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棠綾抱著昏迷的少女,踏著暮色攀上了澤淵峰。

靈碧泉的石階上落滿了霜,他的腳步極穩,生怕驚擾了懷中人。

溫泉終年霧氣繚繞,池水泛著淡淡的青色,他將沈明央輕輕放下,氤氳的水汽淹沒她蒼白的臉頰,將碎發打濕。

宇文棠綾伸手撥開她額前發絲,指尖卻不經意在眉間停留。

周圍是冰天雪地,而泉水卻很熱,藥力正在發揮作用,她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眉頭緊蹙,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宇文棠綾收回思緒,抬手打開結界。

他能感覺到少女的氣息漸漸平穩,宗門還有一大堆爛攤子等著他處理,可不知為何,腳像是生了根。

他任由自己在池邊盤腿坐下,安靜的注視著才相識兩日的女孩子。

他極少有如此放縱的時刻。

過了不知多久,直到漫天風雪堆滿腰間,宇文棠綾才坎坎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池中人,轉身朝大殿走去。

玄月峰的山門大殿名叫映月堂,夜色已深,但殿內依舊燈火通明,長老們在等他。

厚重的殿門兩側,雕刻著一副對聯——玄峰抱月,素影搖光凝瑞氣;寶殿含幽,清輝照壁聚靈華,字跡古樸,是開宗老祖親筆所提。

宇文棠綾步入殿中,向座上的長老們恭敬行了一禮。

清虛長老鶴發童顏,目光慈和,起身將他扶起,溫和道“徽寧已經和我們說過了,那縷情魄,確實是你所缺失的。”

師尊曾告訴他,人有三魂七魄,而他出生時便少了一道情魄,雖無大礙,卻令他在情欲之事上總是淡漠。

他對此並不在意,直到那日遇見她,原來一切漣漪,都是那道缺失的情魄正在悄然蘇醒。

徽寧長老神色淡然,緩緩開口“你缺失的那一魄,如今已回歸體內。雖然尚不清楚她與你有何淵源,但總歸是件好事。”

“情之一字,最是難測。”清虛長老拍了拍宇文棠綾的肩膀,語氣關切“你先回去靜心調息,若有什麼不適,隨時來長老殿找我們。”

宇文棠綾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映月堂。門外晚風拂麵,帶著幾分涼意。

將安全慶鎮的事務處理完畢,已月上梢頭,此時他應該回他的小院,但腳步卻不受控製的走向靈碧泉,夜風微涼,吹動他的衣袂,也吹亂了他的心弦。

泉水常年溫熱,霧氣繚繞,宛如仙境。宇文棠綾走近,遠遠便能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倚靠在泉邊的青石上。

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她的眉眼,沈明央長發如瀑般散落在水中,白皙的麵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他久久站在岸邊,像是咬餌的魚,不上不下的被釣在這裡。

而沈明央隻覺得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意識漸漸模糊,仿佛墜入了一片柔軟的夢境。

她輕飄飄地浮沉,眼前的光景逐漸清晰,竟看到了那熟悉的九重宮闕。

——

京城的雪紛紛揚揚,在一片銀白中,太和殿依舊巍峨。

她看見滿城喜樂,燈火闌珊間,東方珩獨自坐在殿裡,眉目間滿是疲憊與憔悴。

案前的奏折堆積如山,他卻隻是怔怔地望向窗外,像在等待什麼。

“央央,又一年了,你還是沒有回來看過我...”

“央央新年快樂..”

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走進殿內,低聲提醒“陛下,宮宴要開始了。”

東方珩未動,眸中無波無瀾,仿佛那喧囂的宮宴與他毫無乾係。

長樂宮裡宮燈高懸,金碧輝煌的大殿絲竹聲聲,梁柱之間,觥籌交錯。

這是除夕宮宴,熱鬨喜慶的時刻,可龍椅上的人,卻與這歡慶的氣氛格格不入。

眾臣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看著表演,不敢多言,自昭文皇後薨逝後,陛下簡直就是沒感情的閻羅。

大殿中央,舞姬們身著輕紗,翩然起舞,而其中一位,緋紅舞衣明豔絕色。

她的舞姿比旁人更加靈動,仿佛一隻蝴蝶,輕盈地在大殿中飛舞。

她的目光大膽地向上,眼中帶著挑逗與試探,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東方珩看著她,輕嗤一聲,帶著幾分譏誚。

若是她還在,此刻肯定生氣,卻還要裝作漫不經心,她總是這樣,明明心裡在意得要命,卻偏偏不肯表現出來,他要哄上許久才能消氣。

想到這裡,他的笑意淡了些,收回目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烈酒入喉,帶著幾分辛辣。

此時,一位大臣走上前來,正是前陣子被貶的工部侍郎。

他雙膝跪地,埋頭叩首,聲音顫抖:“臣自知罪孽深重,隻願為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今尋得一位高人,定為陛下排憂解難!”

東方珩將酒杯放下,調笑道∶“哦?朕有何憂?”

工部侍郎向外拍了兩下手,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進殿中。

道人躬身行禮∶“貧道青雲,特來為陛下解一樁心事。”

東方珩手指輕敲桌麵,思索片刻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讓李公公將人帶了下去侯著。

沈明央看著他高高在上,孤家寡人,明明是最不信怪力亂神之說的人,怎麼如今卻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宮宴開到半夜,新年的鐘聲敲響十二下,太和殿裡,東方珩閒散的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扶手。

靜了足夠久,久到青雲覺得自己小腿酸脹,東方珩才緩緩抬頭,目光灼灼道"你說你能通鬼神?"

青雲道長回道∶“貧道師承龍虎山,可招魂引魄,聽聞皇後故去一年有餘,想必魂魄還在黃泉奈何,若陛下不信,現在便可一試。”

東方珩將微微發抖的手指藏進寬大的龍袍裡,聲音依然平靜∶“好,你若真能做到,朕許你國師之位。若做不到......”他頓了頓,“便是欺君之罪。”

“貧道領旨。”青雲天師躬身行禮。

“慢著...”禦案前金猊爐吐著青煙,東方珩抬眸,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若強行招魂,可會損她魂魄?”

青雲道長頓了頓,輕歎∶“魂歸黃泉自有因果,強召者不入輪回,四個甲子之後,便是魂飛魄散。”

“荒唐。”東方珩猛然起身,十二旒玉藻冠簌簌作響。

青雲看著眼前的年輕帝王,無奈道∶“招魂本就逆天而為,除此之外,便隻有一個辦法了。”

“貧道可取您一道情魄為引,真龍血脈為祭,但此舉風險頗大,一切全看天意,而缺了情魄,見山不是山,臨水不知水,並且...”青雲頓住,不知如何往下講。

“繼續。”東方珩閉目靠在椅背。

“並且,會折壽。”青雲道長長揖及地。

燭芯猝然爆響,在帝王深如寒潭的眼底濺起點點星火。

“好,朕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