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擔心殷長歌的安危,不敢在客棧中空等,以高出市價三倍的銀錢買下白翩語騎走的駿馬,一路沿著蹄跡追來,見二人平安無事,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落回胸中。
殷長歌聽他說完始末,記掛著史清的安危,簡要敘述了方才之事,滿麵愁容,“不知清兒如今被他們賣去了何處,得儘快將她救出來。”
秦陌雖然驚愕,但更關心殷長歌的安全,對白翩語也有三分遷怒,“公子近日還是避在城中為妙,武林大會在即,血刀門的人也不敢在渝州城內造次。屬下儘快給穀中傳信,請主君再派一些穩妥的侍衛前來接應。”
殷長歌怏怏的沒有接話。
秦陌知道他的心結,緩了一緩,低道:“至於史清,我們在渝州人生地不熟,茫然尋找也是無用,還是待穀中來人接應後,屬下再設法找當地人打聽消息吧。”
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這已是最穩妥的方案了,殷長歌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白翩語冷眼旁觀,片刻之前,他才施以巧策救下殷長歌的性命,轉眼就被對方冷落,他一陣惱怒一陣恨怨,瞪著少年咬得腮幫子生疼,最後不由分說錘了殷長歌一拳。
遭過舊創的肩背又受重拳驟擊,殷長歌痛得眉頭一緊,驚訝地回頭,“白兄弟?”
白翩語本有撒氣之意,一觸之下才發現對方肩背有傷,愕然之餘也有幾分報複的快意,心裡美滋滋的,瞬間覺得少年重新順眼起來。
秦陌麵色一沉,看向白翩語的眸微涼,“小兄弟姓白?白氏在北齊可不是尋常姓氏。”
殷長歌想起方才的情形,驀然一醒,“適才我好像聽花不二提起玄門,你是——”
“嚇唬人的話你也相信,”不等他說完,白翩語漠然截斷,冷冷一哂,“我不狐假虎威,你以為自己還能完好無缺地站在這裡。”
殷長歌也不生氣,好脾氣地回道:“正是,還要多謝白兄弟。”
白翩語眸光一睨,話語生出三分得意,“道謝就不必了,畢竟你請我吃了一頓便飯在先,這次算我還你的,我們從此互不相欠。”
一旁的秦陌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言打斷,“公子,這裡地僻人稀,我們還是儘快返城為好。”
殷長歌深以為然,拉住少年,“白兄弟,你也同我們一起回城。”
白翩語的眼眸倏抬,冷冷地盯住了他。
殷長歌看出他眼中的惕意,尷尬地鬆開手,和顏悅色地解釋,“方才那二人出自血刀門,行事凶狠,手段非常,你與他們照了麵,恐會對你不利,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儘快隨我們離開才好。”
白翩語心不在焉地聽,忽然神色一動,“你在關心我?”
殷長歌毫不遲疑地回答,“你孤身在外,如今恐怕還會因我受累,我自然關心你的安危。”
白翩語忽然酸澀起來,半晌才漠然地開口,“你多慮了,我不過是個小乞丐,再厲害的凶徒也不會將我放在眼中,無需勞你為我的安危掛心。”
殷長歌給噎住了,以為他還心有怨氣,緩了一緩,向他動之以情,“白兄弟,你孤身一人離家千裡之外,雙親此時定然急壞了,父母在不遠遊,你若不願隨我們回城,不如就儘快回家去吧。”
白翩語冷冷一笑,涼涼地道:“用不著你管。”
他說著就要抬手脫下外衣,被殷長歌先一步攔住,無奈地開口,“你不肯聽我一言也就罷了,這件衣裳還是好生穿著,免得受了涼,令堂定會心疼。”
不知被哪一句觸動,白翩語眸光微軟,忽然失了言語。
殷長歌向秦陌要來一袋銀錢,塞入他懷中,“秦叔已將這匹馬買了下來,你騎走好了,這些錢也拿好,出門在外總要有些銀錢傍身。”
白翩語在心底無聲地一嗤,本想拒絕,刺詰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停住,默然片刻終於翻上馬背,似笑非笑道:“阿離哥哥,我們後會有期。”
秦陌護送殷長歌回到城中時,夜已初沉,街市上燈火熒熒,人來人往。
殷長歌初入塵世,見什麼都覺得新奇,不一會就將午後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沿著攤子一路走來,買了好幾樣小玩意,秦陌頗有耐心地等候,順道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武林大會在即,城中的大小客棧早在半月前就被預定滿了,二人尋了半天也沒有空房,正打算轉投民宿,突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原來是不遠處的一個年輕美婦看中了一個玉璜,要付賬時身邊的侍女發現錢袋不見了。
秦陌一眼掃見人群裡有個七八歲的男童飛快地溜走,本不想多管閒事,殷長歌已喝了一聲追上去。
男孩像是慣偷,在成人腿縫間三折兩繞,滑溜得像條魚,換做旁人或許就被甩脫了,偏偏殷長歌眼力極佳,瞧得分明,頗有毅力地緊追不棄,秦陌也不得不躡空綴行。
男孩一溜煙鑽進了一條漆黑的巷子,裡麵幽深寂靜,遠離街市,隔絕了周遭的一切喧囂與光亮。秦陌一進巷口,右眼驟跳,意識到中計了,立即折返而出,仍是晚了一步。唯一通往街市的巷口已被三個壯漢堵住,裡麵則是死路一條。
巷中光線昏暗,看不清楚來人相貌,依稀瞧出為首的男人身形健壯,似乎是個青年,“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男童見了來人,從黑暗中飛竄出去,交出手中的錢袋,縮回三人身後。
青年一掂錢袋,聲音從夜色中傳來,“事情都辦妥了?”
男童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一旁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出了巷子。
秦陌見情形立即明白了一切,手扶劍鞘,不動聲色,“三位對不住,我家公子一時不察,走錯了路,還請行個方便。”
為首的青年淹沒在黑暗中,冷哼一聲道:“來了爺爺的地盤,還敢讓爺爺行個方便,天下哪有這麼個道理?”
殷長歌不識地頭蛇的厲害,憤憤地一唾,“你們強迫這麼小的孩童偷竊,良心何在!”
青年登時大笑起來,“小兄弟,敢跟爺爺談良心的,你還是第一個。”
秦陌將殷長歌擋在身後,淡定地開口,“閣下不妨開門見山,要多少?”
青年一呆,隨即爽朗地笑道:“兄台豪爽!如此也好,免了爺爺親自動手,身上的東西有多少全部留下。”
殷長歌厲聲脫口,“休想!”
青年也沒了耐性,抬手一揮,“那就讓你見識一下爺爺的厲害。”
左右兩個大漢哈了一聲也不多說,臂腕甩動,兩枚流星錘分彆向二人兜來。
流星錘經過特製,錘頭僅有掌餘,遠小於尋常,錘上的球刺卻鋒銳無比,一擦就要掉一塊皮肉,異常凶狠。二人出手迅猛,招式凶殘,秦陌瞧出厲害,立時指揮殷長歌閃避。然而對方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星錘爍爍,咻咻的劃空聲不絕於耳,稍有疏忽就要血光綻放。
一番惡鬥暫未傷著秦陌,卻將殷長歌的外袍刮出幾個洞。秦陌知道不能繼續糾纏下去,正要設法脫身,被青年一眼看出意圖,存心惡意戲弄,向左右下了一個命令,兩枚流星錘滴溜溜地一旋,多了陰毒的變化。
秦陌神色一變,“閣下是血刀門的人?”
一語入耳,殷長歌的心驟涼。
遠方火光如雲,巷口外麵忽然喧嘩起來,街市上湧出一群人,當先數人手執明晃晃的刀劍。火炬與燈籠映出了三命壯漢的身形,依稀可見領頭的青年濃眉矩目,神色遽變,“快撤,是馮家的人。”
三人騰身一掠,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殷長歌驚魂甫定,隨秦陌走出巷子,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從街上行過,末尾綴行了一輛青篷雙轅馬車,駿馬高壯,執役強健,訓練有素的護從衣甲精良,隨行的丫鬟正是方才失竊的少婦婢女。
一個小販被衛兵呼喝著收攤退避,在人群外望著結實的輜重車,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什麼馮家大小姐,不就是個沒人要的寡婦,夜市裡丟幾個小錢還要驚動這麼多狗奴才來尋。”
旁邊年長的挑夫端了一碗抄手正在吸溜,聞聲嘲笑道:“瞧你那副酸樣,馮大小姐年輕時可是渝州第一美人,就算如今克死了老丈夫,也輪不到你妄議。”
小販撿起落在地上的貨品,摔摔打打半天,口中仍是不服,“這種殘花敗柳送給我也不要,長得再美有什麼用,還沒嫁人就被山匪擄了,說不準那時就汙了清白,不然好端端的未婚夫為何退婚?”
年長的挑夫吃得滿頭黃汗,揮著袖子拭了一把,“沒見識的東西,這女人可是長房嫡女,被馮家老太太當做眼珠子護在掌心,光是預備的配嫁就有浩浩蕩蕩十裡紅妝。你當鄭員外那個老淫鬼是傻的,放著滿屋子的嬌姬美妾不顧,願意頭頂綠帽娶一個破鞋。”
小販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一時無言以對。
挑夫難得有機會賣弄,得意道:“當年渝州還歸劍南王治轄時,益州一地最顯赫的就是陳家,陳家二公子和馮家大小姐的婚事是兩家耆老指腹結定,偏偏在馮大小姐十六歲那年,隨馮老太太去華岩寺還願被山匪擄走,後來雖然平安歸來,然而世家大族還是以這種事情為羞,陳家單方退了婚約,原本想與馮家議親的也紛紛退避三舍。”
小販譏諷道:“可我瞧馮小姐如今的做派,仍然風頭無兩。”
“你當車轎裡隻有馮大小姐?蠢貨,一個失貞的外嫁女哪配這種行頭。”挑夫嘬了下牙花,滿是戲謔,“馮老太婆活著時,確實無人敢輕她的心頭肉,如今老婆子入土為安了,馮家早就將人趕去了彆院,誰還稀得費心?不出意外的話,定是馮老爺又看中了哪個鰥夫地紳,親來接人回去相看。”
馮家的車隊漸漸遠去,街市上又恢複了一片繁華,殷長歌還在回想方才的情形,秦陌卻因道聽的議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