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簡收了行禮的姿勢,將李雲玿迎到上座,替她斟了一杯陽羨雪芽。
“殿下,今日朝堂上的事,我已聽說了。”
“抱歉,行之,你知道的,我處在深宮,不便與你傳遞消息。事以密成,萬一走漏了風聲……”雲玿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解釋道。
裴簡低垂著一雙桃花眼,濃密的睫毛柔順地投影在眼下,帶著一種愁情。
“簡明白。我與公主心意相通,自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生了隔閡。隻恨我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不能替公主去戰場廝殺,就像當年先皇後去世。我也不能為公主做些事情……”
李雲玿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阿簡,你何必這樣說刺我的心。你我相交十餘載,你的才華和能力我最了解,登台拜相不過是早晚的事。”
“況且,今日之事是飛來橫禍,非你我能夠算及。上天將災禍降到我身上,那麼破局隻能我自己親自來行。你何必過分自責?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裴簡微笑著說:“公主大才,這麼多年我實實在在看在眼裡。可是戰場上刀劍無眼,公主還是要多加小心。”
“自然,這是一場硬仗,估計我回來的時候明春的殿試都已經結束了。行之,到時候我就能看到你打馬遊街,指點天下。”李雲玿拉過了裴簡的手,細細摩挲過每一個骨節。
裴簡的臉側飛過一抹紅霞:“那公主一定要言而有信,明年春天要平平安安地凱旋歸來。”最好能將我榜下捉婿,他在心裡默默接了一句。
李雲玿輕輕地點了點頭,將杯中的茶一口飲儘,撂下茶杯後笑著說:“今夜的月色如水。行之可願同我登樓一觀?”
裴簡欣然答道:“是簡之幸也。”
於是兩個人離席,挽手登上了長春樓最高處。
暮雲收儘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離人和滿月,實在是最淒清的意象。
雲玿遙望著這一輪明月,思緒已經飄到了玉門關:也許守城的將士和流離失所的百姓也在不經意間看到了此刻的月亮。他們何嘗不是大魏的離人?
清淺的呼吸聲忽然湊到臉前,雲玿立刻被拽回了現實。
裴簡吻上了她的麵頰。
“公主同簡在一處就如此無聊嗎。說好了一同賞月,怎麼這麼快就出神了?”裴簡故作委屈,眼中帶著月光和繁星。
李雲玿雖然被吻得懵了一瞬,可是她從來是不肯讓人的,立刻反客為主將裴簡反抵在牆上。
裴簡總歸是個書生,自然沒有她這樣長年習武的人氣力大。她一雙鳳眼笑得彎彎,壞心思地說:“確實有些無聊,長夜漫漫,不如裴公子同本宮找些樂子?”
她離得太近了,清淺的呼吸直打在裴簡的麵上。裴簡氣息大亂,看著她越湊越近,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李雲玿吻上了他的唇。
柔軟的觸感讓兩個人都覺得十分奇妙。雲玿骨子裡的劣性被勾了出來,於是她更加用力,甚至無師自通,敲開了城門,開始攻城略地。
裴簡果然在任何時候都是她的知己,這一刻也不例外——他開始與侵略者纏鬥。
他們同時學會了親吻。
一縷清風吹起了窗邊的輕紗,良久,二人緩緩分開。
雲玿抬手拭去了那雙含情的桃花眼眼角的水色;裴簡則盯著那柔軟的,泛著瀲灩水光的薄唇。
他們在月亮的注視下相擁。
“行之,等著我。等我回來。”
“好。”
三更月,杜鵑啼血,不勝淒彆。
翌日,宣武門前,車馬巍巍,旌旗獵獵。
李雲玿身著明光甲,手持燕支劍,胯下一匹烏雲踏雪,英武逼人。
“將士們,漠北的戎人侵犯我們的土地,燒殺我們的城池,劫掠我們的妻兒,我們能因為他們勢大就被嚇得畏縮不前嗎?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手足同胞飽受淩辱而坐視不管嗎?”
回答她的是山海般的呼嘯:“不能!不能!不能!”
“本宮受天下百姓奉養,今日異域賊人踏我山河,我就要儘公主的責任。諸位都是我大魏的好兒郎,可願與我同赴邊關,將漠北賊人逐出大魏,守護我萬裡河山?”
長矛頓地,震徹雲霄:“願意!願意!願意!”
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
與李雲玿同行的是副將薑準和中郎將錢開。前者算是她半個師傅,後者與她從沒有過交集。
錢開十分想不通為何皇帝會同意派一個公主領軍出征,嬌滴滴的女子怎麼能撐得起運籌帷幄的重任,忍得了枕戈寢甲的辛苦?
剛好他同薑準站在一處,於是他用胳膊碰了碰薑準,低聲說:“你說陛下是怎麼想的,派個公主做主將,這一路恐怕要星夜兼程,女人怎麼受得住這份苦。要是她在路上病死了,我們得承多大的罪過。”
薑準淡淡地開口道:“中郎將不要看扁了人,公主是老曹國公帶出來的徒弟,最堅毅果敢,你病了她也不會病,路還長,您且看著去吧。”
錢開本來想和薑準吐槽上兩句,誰知薑準竟然不接他的話,他討了個沒趣,撇撇嘴,摸了摸鼻子不再理他。
萬裡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趕了幾日的路,錢開才懂了薑準說的“你病了她也不會病”的意思。
“籲——”李雲玿輕輕後拉韁繩,回頭對著錢開喊道“錢將軍,你若受不住,咱們便停下來歇歇!”
錢開自詡身體好,可是這幾日趕路趕得急,再加上食物粗劣,引得他鬨起了肚子。他看著神采奕奕的昭陽公主,心裡叫起了苦。
“殿下,歇一歇,歇一歇,末將的肚子不爭氣,實在是受不住這麼趕路。”錢開苦著一張臉回應道。
薑準看著他的苦相,幾乎要笑出來,但是最後還是善良地忍住了笑,飛身下馬扶住了他。
“殿下,我去看看吧。”明岫聳聳肩道,她畢竟是修道之人,對醫術也算有些研究。
昭陽公主點了點頭,明岫就直奔著錢開過去,替他把了把脈,又從葫蘆裡摸出了一丸藥,讓他用水服下。
錢開本來對昭陽公主的這個小侍女也是將信將疑的態度,覺得難不成她還能比隨軍的大夫更有經驗不成,不過是看在公主的麵子上勉強服下了她的丸藥。沒想到到了晚上他的腹痛果然好了。
這樣一來錢開也有些羞愧,接下來的日子裡果真恭順了許多,而許多和他一樣因為昭陽公主是個女人而看不起她的人也逐漸對她們變了個態度,尤其是對明岫,她這一路治好了不少水土不服的將士。
就這樣,在延和十二年十月,十九歲的昭陽公主帶著三萬援軍晝夜行軍,趕到了玉門關增援。
與李雲玿一同出發的“大魏皇帝回漠北可汗拒絕和親”的回書。
城門打開,帶人來迎她的是負責督運糧草的趙衡和玉門關守將趙節——趙衡督糧走的是水路,五日以前就到了。
“殿下一路辛苦,請隨我等入城稍作休整。”
趙衡與昭陽公主也算是舊識,昭陽公主跟隨曹國公學習兵法,也請教過他不少次,當時她還是個小丫頭,但是就能屢出奇謀,眼光老辣獨到,他很是佩服。
“趙將軍,本宮不急著休息,還是先同老國公會個麵再做打算吧。”
李雲玿一心隻想先交接兵馬,摸清形勢,哪裡有心思休整。
“殿下若要交接,同末將和愚弟商量即可,父親他……”趙衡歎了一口氣,“哎……父親本來就年紀大了,加上一路舟車勞頓,到了這蕪城就病倒了,到現在還不能下床。”
“那本宮就更得去看看了。”昭陽公主條理清晰地下達著命令:“小趙將軍先帶著將士們下去修整吧,錢將軍薑將軍你們一路辛苦,也先下去休息吧,趙將軍,你帶我和明岫去看看老國公。”
“諾。”眾人齊齊行禮,趙衡也不敢違背,立刻帶她去了曹國公處。
幾人推門而入,隻見曹國公合目睡在榻上,神色安詳。
趙衡輕聲解釋道:“父親夜裡常常舊傷發作,疼得整夜難眠,也隻有白日裡勉強能睡幾個時辰。”
昭陽公主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先出去,獨留下明岫和一直照顧曹國公的軍醫替他診治。她走在最後,退出去以後輕輕帶上了門。
“伯安,”她喚趙衡的字,“帶本宮去校場吧。”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北地之秋,尤為淒涼。
雲玿一路走,一路聽著趙衡的彙報——算上她帶來的三萬人馬,如今邊境大概有十二萬將士。城中現有的糧草可以撐上一月有餘,各地也在不斷地調糧運往前線,趙衡的差事辦得也漂亮,一路宰了好些為富不仁哄抬糧價的豪商。
二人一路往前走,校場的號令聲和斧鉞相擊的演練聲也越來越近。
趙衡皺著眉頭說:“這幾日夜裡我們得時刻警醒著,檀孤思被拒一定會瘋狂反撲,深夜偷襲我們也要有個應對之策。”
雲玿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下輕輕地笑了。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趙衡疑惑地看著她,她微笑著說:“難不成隻有漠北人會偷襲?看天象今天又是個無月之夜,漠北人最好來搞奇襲,我們也好直搗他們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