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輕輕回學校的時候是個周一。
窗外的銀杏樹已經有些黃黃綠綠的了,熹微的光影星星點點漏過樹葉,光打再她臉上。
這會兒剛下早讀,阮輕輕撐著臉看著窗外發呆。
班長敲了敲她課桌,打斷了她的思緒:“歡姐叫你去辦公室。”
阮輕輕叩門走進去的時候,許歡已經絞著手在等她了。
她妝容精致,紅豔豔的蔻丹晃人,見阮輕輕來了便收了翹著的二郎腿:
“怎麼樣,身體好點了嗎?”
女孩彎起漂亮的眼眸,溫溫軟軟的對她笑:“謝謝老師,好多了。”
“你外公外婆早就和學校打過招呼,你身體不舒服就及時和老師說,不要硬撐,我給你開假條請假,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但怎麼說高二也是整個高中時期關鍵的轉折點,你看現在日子一天一天過了,高考也離你們越來越近,還是得在平時就照顧好自己,多鍛煉少生病,你看…………”
許歡嘮叨,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中心話題還是繞不開“高考”“身體”兩個字眼,阮輕輕在旁邊一字一句乖乖聽著,突然間眼前闖入了一個人,她話題也跟著一轉:
“誒,江津渡,今天怎麼是你來送英語?”
江津渡慢悠悠抱著作業本走進來,阮輕輕抬頭向上時,平行向上的視線剛好撞進他眼眸。
江津渡向前的步子不著痕跡頓了一下,他把作業本放好回答許歡道:“沈如煦昨晚熬夜了,這會兒正在補覺,我剛好有數學作業就一塊拿過來了。”
“行,放這兒。”許歡指著自己麵前,江津渡把作業本往過挪了一下。
挪的時候不小心碰上了阮輕輕的肩,他沒怎麼注意,略微垂眸間看到女孩剔透細膩的皮膚泛著淺淺的粉紅。
鮮荔枝似的臉。
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把作業本放下之後許歡就讓他走了。
“剛才那個是一班的江津渡,開學典禮他代表高二年級發言,你應該也知道。”許歡磕著瓜子,斷斷續續開口向她介紹了一嘴。
阮輕輕靜靜看向他離開的方向,點頭“嗯”一聲。
被江津渡這麼一打岔,許歡也忘記自己剛才說到哪兒了,遂又囑咐了兩句“一本”“清北率”之類的話,就讓她回去了。
——
下午放學之後,阮輕輕等班裡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收拾東西。
在高二教學樓一樓及其周圍都轉了一圈,她都沒找到自己那天下雨救下的那隻小狗。
也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
阮輕輕一邊著急,又一邊懊悔自己的身體不爭氣,第二天就生病了,失約了對小狗的承諾。
她往高三教學樓那邊走的時候就被保安發現了,這會兒高三還沒放學,教學樓周圍有巡邏的保安在驅趕來這邊影響高三生學習的其他學生們。
有一個保安發現了阮輕輕的身影,剛叫住她,還沒來得及教育批評,就被另外兩個更大聲的男孩吸引走了。
阮輕輕“死裡逃生”之後也不敢亂走了,她上學沒幾天,對學校還不算特彆熟悉,於是就趕緊離開了。
—
另外一邊,汪以琛被江津渡掐的“啊”了一聲,雄渾的聲音吸引來高三教學樓旁邊的保安,然後被教育了一頓。
他一邊呲牙咧嘴揉著後腰一邊吐槽道:“江哥,你不是要喂朝陽麼,怎麼往高三這邊走,往這邊走就算了,走著走著還要掐我一把,剛剛那保安叔簡直嚇死人了……”
江津渡看著前麵沒說話,汪以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胳膊肘頂了頂他。
江津渡似是才反應過來,他嗓音清淡:“手滑。”
汪以琛直感覺自己太陽穴抽抽。
江津渡抿了抿削薄的唇瓣,清風寡淡的笑一下:“快走吧,朝陽還在等著我們。”
—
阮輕輕一出學校就進了旁邊的教育書店。
確實是許歡說的那樣,高二時間緊,學習任務重,她剛開學就連續請了一周的假也荒廢了很多功課,隻能多做幾套題補補。
當同齡少女們都在書店正中央新進的雜誌小說中流連忘返時,她徑自走到了最裡麵的習題冊旁。
拿了兩本五三,數學的和物理的。
旁邊正好是琳琅滿目的文學作品,莫言、餘華、魯迅占了大多數,一本本它們在擁擠的書堆裡探出頭呼吸。
阮輕輕看著就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她精挑細選,拿了一本《半生緣》。
少女素色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發著光。
相比古代詩詞和外國小說戲劇,她不太喜歡現當代的文學作品,總覺得鬱達夫太壓抑,王小波太露骨,反而喜歡張愛玲的遣詞造句,她通感的運用比電影鏡頭還要生動。
第一次讀《半生緣》是在高一,阮鵬程不讓她在家裡看閒書,她總是放學之後在書店待一會兒再回家。
那段日子沉悶又厚重,但她內心是晴朗的,正如當時的字句都清晰明亮,鮮活在眼前,但再翻開書頁時,倒像是隔水隔霧看花,麵前又換了一番景色。
阮輕輕心裡想,日子一連串的燒下去,等以後上了年紀,十幾年後再看,估計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也不知道等到三字開頭年齡的時候,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想起班主任許歡指甲上惹眼的紅色蔻丹和腳下踩著的恨天高,阮輕輕覺得自己也像《半生緣》裡的世鈞麵對著喜歡的人時一樣,立在一個美麗的深潭邊上,又心悸又蕩漾。
細白的手指壓了壓書頁,阮輕輕垂眸,唇角笑意淺淺。
書店的店長是個老爺子,之前是個語文老師,退休後盤了這家店鋪開了書店,一開就是十幾年,現在頭發都花白了。
店雖然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書類浩如煙海,曾老頭待人笑嗬嗬的,眼角皺紋都流露著和藹可親。
阮輕輕去結賬時,曾承安還親切地囑咐她“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阮輕輕溫溫柔柔說“好”。
沒想到的是,剛一出門就遇到了一隻黑色的小狗。
“朝陽!”阮輕輕一眼就認出來了,驚喜出聲。
在學校裡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可剛出書店就一下子被它撲了個滿懷。
朝陽還記得她,也像是知道她就在書店一樣在外麵等著。
小狗汪汪的叫,尾巴搖的飛快。
阮輕輕驚呼一聲被它撲到蹲下,抱著它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輕輕柔柔的說:“朝陽,我給你買火腿腸好不好?”
朝陽的尾巴搖的像螺旋槳,他像是能聽懂女孩說話,也知道她在喚自己的名字,“汪”的更歡快了。
阮輕輕摸摸它的頭,覺得這隻狗很聰明,能通人性。
回家的時候是朝陽把她送回去的。
天色已經晚了,明月高懸,像一盞街燈。
朝陽浸在街燈裡,眸光清澈水亮。
阮輕輕對它說:“我到家啦。”
它就不繼續往前走了,乖乖的坐在地上看著她回家。
在皎皎明月邊,星星與雲層共舞,雲裡霧裡間,阮輕輕眉眼彎彎,發自內心的笑了:
“朝陽,謝謝你送我回家。”
——
曠了一周的課,補起來確實費勁。
阮輕輕高一的時候覺得,高中的難度和初中相比簡直高了不止一個level,高二的時候又覺得比高一更難。
她向來是學校裡的優等生,除了偶爾疏忽時的數學拖後腿,但高中分科,阮鵬程強硬讓她選了理科。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老一輩人的觀念,在新時代同樣被他拿出來反複念叨。
阮輕輕不語,但還是聽他的話默默選了理科。
於是幾乎所有的課間她都在補之前落下的知識點。
旁邊的同學們嘰嘰喳喳的,同桌鄭依然也在和其他的女生說話。
“歡姐好像今天上課之前又要抽查單詞和課文了。”
“你們背過了嗎,我還沒背過怎麼辦?”
“希望今天不要點到我上黑板聽寫,拜托拜托………”
一眾討論英語課的聲音間,一個大嗓門極具穿透力:
“誒你們知道嗎,剛才一班走廊有人和江津渡表白被拒絕了。”
班裡的女生全都炸鍋了:
“臥槽,誰啊?”
“這麼勇?李禿頭不在咱們樓轉悠了?”
教導主任李宗正是一班班主任,他不用帶課,所以一天到晚沒事兒就在一班門口轉悠,然後上二樓,上三樓……把高二年級每個班都看一遍。
所以這個在一樓走廊就光明正大表白的同學是真的太勇了。
班上男生也眼睛亮炯炯的:“哪班兒的妹子啊?長的漂亮不?”
“對啊對啊,有沒有咱們班鄭依……”
男生們開口想說鄭依然,但話說了一半又小心翼翼的拐到“阮輕輕”。
“有沒有咱們班阮輕輕好看?”
聲音細弱蚊蠅。
顯而易見,阮輕輕鵝蛋臉,皮膚白的像一塊透明的玉,有一次同學們見到她笑,笑花濺到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窩。
但她不愛笑,總是安安靜靜的,讀書寫字發呆,發呆時眼神裡不知道流淌著什麼,總是霧水連天。
這個年齡段的學生們對好學生總是有一種敬畏之心的,雖然他們不知道阮輕輕的成績,但她就是那種一眼看過去的好學生。
所以他們不敢大聲說她的名字,話語拐了個彎,聲音也一下子變小。
但鄭依然還是聽見了,她目光複雜的睨一了眼旁邊好像置身事外的同桌。
“NONONO,”那個大嗓門倏然出聲,搖著食指否定道,“不漂亮。”
鄭依然提起的心總算從嗓子眼掉了下來。
“因為……那是個男的!”
瞬間,全班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