過這樣的班級，那個叫杭緒的，天天在我的課上下五子棋，屢教不改，這是我們一中的學生應該做的事情嗎？！有沒有把任課老師放在眼裡？！”

曾宜寧扶額無奈，又是杭緒......

“還有那幾個女生，一天到晚照鏡子，心思有沒有放在學習上……”

曆史老師是一位資曆頗深的老教師，特彆重視課堂紀律，學生的學習成績不好可以原諒，但學習態度不端正決不能饒恕。

曾宜寧連連道歉，並承諾會好好管理課堂記錄。

曆史老師發完牢騷，看著眼前學生模樣的年輕班主任，歎了一口氣離開。

剛送完這尊大佛，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班長趙洵跟著進來。

曾宜寧仔仔細細看了趙洵的申請書，問道：“還是不想當班長？”

雖然五班有不少混日子的學生，但是也有認認真真學習、對自己嚴格要求的人，比如趙洵。

趙洵的中考成績是班級第一，開學的時候被婁老師欽點為班長。

這次期中考試，她仍然是班級第一，在年級的排名也很不錯，和實驗班的同學不相上下。

但趙洵自己並不滿意，她一直對中考發揮失常沒有進入一中實驗班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這次期中考試，數學和物理也有不少本來不該失分的地方。

曾宜寧找她談過，高一才剛剛開始，不需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但趙洵還是固執地認為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優秀，一定要從自己身上找出缺點，擔任班長對她來說是有些浪費時間，這半個學期下來，5班的整體學習氛圍始終差強人意，其他的瑣事倒是一件不少，班長這個工作並不好做。

期中考試結束後她向曾宜寧提出要辭去班長的職務。

曾宜寧覺得可惜，還是想挽留一下，隻是一時間想不好理由。

她對趙洵說道：“班長這件事情我們之後在商量，眼下有件更加緊急的事情，周五家長會的優秀學生發言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拒絕，不需要花太多精力準備，就是簡單地跟家長們聊一聊你平時的學習習慣和方法，對你來說也是一次鍛煉的機會。”

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曾宜寧學著趙主任的樣子來給自己的學生畫餅灑雞湯。

在她的不懈努力，趙洵還是接下了這個活兒。

她給趙洵做思想工作的時候，又進來了兩個學生，在邊上等候多時。

這兩位學生都是音樂生，經常要外出參加培訓或者比賽，都需要曾宜寧簽字。

曾宜寧叮囑她們注意安全，保持聯係，有事情隨時溝通。

緊接著打開手機，回了兩個家長的消息。

5班雖然整體學習成績一般，但這並不代表家長不重視孩子的教育。

她臨危受命成為班主任的那一天，就有家長直接打電話給主管教學線的副校長，質問學校為什麼安排一個剛剛畢業的新老師來接班。

期中考試結束後，也有家長發來信息詢問成績的事情，雖然問的禮貌克製，但字裡行間還是透露著對她這個年輕班主任的不信任。

她作為一個新人，又是臨時接手班級當班主任，經驗尚淺，不管是領導、學生還是家長，她一個都不敢罪也得罪不起。

家長的擔憂曾宜寧也都能夠理解，將心比心，如果今天她不是一位老師而是一位母親，那她也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遇上一個資曆豐富的好老師。

家長的話，隻要不是太過份，她也不會往心裡去，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人正處在負麵情緒中，當下會很難受，但是過兩天，當你走出了那個情緒，再回過頭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自我開解和消化不良情緒也是她的強項。

在南江，老一輩人最關注兩件事情，一是賺錢，二是讀書。一件用來卷自己，一件用來卷孩子。

這與南江的地理環境有關，南江麵積小，到處都是山脈，耕地麵積很少，在農耕年代靠種田根本維持不了一家人的溫飽，為了生存，南江的祖祖輩輩們不得不尋求其他的出路，或是走南闖北做生意，或是潛心讀書考取功名。

時代在飛速發展，社會的更新換代速度很快，但是重商重學這一傳統卻在南江一直延續下來，為年輕一輩所認同。

不僅是家長重視，整個南江市對於教育的投入也非常大，這兩年更是出台了很多人才引進的政策，除了花重金引進各個學科的學科帶頭人，還提出了非常優厚的條件吸引名校畢業生，包括各種購房、安家、人才補貼。

工作要求自然也隨著待遇水漲船高。

既然她現在處在這個崗位上，那家長和學生的這些事情都是無法回避的，她也希望能把工作做好，至少要對得起她拿的這份工資，畢竟現在找工作也不容易。

曾宜寧又再次邀請杭緒到辦公室，拿出曆史老師繳獲的“戰利品”，委婉地提醒杭緒，上課認真聽講，不要做與課堂無關的事情。

杭緒微低著頭，依舊是剛剛那副表情，淡漠中透露著點不耐煩。

他的反應也在曾宜寧的意料之中，畢竟她的語文課上，杭緒經常是趴著睡覺，連五子棋都懶得下。

她知道跟杭緒說這些沒有什麼意義，簡單提了幾句，就開始說另一件事情：“你之前寫的號碼我打通了，我已經告訴你爸爸家長會的事情。”

聽到這裡，杭緒抬頭看了一眼曾宜寧，旋即又偏開了眼神，表情多了些不自然。

曾宜寧接著說道：“周五家長會後，請你爸爸留一會兒，我有些事情想跟他交流一下。”

前兩周又是接班又是考試，手忙腳亂的，一直都沒有抽出時間來好好整頓班級的紀律。

這些天她也在思考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班級總這樣亂下去也不是辦法，關於如何管理5班這樣比較特殊的班級，她請教了一些長期做班主任、經驗豐富的老師，整合了不同老師的管理心得，在結合5班的具體情況，心中慢慢有了眉目。

周三最後一節自修課，曾宜寧通知了周五開家長會的事情，話音剛落，班上立刻就炸了鍋，先是一陣哀嚎，然後就是此起彼伏的說話聲。

她站在講台上沒有出聲，抱著手用眼神靜靜地掃視每一位學生，從左到右，從前往後，講得起勁的就多盯著看一會兒。

大概過了三、四分鐘，有幾位同學率先察覺到了氣氛詭異，不再說話，慢慢地其他人也被帶動著安靜了下來，個彆還意猶未竟但，缺少了閒聊的氛圍和對象，最後也選擇了閉嘴。

首戰告捷，之前在課堂上扯著嗓子喊“安靜安靜”，倒不如這樣效果好，無聲更勝有聲。有時候冷臉比大聲吼更有震懾力。

靜下來後，她分配了家長會的相關工作，安排幾位學生代表分彆負責在學校門口引領家長、簽到、派發飲用水、搬運椅凳等。

此外，她重新製定了班規，原來的班規條目多、過於繁瑣，很多學生連看都不想看，更彆提什麼遵守。

宜寧大刀闊斧，把班規刪減了大半，隻留下了十條，精簡了語言，努力達到少而精，重點強調了其中兩條，一是上課不能說話、睡覺，二是不能帶手機。從這周開始，每周強化檢查一條。

新班規具體的落實效果如何她心裡也沒有底，但總得試一試，哪怕有一兩分起色也是好的。

終於結束了今天所有的課程，曾宜寧一身疲憊地回到辦公室，在桌子上眯了十分鐘才覺得恢複了一絲生氣。

曾宜寧揉了揉自己被壓得泛紅的半邊臉，試圖喚醒混沌的大腦。

她拿起桌上的筆，在便利貼上羅列還未完成的工作：改作業、備課、完成期中考試成績分析、製作家長會的PPT……不寫還好，越寫越覺得這份工作真不是人乾的！

今天又得加班……

曾宜寧仰天長歎，上班不到三個月，快把這輩子的氣都給歎完了……

在先改作業還是先備課上糾結了一會兒，她決定還是先吃飯，再苦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嘴。

為了犒勞自己，曾宜寧去學校對麵買了一個豪華版的麵餑餑，食物的誘人香氣令她收獲了短暫的快樂。

吃了沒兩口，手機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