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風波(1 / 1)

琤琮 明鏡前 3537 字 2個月前

爐煙嫋嫋,雪覆琉璃。美人輕啟朱唇,嗬出的蘭息消融了冰雪,柳枝抽出了嫩芽,延和五年的春天來得要比前幾年早一些。

在這乍暖還寒的時候,抱病在床了一整個冬天的裴賢妃薨逝了。

皇帝惋惜之餘追封她為皇貴妃,諡號哲憫。哲憫皇貴妃留下的十歲的皇長子在這時地位就略顯尷尬,畢竟是延和一朝的長子,不好養在嬪妃名下,但新後剛剛入宮一年,若收養了他,來日若有了嫡子,恐怕難以相處,於是皇帝將李雲琮送進了壽康宮,暫養在太後膝下。

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任他世事變幻,雲玿也不受其紛擾,每日或一心讀書用功,或提槍捉劍上馬飛馳。中間種種辛苦暫且不表,隻說傳奇之人偏逢傳奇之事,廝殺的機會近在眼前。

延和十二年秋,漠北來犯,攻勢強勁,邊關守將韓長扣押戰報,貽誤戰機,漠北連下大魏涇城、天合、赤山三城,韓長大軍敗退到玉門關下。

時逢國內黃河水災,浸灌良田十萬餘頃,救災耗資數千萬,國庫吃緊,難擔軍費。

皇帝遍視諸位將領,又無可用之將:原來大魏邊境已經太平十數年,是故朝中風氣重文輕武,以至如今外敵來犯竟無人敢請戰,朝中大半文武皆主張求和,謂戎狄人所求不過糧草金銀,若出兵征伐,所耗更巨,不如以此金與漠北共結盟好。

延和帝坐在龍椅上疲憊地揉了揉眉間,又愁又氣。

愁的是這些蠻人是在趁火打劫,今歲災禍多發,實在無力出兵;氣的是無良將可用,韓長戍邊多年,竟然如此庸碌糊塗,壓住了戰敗的折子不報,以至延誤了戰機,如今邊關之敵有十萬之眾,淪陷之城被燒殺搶掠,彼增我損,反擊更難。

眼瞧著大魏頹勢明顯,漠北人也不是傻子,和談談何容易?定是要撕下來一大塊肉方肯罷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韓長率兵退至玉門關下,玉門關形勢雖危急,但好在本是天險之地,易守難攻,玉門關守將趙節是老將驃騎將軍趙平之子,家學淵源,一向熟讀兵書而且常常同軍士們一同操演,他在玉門關的這幾年積牆屯糧,日日帶兵操練。所以如今也算人和地利,勉強拖住了漠北。

隻是城中守備到底有限,儲備也隻夠一時之用,若是朝廷不能及時增援,漠北人秋冬又可專心作戰,今年恐怕難守。

於是趙節連上奏報,力陳當今局勢,請求朝廷派兵支援,他這麼多年遠在邊關,專心作戰,不願讓寸土落於敵手。以為隻要將有希望擊潰敵軍的局勢攤開展在皇帝的麵前,就一定會獲得援軍。

韓長與趙節之父是多年好友,看著他這個侄兒興衝衝地修書上報慷慨陳詞請求補給,實在不忍心打擊他,可他太清楚如今朝堂上那班子精明吝嗇的老貨根本不在乎丟失了幾座城池,也不想管淪陷在敵手的百姓們會受到怎樣的剝削虐待,隻要修和的條件可以接受,他們當然樂意維護歌舞升平的團團和氣。

趙節快馬加鞭加急呈上禦覽的折子果然並沒有達到他預想的效果,反而讓主和的臣子中的幾個很是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絕對被壓製,那求和還是可以上桌談的。

延和帝雖對自己也許會成為大魏第一個向外族求和的君主感到氣悶,但是國庫空虛他也是看在眼中的,賑災的銀子水一樣流出去,大魏如何還能禁得住一場持久的硬仗呢?

禦書房內,延和帝與徐相和沛國公沈尚書幾個近臣擬定了盟約的條件。

最後,兩萬做樣子的援兵帶著糧草馳援玉門關,同去的,還有大魏皇帝寫與漠北汗王檀孤思的一封國書,上寫著魏願與漠北修好,以玉門關為界,彼此不生寇盜。大魏每歲賜漠北銀十萬,絹萬匹,另有糧草,陶器與鐵器無數。

連續操勞了一月有餘、伴著邊關冷月回到營帳的趙節看到修和的令書,隻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底,久久難言。

“賢侄,你父親,還是把你養的太天真了。”韓長歎了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趙節的肩膀。

“詔書已經在此了,來的這兩萬兵馬不過是給漠北看的,方便談條件而已。漠北如今也看得出來並不能速勝,他們會同意議和的。”他頓了頓,又安慰道:“這些日子,你也算夙興夜寐,你放心,功勞簿上定會有你重重的一筆,來日論功行賞,賢侄前途無量啊。”

“為什麼?”趙節木木地開了口,聲音悶悶的,“我們明明能贏的,漠北物資也有限,檀孤思又是新繼承汗王之位,叔父和兄弟們並不完全臣服,隻要我們拖住他,待到他們久攻不下,引起內訌,反攻之日指日可待,為何,為何要求和?”

“拖?”韓長狠狠甩了下袖子,“錢糧從哪裡出?”

“銀子?主和的徐家、林家,還有深沐皇恩的王家、薛家和沈家,哪家拿不出銀子?”他雙眼直盯著韓長,眥目欲裂,“如今說求和便求和,那涇城、天合、赤山三城的百姓怎麼辦?我大魏先祖兢兢業業開墾治理的土地怎麼辦?難道就這樣輕飄飄地隨著一紙文書拱手他人了嗎?”

“你何必向本官發火。”韓長搖了搖頭,“賢侄熟讀史書,豈不聞嶽武穆被十二道詔書召回之事?天子不欲戰,我等何必多言。”

“所以你不戰而退兵至此。”趙節喃喃地說,“你早就知道會求和?”

“得到漠北進攻的戰書我就知道了,”韓長定定地看著他,“這麼多年,我的將士們在邊關吃不飽穿不暖,可是沒人在乎,他們隻會借著邊境清明的便宜層層盤剝軍餉,我隻好舍出全部家當,不置田產,不屯金銀,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可是這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昔日種種苛待,如今兵臨城下,哪還有人會再有鬥誌呢?抵抗也不過是三五日的功夫,白白犧牲罷了。”

“可是我這裡,為什麼竟沒有……”趙節聽了韓長大軍的處境,十分驚詫。

“小子,你手下能有有多少兵馬?你父兄在朝中是何等地位?誰會犯不著去盤剝你?”

韓長哼笑了一聲,大步邁出了營帳,走到門口回頭笑道:“我是要死了,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和談已成定局,賢侄還是收拾收拾看看如何報功吧。”

三日後,漠北可汗檀孤思的回書呈在了延和帝的案頭。言和帝的眉頭緊鎖。仿佛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他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踱步走出了禦書房,舉目望向寂寂的天空,如同陷入迷途的旅人。最後回過神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禦書房案頭攤開的國書上赫然寫著:漠北可汗呈大魏皇帝陛下,貴國所提和議之事餘深為認同,隻是另聞陛下有一昭陽公主正在妙齡,餘東征西戰,尚未有正妃,故求聘公主來我漠北,餘願與大魏世修秦晉之好。

皇帝躑躅了一夜,養心殿內燈火通明,他對著仁德皇後的遺物枯坐到了天明,血絲布滿了雙眸。

翌日早朝,他並未當眾提及檀孤思的要求。可是退朝後,他卻留下了沛國公和徐相一乾人等,令他們遍觀了檀孤思的回書。

“陛下,檀孤思年輕,汗位是弑兄屠弟從刀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的,繼位以後大刀闊斧地改革了許多草原上的規矩,觸動了不少草原舊貴們的利益,為了轉移矛盾,隻好出兵征伐以求民心,如今不能速勝反受拖累,自然是擔心回國以後被幾個叔父兄弟奪位。”

徐相已過花甲之年,然而仍然精瘦強乾,他單刀直入,繼續說道:“至於求娶陛下寵愛的嫡公主,不過是為了一個保障,保障我大魏與他本人結盟,不會在漠北兄弟爭權中轉投他人。”

他目光銳利,利落跪地叩頭奏道:“公主享天下供養,受尊榮無限,如今我大魏有危,公主也應當儘其義務。求陛下下旨令昭陽公主和親”

延和帝不置可否,眼睛直盯著沛國公沈淵,這是他在東宮時的老師,也是昭陽公主的外祖。

沛國公一雙渾濁的眼睛平靜無波,眼神掃過延和帝時,皇帝心頭一動,但是仍然勉強維持著從容冷靜。

“老臣不敢妄言。”沛國公的聲音低緩,看起來十分懇切。“此陛下家事,自然全憑陛下做主。”

其餘人等見三人氣氛僵硬,又摸不清皇帝的意思,也不好多言,隻是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無外乎全憑陛下做主之類雲雲。

延和帝最終也沒有說出確定的結論,看上去十分為難,隻說要再考慮考慮,便讓眾臣退下了。

從禦書房出來的沛國公沈淵看著許多人將徐相簇擁在中間,眼神愈發晦暗。

人群中的徐相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長地笑看了他一眼,沈淵十分無奈,卻也隻能拂袖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