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君侯(1 / 1)

孤影月寒江 古璟 3305 字 2個月前

秦陌不知動用了何種手段,弄來一張馮府的名帖,與殷長歌通了說辭,連夜登門求助。

入夜的馮府依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作為渝州名重一方的武林豪族,馮府對這次的武林大會可謂傾儘全力,各郡望均派出了堂下的所有弟子協助籌會款客,門房安排了幾十人日夜無休地輪班。饒是如此,馮府上下仍然應接不暇,盛會還有半月方至,府中已經接引了不計其數的武林豪族。

守門的弟子瞧見貼上書寫的藥王穀頓時一震,立即將來客迎入偏廳,同時遣人入內府通報。殷長歌和秦陌在廳內候了一盞茶的功夫,主事的馮府長子馮槐親自執燈,請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身姿挺拔,沉如山嶽,微褐的臉龐有風霜浸染的痕跡,睿智的眼角被歲月鐫刻滿皺紋,雙鬢斑白,滄桑可見。他相貌尋常,衣著簡樸,宛如一個中年奔波的旅人,全不似手握重軍,用兵如神的輔政大司馬。

“秦陌,居然是你。”男人見到秦陌的第一眼就動了容色,冷峻的麵孔五味雜陳。

秦陌也大為震驚,恭敬地叩了一禮,“屬下叩見大司馬,不知大人親至渝州,屬下未曾前來拜見,請大人責罰。”

被馮槐引來的正是南秦大司馬裴彥昱,身側一個頎秀的少年,模樣與裴彥昱有六分相似,衣衫華美,佩飾名貴,眉間有股天然的傲意。

“這是藥王穀的侍衛秦陌,齊霍戰亂時,裴家軍承藥王穀鼎力相助,藥王義舉得朝野讚賞,天子幾度加官鬻爵,均被藥王推辭。秦陌早年自藥王穀出世,也曾為你先祖父和大伯效過力。”裴彥昱不等秦陌跪下已將他扶起,喚過隨行的少年,聲音有難抑的激動,“這是庚兒,今日還是頭一次見麵,還不快向秦叔行禮?”

秦陌拒不肯受,“屬下已是布衣之身,公子身份貴重,一介草民豈敢擔當。”

裴長庚並未依言行禮,喚了一聲秦叔,秦陌也不在意。

裴彥昱這時方注意到,“這是長歌?”

“正是主君的公子,”秦陌莞爾一回,隱下了途中的曲折,“主君聽聞此地英雄雲集,本擬命屬下陪公子前來瞧一瞧熱鬨,不想來得太遲,城內客棧悉數客滿,唯有來馮府一擾。”

裴彥昱含笑打量,“當年見你還在繈褓中,一晃都這樣大了。”

對方應是與藥王穀有舊交,殷長歌落落大方地輯了一禮,“見過大司馬。”

“什麼大司馬,”裴彥昱拉住他,化去了嚴冷,聲音極為和藹,“你該稱我一聲叔父。”

慈目中有真情流露,殷長歌依言改了稱謂,朗然一笑,“裴世叔。”

或許是見到了故人之子,裴彥昱顯得隨和了許多,竟然難得地笑了笑,“你父親如今可好?算起來我們有十五年不見了,去歲中秋我還曾夢見過他。”

殷長歌不知如何回複,好在秦陌從容地接過話頭,“大人放心,主君一切安好,今春得了一株靈藥,主君欣喜不已,如今正在藥王穀中閉關研習。”

裴彥昱不疑有他,趣謔道:“這是他的性子,行事灑脫,全憑喜惡,就是亡父生前也對他無可奈何,不然當年他也不會不留隻言片語就帶著妻兒遠走高飛。不過這回好了,有這個寶貝兒子在我手中,看他還要躲我到幾時。”

場中眾人儘笑出來,唯有裴長庚眉頭微蹙,似有不快。

馮槐上前施了一禮,向二人致歉,“是舍下失當,晚輩已命人收拾出舍弟的彆苑,公子和前輩稍後即可入住。”

藥王穀的人雖然不常出入江湖,但有藥王的名號在,武林中無人敢輕視,何況小公子還是大司馬的故人之後,如今驗明了身份,馮槐豈敢怠慢。

對方誠意十足,秦陌同樣恭敬非常,“不敢,入夜登府已是勞煩,哪還有再讓主人驚擾的道理,隨便找兩三間偏屋即可。”

馮槐哪裡能應,自是一迭聲地客套。

渝州過去就是裴氏的治地,裴長庚隨父至此已有七八日,對當地的情形也有幾分了解,他聽了半天蹙眉一哂,“此地將有武林盛事,不僅城內人滿為患,馮府也早住不下了,何來空房。”

場中驀然一寂,裴彥昱的臉色有些難看,壓著怒意沒有發作。

馮槐察言觀色,提出一策緩了氣氛,“東麵的院落還有兩間空房,本擬安排給辟邪山莊的少莊主,陳夫人等子眷因故耽擱在益州,過些時日才能抵達,公子和前輩若不介意,暫住應是無礙。”

秦陌略一思忖,見殷長歌並無表示,正要道謝,裴彥昱截斷了他,“過擾主家與貴客均是不妥,庚兒的院中還有空屋,安排過去即可。”

殷長歌覺出僵持的氣氛,不敢不應,目光不經意間掠過裴長庚冷傲的麵容,華燈之下,敵意分明。

馮府無處不擠滿了人,戌時過後仍然熱鬨非凡。殷長歌簡單沐浴後,換了一身秦陌送來的新衣,隨他一同去上房向裴彥昱致謝。

南秦大司馬裴彥昱是一個傳奇。

生於河東裴氏的沒落下堂,幼失雙親,卻因禍得福,選為正堂嗣子過繼鎮南王府。痛失愛子而瘋癲癡狂的王妃,寡言少語又淡漠疏離的鎮南王,外在的非議,旁人的嘲諷,不但沒有成為重傷他的無形利箭,反而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命運選中了他,磨難卻造就了他,作為偶然得逢機會的幸運兒,他用半生努力博得所有人的交口稱讚。

一場突然爆發的齊霍戰亂,讓他終於等來證明的機會。負槍北行,隨父出征,在屍山血海中搏命殺伐,終於換來父親激賞的慰笑,天子恩賜的榮耀,世人豔羨的目光。可惜,再多的榮譽終是過眼雲煙,人至中年,妻兒在側,富貴纏身,驀然回首卻發覺,故隱的父兄和親眷才是他此生一直渴求相守的人。

此刻,曾經鐵血征伐的將軍坐在廳中,注視著下首的來人。

俊朗的少年風華照人,端坐如鐘,深邃的五官與記憶中的俊美男子並無相似之處,唯有一雙幽深的墨瞳,與數麵之緣的麗人如出一轍。

看了好一陣,裴彥昱打破了沉默,“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父親,也差不多是你這般年紀。”

殷長歌微怔了一下,“那時父親才二十許?”

裴彥昱仿佛陷入了回憶,“你父親青年時皎如玉樹,俊美出眾,上門說親者無數,然而他誌存高遠,擇妻考慮甚眾,連天子賜婚都推拒了,直至歸隱也沒有合乎心意的女子。”

這與秦陌所言出入極大,殷長歌有些意外。

零散的回憶浮掠而過,裴彥昱的話語泛著感傷,“你父親那樣的人,是我一生難望項背的影子,不敢試探詢問,更不敢輕易提及,若非今夜見到你,我們恐怕餘生都無緣再會。”

殷長歌的臉色變了幾變,好一陣才勉強開口,“您與父親曾有不快?”

注視著少年的臉龐,裴彥昱似乎想起什麼,泛起笑意,“唇舌尚有相碰,何況是我與你父親。不過我此生唯二敬重之人,你父親是其一。”

殷長歌輕舒一口氣,緩緩道:“我與父親相處不多,不曾聽他提過世叔。”

風撥開了窗柩,貼著燭台而過,火苗竄了一下爆出一朵燈花,裴彥昱仿佛早有預料,“殷妃娘娘不在後,王府無人再值得他留戀,後來有了你娘,他才——”

聲音忽然停了,隔了許久,裴彥昱輕輕歎了一聲,誰也說不清這歎息是什麼意味,氣氛卻突然生出了淒楚,空落而無憑。

許久之後,他再度開口,“清明將至,我本打算攜庚兒回蜀祭祖,韓相托我途徑渝州時暫留數日,嚴防武林大會有人生事,過幾日韓相親至,我也該動身了,長歌可願隨我回蜀?”

突如其來的邀請令殷長歌愕了一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婉言推拒,“世叔有要事在身,先行即可,不必記掛侄兒。”

秦陌眸色略深,過了一會低道:“三年前清明,主君曾派人去眉山掃墓,還見了裴伯。”

裴彥昱一愕,神情驀地帶上了遺憾,“那年庚兒出痘,夫人堅決不肯允我離京,到底是我們的親緣太淺。”

殷長歌似乎想起什麼,“今年清明也快過了,父親還會不會遣人返鄉祭祖?”

秦陌料到了這一問,“公子還未歸家,主君恐怕不會離穀。”

這番話落在裴彥昱耳中,自有另一番意思,他沉默了一陣,微喟一聲,“罷了,來日方長,他若不想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露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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