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央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環顧四周,午後的微光悄然穿過雕花窗欞,卻被八扇屏風隔絕在外,這裡是相府閣樓,她的閨房。

她摸索下床,剛穿好雲履,便被進來的丫鬟扶住。

“王妃,您醒啦,可還有什麼不適?”鈴蘭轉身

遞過一杯溫水,眼中滿是擔憂。

沈明央晃著有些混沌的腦子,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清涼感流遍四肢百骸,她才想起,今日是正月初二。

阿珩陪她歸寧。

窗外陽光明媚,沈明央緩緩收回目光問道“王爺在哪兒?”

鈴蘭為她披上外衫,柔聲答“殿下和老爺在書房議事,說等您醒了去書房便可。”

隱約間,仿佛能聞到淡淡的藥草香。

“鈴蘭你生病了嗎?”

鈴蘭笑著搖頭“王妃說笑了,鈴蘭身體好著呢!”

壓下心中淡淡的疑惑,出了閣樓。

沈府曆經百年,古老的庭院典雅脫俗,冬日裡陽光雖明媚,卻抵不住環形回廊間陣陣穿堂風的寒意。

鈴蘭跟在她身後,興衝衝的說著“午時便有護院來報,說夫人已經回府了呢,夫人還是在乎您的。”

沈明央輕輕點了點頭,沒否認。

走廊儘頭便是宰相大人的書房,四季常青的羅漢鬆下,寧王殿下眉眼低垂,正坐在禪椅上慢悠悠的品著茶。

“阿珩!”

“慢些。”

沈明央提起裙邊跑向他,而東方珩淺笑著伸出手將她摟進懷裡,貪戀的喚了聲“央央。”

柔軟的狐裘將他們包裹著,明明應該是熟悉的沉香,可鼻尖縈繞的藥草香卻綿綿不絕。

東方珩恍若未聞,手臂微微收緊,將她摟得更近了些,俊臉湊近,與她鼻尖摩挲“怎麼也不多穿點。”

晚膳擺在前廳,兩人並肩漫步而去。

沈大人和夫人早已起身相迎,沈夫人熱切地上前握住女兒的手,眼中滿是久彆重逢的喜悅。一向忙碌的沈大人也難得放下公務,招呼小廝取來珍藏的九醞春,笑著對東方珩道“今日定要與王爺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漸濃。沈明央撐著頭,眼神有些恍惚。東方珩握著她的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著,察覺到她的異樣,他俯身靠近,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畔,聲音低沉而溫柔:“不舒服?”

酒氣混合著他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竟莫名地讓沈明央心頭一顫。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香囊,呢喃:“隻是覺得……有些不真實。”說罷,她抬眸看向東方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年少時總盼著一家團圓,如今忽然得到,反倒覺得幸福得有些虛假。”

東方珩靜靜注視著她,眸色深邃,仿佛要將她的每一絲情緒都收入眼底,默了幾秒,他鬆開沈明央的手,轉而將她按進自己懷裡。

“阿珩你乾嘛呀,爹娘還在這裡呢!”沈明央嗔怪,輕輕推他,卻沒有用力。

東方珩沒順著她,仍舊將她抱緊,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

“彆動,讓我抱抱。”

沈明央垂眸,乖巧的臥在他懷裡不動,任他抱得越來越緊。

“央央知道了,對嗎?”他低笑,貪戀著輕吻她的發頂。

“我的央央就是聰明...”聲音清澈溫潤,打破了兩人間長久的沉默。

沈明央默默點頭,淚水在眶中打轉,摟緊他的脖子不願撒手。

東方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克製的握拳卻將手心捏的生疼,掙紮片刻,他緩緩將她推開“我又何嘗舍得?可這終究是幻境,你本不該被困於此...”

他幾近癡迷得看著她,眼神溫柔又堅定。

“央央,我愛你,永遠。”

“不要怕..”

“來吧..”

沈明央泣不成聲,她知道東方珩心意已決,卻仍不死心“不要,我不要這樣..”

東方珩苦笑著搖頭,為她理好鬢邊亂飛的發絲後,再一次將她抱緊。

“這本就是我一意孤行求來的”他想替她拭去滑落的淚水,卻又在半途停住,像是怕驚擾了眼前人 “不要為我難過,這是我的選擇,還能再見到你,我甘之如飴...”

忽然間,周圍的幻境開始劇烈震蕩,星子如花瓣般急促下墜。

沈明央意識到什麼,淚水決堤,開始劇烈掙紮,卻怎麼也推不開他。

東方珩握住她持劍的手,溫熱的掌心熨帖著她冰冷的指尖 ,緩緩用力,任由劍尖一寸寸沒入胸膛。

太阿劍向來霸道,被它貫穿身體,不知道她的阿珩有多疼。

劍身沒入血肉,殷紅的鮮血順著劍刃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麵,濺起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東方珩仍舊溫柔地看著她,眼中的不舍幾乎凝成實物。

“去吧央央,好好生活..”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氣息微弱,卻努力將每個字說得清晰。

東方珩身形慢慢消散後聚成一閃爍光點,如同螢火般輕盈,緩緩飄向她的眉心。

在接觸的瞬間,一股溫暖的力量湧入體內,仿佛春日的陽光灑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化了體內肆虐的寒意。

那光芒沒有侵略性,反而溫柔得像是他的擁抱,帶著無儘的眷戀與不舍。

光芒徹底消失的那一刻,天旋地轉間,沈明央視線裡的最後一眼,是漫天繁星如同他明亮的眸。

籃輿兀兀夢初回,怪底幽香觸鼻來。

幻境碎裂的那一刻,沈明央睜開眼,意識還帶著幾分朦朧,唯有淚水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奔湧而出,順著下巴滑落,心口處像被撕裂出一個巨大的空洞,疼痛如洶湧的潮水般將她淹沒。

安慶鎮的街巷被黑暗徹底籠罩,萬籟俱寂。

大師兄和南重仍陷在幻境裡,木然的站著,隻有各自的本命劍不斷散發柔和的光,拚死護主。

而她的麵前,一團濃稠如墨的陰影悄然湧動,逐漸凝聚成人形,一雙眼睛閃爍著幽綠的光芒,猶如兩團鬼火在黑暗中跳躍,身軀上布滿的奇怪符文,似古老的詛咒。

“居然...能..出來,確實是..小瞧你了”怪物嗓音嘶啞,仿若生鏽的齒輪艱難轉動,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你以為..從幻境醒來就能逃過一劫?天真!”

黑暗中,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向她撲來,淩厲的魔氣劃破天空,聲聲呼嘯。

“太阿!”

太阿劍應聲而動替她擋下一擊,隨後淡紅劍身迅速向她飛去,來不及反應,沈明央提劍上擋,劍刃與魔氣碰撞,火花四濺,巨大的衝擊力震得她虎口發麻。

魔氣環繞,她將手中劍舞得密不透風,劍光交織成屏障,將四周的黑暗儘數隔絕。

“就憑你,也攔得住我?!”她咬牙。

沈明央深吸一口氣,胸腔微微起伏,紊亂的氣息在刹那間被她強行凝聚,太阿劍氣息暴漲,劍氣如虹,萬劍宗清風流雲劍法第一式——驚鴻掠影!

數道澎湃的劍氣瞬間撕裂魔物屏障,直逼它的咽喉。

隻聽見它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身形在劍光中扭曲,最終化作一團黑霧,不甘心的遁地逃走,它的力量還是遠遠不夠。

沈明央艱難地撐起身子,手中的太阿劍依舊緊握,劍尖插入地麵,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反噬之力猛然襲來,胸口悶疼,喉嚨一甜“咳咳……”

結界破裂,陷入幻境的大師兄和南重陸續醒來,臉色蒼白,但都虛弱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而半個時辰前,一隻青色的紙鶴帶著淡淡魔氣悄然穿過人群,穩穩地落在沈雲洲掌心。

此時,宗門對決已經結束,宇文棠綾在擂台上以一敵百毫無敗績。

最終他帶著宇文棠綾和徽寧長老以及萬劍宗內門弟子極速前往,數匹黑馬先後出發。

還未到安慶鎮,空氣中就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魔氣。沈雲洲的眉頭微微皺起,加快速度策馬進城,他敏銳地察覺到,這魔氣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央央!”

魔氣殘餘的漩渦裡,沈雲洲一眼就看見撐在地上的女兒,連忙翻身下馬將她接住,沈明央麵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血跡,卻強撐著不肯倒下。

“讓我看看。”宇文棠綾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搭上沈明央的脈搏,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內傷嚴重,但性命無礙。”他收回手,覺得自己真的瘋了,在見到她人之前,他為何會覺得心慌。

這時,沈明央眉間陡然一亮,那團璀璨的金光,毫無阻礙地沒入宇文棠綾的眉心。

“不!”她眼眸瞬間瞪大,無助的上前,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拉住宇文棠綾的衣袖,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你……你怎麼.....還給我……”。

宇文棠綾渾身一陣,頓時頭疼欲裂。

“!”徽寧長老神色震驚“阿綾,這是你的情魄...”

稍稍緩過來的宇文棠綾聞言一怔,可沈明央重傷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她的倔強,雙腿一軟,整個人直直地向下墜去。

宇文棠綾下意識的將她輕輕接住,少女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一片羽毛,用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呼吸急促而微弱。

沈雲洲被眼前的變故驚呆,反應過來後上前從宇文棠綾懷裡接過自己女兒,看著地上躺著的兩人有些煩惱。

現場傷患頗多,徽寧長老適時打住話頭,環顧四周之後,雙手迅速結印,輕聲念起咒詞。

有風呼嘯而來,吹得她青絲間幾縷白發若隱若現,隻見徽寧長老周身靈力洶湧,化作一道道金色符文,如繁星般朝著城中各處飄去,符文所到之處,都被溫柔澎湃的靈氣包裹。

一刻鐘之後,徽寧收回靈力,看著已經能自己站起來的蕭懷謙和南重緩緩說道

“此物名喚魘魔,誕生於遠古戰場,由無數冤魂怨念吸收死亡與恐懼之力成型。在它所形成的幻境內,人們會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望、最珍視的場景,以至於幾乎意識不到那是幻境,等到意誌力被徹底消磨殆儘,就再也出不來了。”

“而它,則不斷汲取著幻境中的生命力,化為自身成長的養分,變得愈發強大。”

徽寧看著漸漸蘇醒的城鎮,神色終於放鬆了些“好在它剛長成不久,力量還不夠強大,隻是讓大家暫時沉睡,並未造成更嚴重的傷害。我已為他們清除魔氣,玄月峰那邊也已經收到消息,很快就會趕來接手後續事宜,阿綾,先帶他們走吧。”

宇文棠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誠懇地看向沈雲洲“沈宗主,沈姑娘傷勢嚴重,需要靜心調養。此處離玄月峰近,澤淵峰上有一處靈氣充沛的溫泉,最適合養傷。不如,讓沈姑娘先去玄月峰?”

沈雲洲思索片刻,他心裡清楚,這確實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儘管事情的前因後果仍存諸多疑惑,但當下也隻能暫且擱置,等央央醒來。

於是,他點了點頭,沉聲道:“如此,便有勞宇文小友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