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1 / 1)

潮汐心臟 遙遙夜 4614 字 2個月前

道淙拿下行李箱之後就踩油門揚長而去,鄭珈唯看著那輛破破小麵包猛得加速,被他開出一副跑車的架勢。

提著行李箱回家,一打開家門,一隻博美朝她撲過來,繞著她腳邊開心地蹦跳,小爪輕輕扒拉她的褲腳。

她養的博美叫一一,兩年前大學畢業搬出來獨居後領養的流浪小奶狗,那時候她剛搬來這個房子,牛奶也剛被她收養回來,還隻有巴掌點大。

出差這幾天一直放在田希家養,今天才送回來。白色的小東西一路跟著她走過衣帽間再到臥室,她換好睡衣趴在地毯上跟牛奶玩了一會兒,肚子開始咕咕叫。

夜班機太顛簸,在飛機上沒胃口吃飯,後知後覺覺得餓。她平常不做飯,冰箱裡稀疏聳拉著鮮牛奶和一個貝果,她湊合著切開貝果,抹了層奶酪,靠著餐廳島台往嘴裡填,等吃了幾口解了那股餓勁,去倒了杯牛奶就著喝。

正吃著,田希打來電話,她放下手裡的牛奶接通。

“一一今天晚上喂過了,你不用再給他吃的了。”

旁邊一一好像能聽懂一樣,對著她熱切地搖著尾巴。

鄭珈唯把它抱在懷裡:“我知道,沒喂它,喂我自己還來不及呢。”

田希交代完事情,還沒打算掛,問她外麵這麼大雨怎麼回的家,她如實交代是使喚道淙送她回來的。

那邊田希語氣變得八卦起來:“說實話,你們倆不會舊情複燃吧。”

“什麼舊情?我和他有過情嗎?以前都沒情起來,現在更不可能情了。”

“也是,他當年簡直是耍你玩,而且前段時間再見他,還是那麼拽,一點沒變。”

鄭珈唯知道田希說的放鴿子是指哪次,高三那年她約過道淙看音樂節,結果對方壓根沒來,讓她白白在原地等了一個小時。

她想了想,覺得他還是有變化的,具體說不來,隻能模模糊糊地回複田希:“其實我莫名覺得他成熟了很多,可能是家裡出變故了吧。”

其實她還想說現在道淙也沒那麼拽了,都放下身段去做特殊職業了,但又覺得是他的個人隱私,不好隨意傳播。

瑣碎又聊了幾句,鄭珈唯掛了電話,揉了揉坐了一天交通工具的酸痛肩膀,剛才不知道在車上睡了多久,現在竟然一點都不困了。

她盯著高大落地窗外的夜景,公寓位於最頂層,瘋狂潑灑的雨聲離她遠去,高高在上俯視暴雨中的城市,路上車輛稀少,都打著遠光燈,如同遊動在雨水之河裡閃著光的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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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淙在路上叮囑連正把那個男人引到自己酒吧,推開門遠遠看到他在吧台坐著,瞳孔收緊,一動不動盯著那個背影,麵無表情走過去,把他拉進旁邊的小儲藏室,不等那男人開口罵人,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手臂青筋暴起,又快又狠,空曠儲藏室一聲尖銳的撞擊聲。

他身高臂長,麵色平靜,手勁粗暴,膀大腰圓的男人被他一拳揮倒在地。

對方被激怒,抓起他的領子揪住罵他媽的神經病,抬手想打他,他預判他拳頭的軌跡但沒躲,順著慣性讓那拳頭在臉上劃了一下,接著直直騎到那男人身上,用蠻力壓製,左手攥緊他衣領,全身肌肉繃起,右肩膀抬起。

握拳對準,發力,再揮一拳。

這一下把人打得眼神都沒了焦距。

身下的男人被打得耳鳴陣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先開口求饒。

道淙冷冷看著他,把他翻過身壓在身下,左手背過來,拉緊,製住手腕,死死壓住他的無名指往反方向掰。

男人慘烈的嚎叫裡傳來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他緩緩鬆開他的手腕。

道淙不理會他痛苦地哀嚎,依然死死壓著那男人掙紮的身軀,眼睛充斥著可怖的紅血絲。

輕輕扇他臉頰:“你不是剛才揪我衣領嗎,還揪嗎?”

那人痛得渾身發抖,出口斷斷續續地喊著:“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道淙收手從他身上起來,抬頭確認了一下儲物間的天花板。

“好,先清算下你之前騷擾女顧客的事情。”

連正看著那男人被道淙拉進儲物間,之後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臉上血液橫流。

他想起傳言,雲深集團的少爺性情暴躁,行為舉止瘋狂,曾把自己的爸爸打進醫院,還被送去德國的精神病院接受過精神治療,現在看來傳言沒錯,心裡又懼怕道淙三分。

道淙從儲物間出來之後,坐在酒吧角落的木頭凳子上,視線越過吵吵鬨鬨的人群看向牆麵鏡子中的自己,頭發淩亂,嘴角帶血,手背上被那男人的項鏈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血肉可見。

他整理了一下頭發,站起來走出酒吧。

鄭珈唯穿著睡衣,套了個毛呢外套下樓後,入眼的就是這副景象。

男生高大的身軀蜷縮在樓下大廳外的台階上,他渾身濕透,發絲往下滴水,臉上傷痕累累,嘴角處的傷口已經結痂,隻剩一雙下垂眼像被雨洗刷過一樣晶亮。

外麵還是狂風暴雨,他看著鄭珈唯跑到他麵前,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幾個小時前好端端的人成了這副樣子,她呆在原地:“你怎麼回事?”

他抬起手撥一把頭發上的水,晃了晃腦袋,像是洗完澡之後抖水的小狗。她在他抬手時候看到之前貼了創可貼的右手手背再添一道更長的紅色傷疤,貫穿整個手背,被他白皙皮膚襯得格外可怕。

鄭珈唯表情驚悚,下意識問:“你手怎麼啦?”

他看看自己手背:“在酒吧跟顧客起了衝突,打架打的。”

她沒絲毫反應:“哦,那你還挺活該的。”

“......”

“你怎麼淋雨啊,你車呢?”

“車是我朋友的,還給他了。”

哦,他現在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嚴峻,破破小麵包都是借的。

“那你怎麼過來的。”

“走過來的。”

“你傘呢?”

“剛才給你了。”

鄭珈唯一想,剛才她下車的時候他確實把傘遞給她了。

兩人開始沉默起來,鄭珈唯彎下腰湊過去摸摸他的衣服,意料之中摸了一手雨水。

他坐在台階上抬頭看她,鄭珈唯鮮少以自上而下的視角俯視他,重逢之後他一直在刷新她的印象,曾經他是條冷傲的草原獅子,現在他是條被雨淋濕的狗,高大身體蜷在一隅,連眼神都被洗過。

從曠野落地到城市街道,寬闊骨架縮水成一條無家可歸的狗。

“今晚可以先借住在你家嗎?”他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頓了頓又說:“我這個樣子不好回家。”

鄭珈唯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看著他還在往下滴水的袖口,轉身推開樓下大廳的門讓他進去。

刷卡上電梯,再掃指紋進公寓。

真打開大門的時候他反而有點猶豫,她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在後麵輕輕推他一把,“進啊。”

他推開門走進去,入眼是敞亮的客廳,落地窗外沉沉夜色,斑斕霓虹,裡麵的裝修簡單,色彩單一,大理石瓷磚,長毛地毯,黑色皮質沙發,門口擺著一堆香水瓶,地上放著很多副畫框,所有家具都是黑白色。

道淙一往客廳站,高大體格擋住一部分光線,鄭珈唯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大平層公寓會被襯得如此狹小,立刻出聲禁止他的行動:“待在客廳,彆往其他地方走。”

說不讓他走,他一步也不動,束手束腳站在原地。

鄭珈唯看他渾身濕淋淋,給他指指衛生間的位置:“先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鄭珈唯已經脫了毛呢外套,隻穿一個睡裙坐在長毛地毯上擼狗玩。看到他出來,指了指沙發命令:“今晚你睡這裡。”

她的公寓有客房,但顯然沒打算留給道淙。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她擼狗,細白手指一遍遍劃過狗頭,長發垂下來擋住她高挺鼻梁,又被她隨意挽到耳後。

白色的小博美躺下來露肚皮,小狗爪在空中晃動,尾巴一搖一搖地撒嬌,她笑著撓它肚皮,夾著嗓子誇它:“我們一一怎麼這麼乖,真可愛。”

又拿起零食喂它:“剛才吃飽了嗎,姐姐喂你點零食好不好。”

一一騰地翻過身,咬住零食,抱著啃起來。

“它叫一一?”

鄭珈唯語氣立馬恢複平時的清晰利落:“對,我是唯唯,所以它是一一。”

等一一銜著嘴裡的零食跑遠,鄭珈唯才想起來他手上那道傷口,找來家裡的醫藥箱,一罐藥膏和一卷繃帶扔給他,轉身去清理狗碗。

過了一會兒,來客廳看著他包紮手上的傷口。

他垂下睫毛專注地纏著繃帶,修長手指動作熟練,在不小心碰到傷疤時細微地咬牙,脖頸青筋收緊。

她注意到之前貼著她創可貼的那道傷疤已經愈合,淺粉色的淡痕,像條淺淺河流橫在他皮膚之上,而旁邊那道血肉可見的新疤是橫亙在河流邊的血紅色山脈,存在感太強。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新傷疊著舊傷的樣子,以前傷口在她眼裡隻是傷口,後來總看他受傷,傷口在他身上化為河流山脈,那是她從高中起開始記憶的地圖。

她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

“你爸現在還會打你嗎?”

他正纏繃帶的動作一頓,睫毛微微顫抖,繼續手裡的動作:“沒有了,他在德國。”

“哦哦。”

“高中畢業後我就開始嘗試擺脫他了,現在沒有再用過他的錢。”

他的嗓音冷淡,冷靜地闡述著事實,但鄭珈唯知道這之中無限努力,有數不完的勇氣,也是她此刻最想做到的事情。

重逢後第一次開啟過去的話題,氣氛是空氣中濃稠的膠水,頻頻阻塞呼吸。

她真心佩服他能擺脫家庭,語氣認真地誇他:“你好厲害呀。”

道淙今晚第一次收獲她對一一說話才會出現的專屬語氣,抬頭對她笑了笑。

暴雨打在落地窗上,劈裡啪啦一陣響聲,高層風大,咻咻風聲混著雷聲傳來,鄭珈唯就在這風聲,雨聲,雷聲中突然重回剛才送她回家的那輛麵包車車廂。

這裡不是居高臨下的安全屋,是靜謐的潛水艇,她和他航行在暴風雨之下,周圍是寂靜深海。

鄭珈唯沒想在客廳多待,洗漱完進了臥室,進去之前回頭偷瞄了一下道淙,他坐在沙發角落安靜地看手機,並不抬頭看她。

等她進了臥室,道淙把客廳的燈關上,把頭埋進沙發打算睡覺,他枕著她的沙發靠墊,閉上眼深嗅上麵殘留的淡淡香氣,忽然睡意全無。

她的臥室門傳來哢噠一聲門鎖上鎖的聲音。

道淙仰麵看著天花板,外麵的雨已經停止,月光透過窗簾縫隙重新爬上白色吊頂,剛才她坐在他身邊時,就是這樣的光,時隱時現,勾勒出她睡裙下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