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please redial later……”

熟悉的女聲又一次響起，曾宜寧無奈地關掉通話界麵，給班上的學生家長打了一天的電話，耳朵隱隱出現疼痛和發脹的症狀，她按摩了幾分鐘，不適的症狀才有所緩解。

同一辦公室的徐老師從外麵接水回來，看見曾宜寧耷拉著腦袋靠在桌上，問道：“電話還沒打通啊？”

她無奈地點點頭，“這個電話我打了都快有十遍了，一直沒有人接。”

學校周五要開家長會，班上其他的家長已經提前一周聯係到位，唯獨有一個同學的家長卻始終沒有回複，好友申請不通過，群裡消息不回，電話也打不通，突然之間跟人間蒸發似的音信全無。

徐老師看著她忙了一天，有些不忍，幫忙出主意：“實在不行的話你打個電話問問婁老師，了解一下是什麼情況。”

曾宜寧最近屬實有些頭疼，她在兩個星期前從5班的任課老師突然榮升為班主任，工作量陡增，除了原先的教學任務外，增加了很多班級管理方麵的瑣事。

一中曆來的傳統是會給剛畢業的新教師一年的過渡和適應期，一般不會讓新教師一入職就當班主任，這會引起家長的不滿。

五班原來的班主任婁老師是一位資曆頗深的高級英語教師，但不幸在兩周前突然病倒了，學校領導急於從任課老師中挑選一位新的班主任。

座談會上，年級主任讓五班的各位任課老師發表意見。

數學老師：已擔任隔壁班的班主任，勿擾。

物理老師：連續經曆兩輪大循環班主任，得休息休息。

政治老師：大女兒今年高三，小女兒初三，分身乏術。

曆史老師：過兩年退休了，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

在場唯一的年輕新老師曾宜寧：我……聽從學校安排。

於是乎，業務校長和年級主任當場拍板，任命曾宜寧接手5班……

曾宜寧給自己的定位隻是一名菜鳥新教師，第一學期的目標是先上好課站穩講台。

不曾想學校領導卻對她寄予了厚望，年級主任在座談會後單獨找她談話：“曾老師，你是一中的優秀畢業生，如今又回到母校工作，學校領導都非常重視對你的培養，入職三年是關鍵期，你要趁年輕多多鍛煉、提升自我、積累經驗。”

曾宜寧苦笑：“趙主任，我新入職，沒有經驗，怕是管理不好班級……”

年級主任相當淡定：“沒有經驗怕什麼，經驗這種東西就得從實踐中來，沒有人一開始就會管理班級的，想我當年剛畢業的時候，也是一入職就當班主任……”

年級主任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奮鬥曆程，末了，語重心長對曾宜寧說道：“不要小瞧班主任工作，現在評職稱這是必備條件，你是這幾年一中新老師中最早擔任班主任的，班主任年限比其他新老師都要長，以後評一級學校肯定會優先考慮這一點，好好乾，前途無量……”

多年不見，年級主任畫餅的功夫愈發精深。

考慮到其他老師的具體情況，曾宜寧一來沒有家庭瑣事的牽絆，二來年輕力壯精力充沛，的確是新班主任的不二人選。

隻是5班的情況有點特殊。

南江一中是市重點、省重點，學生都是一路過關斬將、層層選拔上來的佼佼者，說是百裡挑一也不為過，但這樣的學生在5班隻有三分之一，還有一大半都是特長生，體育的、美術的、音樂的、播音主持的，還有個彆頂著奇奇怪怪名號進來的。

往年每個班級會分配到1-2個特長生，但特長生經常需要出去培訓、比賽，學習節奏和其他學生不太一樣，學校今年嘗試改革，將這些特長生集中分配在一個班級，美其名曰可以進行更加專業的、有針對性的教學，但對於這個班級的幸運班主任來說，學生的來源和組成比其他班級更加複雜，管理起來的難度自然不言而喻。

就連經驗豐富的婁老師開學兩個月就累病倒了，嚇得曾宜寧趕緊下單了一堆保健品。

上任之後迎接她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期中考試，幸運之神絲毫沒有眷顧她，五班各科成績的平均分在整個年級中都是墊底。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學生成績的那一刻，曾宜寧還是想找速效救心丸。

這幾天她一直非常忐忑，年級主任遲遲未找她談話，這種感覺就像是頭頂懸了一把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落下。

正焦慮時，手機提示音響起，年級主任在工作群裡通知全體班主任開會。

她認命地歎了口氣，果然是黑色星期三。

趙主任花半小時強調了周五家長會的重要性，要求每一位班主任打起十二萬的精神對待高中的第一次家長會，按照一二三四五分點提出注意事項。

“第一點，每位同學的家長都要通知到位，沒有特殊原因，家長必須參加，簽到名單會後上交德育處，與班級考核掛鉤。”

曾宜寧聽了第一點就頭大。

年級主任提完相關要求後，還請了老中青三位班主任進行經驗分享。

曾宜寧在座位上瘋狂記筆記，入職前她從沒想過新老師的會議記錄還要被黨政辦不定時抽查，一場會議下來她寫了滿滿兩頁，手都酸了，高中課堂也不過如此。

會議結束後，果不其然，曾宜寧被趙主任單獨留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戰戰兢兢，彷佛回到了學生時代被老師約談。

好友吳悅曾采訪她回高中母校工作有什麼樣的體會。

她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有時候感覺畢業了但沒完全畢業。”

此時此刻，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曾宜寧決定先發製人：“趙主任，5班這次的期中考試成績不太理想，作為班主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回去之後一定好好反思，找出原因，認真改進。”

成績可以不好，但是態度得好。

意外地是，趙主任竟然沒有為難她，反倒是寬慰起來：“我知道5班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又是剛剛接手，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成績的事情慢慢來，最重要的是把學生的安全和班級的紀律管好，你的努力和付出學校都能看見……”

趙主任不愧是趙主任，不僅畫餅技術一流，播灑心靈雞湯的本事也不弱。

雞湯歸雞湯，趙主任的一番話還是讓她心裡安定了不少。

回辦公室的路上，剛好遇到兩個班上的學生，她讓他們幫忙叫一個人。

——

男生背著手站在辦公桌前，擋住了一部分屋外的光線。

現在的學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麼，一個長得比一個高，顯得她這個老師在氣勢矮了一大截，曾宜寧不自覺地坐正身子挺直腰板。

麵前這個叫杭緒的學生情況有點特殊，父母早年離婚，屬於單親家庭，入學時填的家長聯係表上隻有母親的聯係方式。

現在的學生普遍壓力大、情緒敏感，心理疾病的發生率也越來越高，特殊家庭的學生更容易出現心理問題。

入職培訓時，德育處的老師反複強調要多關注特殊情況的學生，與他們交流時一定要把握分寸。

曾宜寧接班後，還沒來得及找杭緒單獨談話，這一次找他來辦公室前，她也是提前準備，打好了腹稿。

與特殊情況學生交流的第一條，要以表揚和鼓勵為主，如果要批評學生，一定要注意語氣和措辭。

宜寧謹遵教條，上來先是大大地誇讚了一番。

“杭緒，通過這半個學期對你的觀察，老師發現你是一個熱愛運動、在班級中很有號召力的學生，老師非常欣賞你，但是有的時候課堂表現有待加強，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也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提出要求時她儘可能表達地婉轉含蓄，實際情況是大部分的課堂杭緒都在睡覺，期中試卷有一半都是空白。

“這個學期已經過了一半，老師一直希望有機會能和你、還有你的家長、我們坐下來麵對麵好好地討論討論之後的學習安排和規劃。”

“這周五晚上學校要開家長會，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這是一個很好的溝通交流的機會……”

說話時她一直在偷偷觀察杭緒的反應，斟酌下一句要說的話。

“這兩天我一直在通知班上同學的家長，但是你媽媽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你先看看這張家長聯係表，確認一下號碼有沒有填錯。”

“沒填錯。”杭緒一臉淡漠，沒有伸手去接遞過去的表格，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

她耐著性子繼續說：“那既然號碼沒錯，是最近家裡有什麼事情嗎，不然你媽媽怎麼一直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呢？”

過了幾秒鐘，杭緒有點冷淡地說道：“她結婚了。”

曾宜寧聽到這個回答，有些意外，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什麼意思，是他媽媽再婚了嗎？忙著結婚所以沒時間管孩子的事情？我剛剛這麼問是不是戳中他的傷心事了？天哪，我怎麼能問這樣的問題！！！”

她有些愧疚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啊，不好意思，是老師沒有考慮到。”

“周五的家長會是你們高中階段的第一個家長會，每位同學的家長都要參加，你媽媽要是不方便的話，那你能不能再留一個其他家長的聯係方式，比如你爸爸的？”

宜寧說完，杭緒依舊一言不發。

她也不好催促，隻能用飽含期待的目光看著他。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或許是被班主任專注的眼神盯著發麻，杭緒有些不耐煩，他拿起筆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下一串數字。

宜寧努力辨認上麵的數字，問道：“這是你爸爸的號碼？”

“嗯。”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算了算了，好歹是要到聯係方式了，不和學生一般計較。”曾宜寧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機，撥打了紙上寫的號碼，手機發出有規律的“嘟嘟”聲，她的心跳逐漸加快，電話被接通的那一瞬間，她鬆了一口氣。

“喂，您好，請問是杭緒同學的家長嗎？我是他的班主任曾老師。”

電話那頭並沒有如預期那樣立刻進行回複，十幾秒鐘的安靜被拉得無限漫長，令人心裡發慌。

就在她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杭緒隨便寫的一個假號碼來糊弄他時，手機裡終於傳出了聲音，“你是誰？”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略有些沙啞，聽著年紀不大的樣子。

“您是杭緒的爸爸嗎？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是他的班主任。”

“是這樣的，上周學校進行了期中考，考試之後學校安排了一次家長會，時間是這周五下午四點，每位同學都需要有一位家長出席，我聯係不上杭緒的媽媽，所以隻好打電話給您，高一開學已經兩個多月了，一直想當麵和您聊聊杭緒的情況，希望您能準時參加。”

她簡單地交代了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以及最重要的家長會的時間。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但通話還在進行中，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聲，這惜字如金的風格和杭緒倒是如出一轍，真是令人著急。

唯恐剛剛自己講得太快，對方沒有聽清，她又複述了一遍，著重強調“周五下午四點開家長會，請務必參加。”

手機裡終於傳來一個“嗯”，果然是惜字如金。

“還有一件事，為了方便老師和家長聯係，我們有個班級群，班上有什麼通知都會發在群裡，您看您方不方便添加一下群聊？”繼續卑微發言。

“不方便。”

電話被掛斷，通話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