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醫院診斷季常樂為產後抑鬱。
後來,她確診了雙相情感障礙。
躁狂期她是正常的,甚至偶爾還能笑,抑鬱期的時候她整日整日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從來都見不到人。
那是阮輕輕四歲的時候,外婆來家裡看望媽媽,卻看到了阮鵬程和一個半裸的女人。
就在客廳的沙發上。
而她可憐的女兒和孫女當時就在黑漆漆的臥室裡,淚流滿麵。
溫徽宜大怒,季知禾氣的差點進了醫院。
自此季家哪怕傾家蕩產都要二人離婚。
之後季家大亂,阮鵬程見求情沒用,就一口一個“離開了樂樂我會死的”“你們想逼我去死嗎”。
外婆哭著說:“那你做出來的這種惡心事兒,是想逼死我們女兒嗎,我們樂樂……都被你弄成什麼樣了………”
季常樂當時就在旁邊淡淡的,臉上沒有任何顏色,看著阮鵬程:
“想死就一起去死吧。”
她平靜的把安眠藥打開,給自己手心倒了一堆,剩下的被遞給阮鵬程。
阮鵬程瞬間噤聲。
兩個月之後,不知道是小三那邊枕邊風吹的好了,還是阮鵬程覺得季常樂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過不下去了。
二人正式離婚。
阮輕輕被判給季家。
但天不遂人願。
偏偏季常樂是個倔強要強的性格,她覺得自己離婚了丟人,帶著阮輕輕不願意回娘家。
但她又因為家裡人的溺愛,一直衣食無憂,從來沒好好賺過錢,導致剛出來時特彆艱難。
剛開始外公外婆還經常來照顧她們娘倆,但後來外公有了心臟病,做手術之後住院,外婆照顧外公,季常樂也變得越來越忙。
那才是阮輕輕童年噩夢的開始。
季常樂變得越來越暴躁,她動輒就打罵阮輕輕,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又會在打完之後抱著她哭。
有一次阮輕輕吃了家裡沒熟的獼猴桃,吃的滿嘴紅腫,被季常樂按在地上踩:
“沒成熟叫你彆吃叫你彆吃,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為什麼!”
小小的阮輕輕當時滿身淤青,她有些瞬間甚至覺得媽媽打她的時候是真的想打死她的。
但又覺得媽媽在自己生病時整夜整夜的擔心和難過也是愛的。
九歲那年,阮輕輕三年級,季常樂自殺。
十二歲那年,阮鵬程事業有成,三婚,接回阮輕輕。
——
阮輕輕白天在家睡了一整天。
她覺得身體很沉重很沉重,無法起來。
溫徽宜連吃飯都沒叫她,但當晚上她起床時,立馬就有熱騰騰的飯菜。
她慈愛的摸著阮輕輕的腦袋,淚光閃爍:“寶寶,吃完飯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晚上比白天狀態好很多了,阮輕輕乖乖巧巧點頭說“好”。
溫徽宜背過身抹掉眼角的淚。
早上天亮的時候,她聽見輕輕在夢中喊“媽媽”了。
——
去醫院醫生說就是發燒,還好及時吃了退燒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看病的是個老醫生,中西結合,主中醫。
他看了看阮輕輕的舌頭,把脈半晌,慢悠悠開口道:
“肝氣鬱結,小姑娘情緒很差。”
肯定句。
阮輕輕抿了抿嘴,輕輕點頭。
老醫生扶了扶眼睛,繼續把了會兒脈,道:“平時多思多慮,睡眠不好心緒不寧,抵抗力低,壓力也比較大,身體和心理狀況很不好……”
他看著阮輕輕:“你多大了?”
“16歲。”
“高中啦?”老醫生歎了口氣然後拿起筆,“現在的學生都學習壓力大學習強度高,但你長久這樣可不太行,心裡會生病的……”
他斟酌措辭:“有去醫院檢查過嗎?”
溫徽宜心裡酸酸的:“在吃藥了。”
老醫生詢問了現階段吃的藥之後,又開了幾副中藥,說道:“一天一袋,疏肝解鬱,調理氣血陰陽,但病的源頭是認知,必要的時候還是得做做治療。”
語罷他又叮囑了幾句“規律作息”“多曬太陽”之類的話,外婆含淚雙手接過處方去拿藥。
——
醫生不建議阮輕輕天天悶在房間裡睡懶覺,說睡懶覺會壓製體內的陽氣,所以阮輕輕身體好點了之後都會早起在陽台曬曬太陽。
外麵風和日麗,天氣晴朗,鳥雀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
阮輕輕坐在窗前,一束束陽光從窗外洋洋灑灑瀉進來,撞到她素色的臉上,手臂上,然後是她腿邊的書上。
《百年孤獨》已經翻過好幾遍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族譜她幾乎可以默寫出來,阮輕輕每次讀到拉美文學裡那種絕望的浪漫都很心痛,但又不可避免的沉溺於其中不可逃離的宿命一般的孤獨。
“奧雷裡亞諾,”他悲傷地敲下發報鍵,“馬孔多在下雨。” ①
窗外陽光晴朗,阮輕輕讀到這一段時,眼前是接天連地的雨霧。
從前在父親家裡時的無人問津,隻有學習成績能證明她的存在並且被父親喜歡,其他的一切都是虛惘,她為此放棄了所有的興趣愛好,包括父親口中“與學習無關的雜書”。
父親對她的態度正如書中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冷漠的回複:“彆犯傻了,赫裡內勒多,八月下雨很正常。”②
而此刻,溫徽宜正端著熱騰騰的包子放到桌上,叫外公和輕輕吃飯。
季知禾還正目不轉睛看著新聞,嘴裡也喚著輕輕:“看書休息會兒吧,早飯好了,你外婆今天包的你最喜歡的包子。”
阮輕輕擦掉眼角的淚,答應一聲,把書合上。
《百年孤獨》她看完了,這本書也是時候在書架頂層落落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