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1 / 1)

孤影月寒江 古璟 4183 字 2個月前

江湖中,除了武林風雲榜上的各方英傑,不乏隱於市井而深藏不露絕世高手,一如血刀門的血刀老祖,又如朝月聖教的三大長老。然而,能被江湖公認為武宗泰鬥的,當世僅有五人,依次是少林寺的月空方丈,崆峒派的枯木大師,蜀山衝夷長老,丐幫的衛風幫主,華山掌門黃真人。

這五人在江湖上名聲赫赫,不但武功蓋世,而且胸懷俠之大義,堪稱一代宗師。其中月空方丈早已圓寂,枯木大師避世多年,衝夷長老因在齊霍戰亂中阻止義陽屠城,遭劍魔麾下四大家臣圍困七天七夜,最後重傷力竭而亡。如今仍在江湖中的,僅有丐幫的衛老幫主和華山掌門黃真人,黃掌門治下的華山派以內功修行為主,外家拳腳練至登峰造極境界的則首推衛風幫主。

聽見來人名號,燕小憐心頭大震,花不二更是嚇得魂飛天外,連忙鬆手放開了殷長歌。

衛風抬頭打了個哈欠,“我老叫花在江上小憩,誰知碰上一群血刀門的小嘍囉,不長眼地喊打喊殺,攪了我的美夢,你們自己說該怎麼辦?”

“我等不知衛老幫主在此,適才多有得罪,還請幫主寬宏大量。”燕小憐有自知之明,不敢造次,咬牙咽下恨意,不甘地求饒。

“看你一副不男不女的鬼樣子,想必就是五詔堂那個欺師滅祖的小畜生吧,也就老祖不長眼肯收你入門,”衛風伸了伸懶腰,“聽方才所言,你師父如今終於不信什麼采陰補陽的邪說,改為搜羅靈丹妙藥了?”

燕小憐的瞳眸一縮,半晌才陰冷道:“衛老幫主明察,我等也不過是受人所惑,想著師父即將出關,提前備好珍物進獻,不料衝撞了您老,萬望海涵。”

“想拿你師父那個老東西嚇唬我?”衛風不為鬼話所惑,白眉一橫,厲聲怒嗬,“當年我拔他的胡子時,你個小畜生還待在娘胎裡麵,如今也敢在我麵前口出狂言!”

見對方動了真怒,燕小憐再是鎮定,鬢間也滲出了冷汗。

花不二早就汗流浹背了,見此情形,滿臉惶恐地跪地求饒,“衛幫主饒命,小人無知在前,多有冒犯,務請幫主海涵,以後自然再也不敢了。”

燕小憐打心底瞧不上花不二沒出息的慫樣,然而敵強我弱,他也不得不跟著服軟。

衛風掌心向下擊拍竹筏,瞬間騰空而起飛落船頭,身後激起數丈高的水花,如雪霧迸射,落地時足跟一震,嵌在夾板中的綠竹杖旋轉飛起,在空中繞了兩三圈後重新落回他手中。

燕小憐滿臉震駭,對方所執不過一根竹杖,若是換成精鐵長劍,結果可想而知。

“怎麼,還不滾嗎!”衛風舉起竹棒,目中已現殺意。

花不二被嚇破了膽子,忙不迭叩首哀求,燕小憐也不過強裝鎮定。

衛風將竹棒一橫,指著江麵喝道:“滾!”

二人知道再留下去討不了好,立時騰身躍入江中,狼狽而去。

幸得前輩相助才僥幸脫險,秦陌恭敬地將衛風請上了小船,來到船尾同史老大一道奮力搖槳,不多時遠離了危險之地,確定兩名凶徒跳船後被困在江心沒有追來,總算暫時放下了心。

回到船頭,主仆二人上前拜謝,衛風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解開背上的酒葫蘆咕嘟咕嘟地暢飲了兩大口,“道謝就不必了,誰叫當年老叫花喝酒輸給了老薑頭,這一遭權當還他一份人情。”

“原來前輩還是老穀主的舊交。”秦陌收回長劍,隨衛風在船頭坐下。

素手寒醫殷弗是藥王穀的前任穀主,性格乖戾,冷血絕情,生前一直避世苗疆深穀,與江湖人鮮有交情。殷長歌對這位脾氣古怪的阿公印象深刻,不禁留意細聽。

衛風回想起往事,感慨頗多,“約莫二十年前,我在矩州碰到一處靈地,泉水極好,釀出的酒味獨特,停下來喝了一陣。誰知有一天來了個遊醫,也好飲酒,交淺言深本是大忌,可那遊醫與我誌趣相投,我們相談甚歡,最後竟鬥起酒來。”

殷長歌隨之一問,“前輩怎知當時與您鬥酒的是阿公?”

衛風聞聲回過頭來,仔細凝視了一會,“你是藥王的兒子?跟你爹可不怎麼像。”

殷長歌麵上一詫,不等開口,秦陌適時接過了話頭,“前輩見過家主?”

“藥王我是沒見過,”衛風側頭支頤,漫不經心道,“但他是老殷頭的徒弟,接管藥王穀以來行事做派與他師父一般無二,全不似他的傻兒子這般單純。”

話中淺藏輕諷,秦陌無聲地笑了笑,不予置評。

江風迎麵而來,船上靜了片刻,衛風皺眉想了一會兒,回了先前的問語,“也怪我老叫花當年太好勝,鬥酒至終已是濃醉傷身,深陷昏迷,幸好有你阿公出手醫治,我才撿回一條賤命。”

素手寒醫善飲,可以千杯不醉,尋常人與之鬥酒恐怕連性命都會不保,衛風僅是陷入昏迷,全賴有一身功力庇體。

“烈酒中毒後,我這身功夫本該廢了大半,可是經你阿公醫治,竟無半分損益,苗疆境內醫術如此精絕的聖手,整個江湖上也唯有殷寒醫一人了。可惜等我醒來,他已經離開矩州,老叫花未能當麵向他言謝,聽說他去年在藥王穀中過世,這份恩情我隻能徒留心中了。”衛風抑下遺憾歎了一口,“當日在客棧時,我瞧你二人不似江湖中人,適才若非小子自報家門,令我想起種種往事,老叫花也斷不會去管血刀門的閒事。”

此際順風順水,篷船猶如禦雲而奔,一氣駛了幾百裡,等眾人閒話停下,景致已經截然不同。暮色四合,殘陽如血,晚霞的金光在水麵鋪陳,映得半江瑟瑟半江赤紅,景色綺麗而崢嶸。

船駛過一段亂石聳立的險灘,史老大籲出一口氣,“這裡水況平坦,行船鬆快,再有一日就可進入三峽流域了。”

衛風斜倚船頭,砸著嘴捋了兩把雪須,“我還要去一趟渝州,待船靠了岸,咱們就此彆過吧。”

秦陌思了一瞬,隨道:“正好,晚輩也想與我家公子改一改行程,近岸後我們就棄舟登陸。”

老史不由得錯愕,脫口道:“二位不是要去郢州,陸路哪及水路便捷,眼看都快到三峽了,怎的要舍近求遠?”

他說的這些秦陌自然了解,奈何血刀門惡名昭著,在江上栽了跟頭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按照五詔堂的行事風格,必然會再度掠船沿水道追襲,隻怕不等他們駛入三峽,敵人已然追趕上來。何況他還要設法護殷長歌周全,若是換成陸路不僅能暫避仇殺,還有餘裕另尋對策。

秦陌不便說得太細,“這些人來自血刀門,極難對付,不得不謹慎一些,等到了渝州近岸,我們就與衛公一同下船。”

衛風站起身來,顯然無比樂意,“如此甚好,有你二人同行,我在路上也不至無趣。”

秦陌從袖中掏出銀錢遞給史老大,“適才你同那些人照了麵,這條船不能再用,最好沉在江底,帶著女兒尋個穩妥的地方住幾日,避過風頭再另置一艘。”

史老大聽他說得如此鄭重,還另給了厚銀,驚疑之下訥訥地推拒。

秦陌見他不接,將銀子給了清兒,她看阿爹見錢不收早就急了,一把接過去摟在懷裡,秦陌又拉著史老大再三叮囑了一番。

夕陽映得江麵彤紅如血,烏船駛入了一處淺岸,秦陌等人下了船與父女倆彆過。江麵的最後一抹餘暉落下,映出父女兩人的影子,深濃如繪。

衛風此行的目的地是渝州,秦陌護衛殷長歌東下也要經過此地。

渝州一城地屬水陸要衝,自古就是西南連接中原的重要樞紐,此地在齊霍之亂前曾是鎮南王裴行檢的治地,戰亂之後中原天下二分,以天塹為界,南秦北齊峙而治之。鎮南王次子裴彥昱平叛有功,受封大司馬大將軍入南都金陵輔政,長子裴彥旻則在父喪期滿後歸隱,舊藩渝州自此脫轄於益州,改屬王廷直隸。

天色已晚,三人隻能在江畔露宿,秦陌見道旁的涼亭還算乾淨,便收拾了夜宿的地鋪。

涼亭距岸不遠,人在其中,遙遙可見載著清光月影的點點小船在江麵漂浮,仿佛浸於虛空一般。

殷長歌將隨身攜帶的乾糧遞給衛風,“原來前輩此行是應邀去渝州觀戰武林大會。”

衛風接過炊餅,就著葫蘆裡的殘酒大快朵頤,“自月空方丈和衝夷長老不在後,我老叫花已經很久不打架了,此番若非這群後生追得太緊,我才懶得千裡迢迢趕這趟險峰蜀道。”

“可我聽說武林大會乃是江湖最大的盛事。”殷長歌在衛風身側歇下,似有憧憬。

衛風晃了晃腦袋,隨口道:“武林大會算什麼盛事,不過是江湖人少見多怪,沒什麼意思。”

月光下,澄澈的江水異常靜謐,散發出深夜料峭的春寒,倒映著點點冷落的星辰,殷長歌的思緒愈發活躍起來,“前輩見多識廣,一定知道有比這更熱鬨的盛事,能否給晚輩說一說?”

“全都一樣,有什麼可說的。”

殷長歌胸膛墜墜,被失望哽了一下。

衛風不曾發現他的異樣,隻道:“你涉世未深,隻當這武林大會是什麼好事,卻不曉得真正的高手從來不屑這些虛名,至於能登上風雲榜的人物,也並非人人都似你想象般義薄雲天,豪情萬丈。”

秦陌察覺出少年的低落,解釋道:“所謂樹大招風,風雲榜是江湖人人眼紅的頭銜,武林中有力爭高下者,也有陰謀算計者,還有人是惦記著武林大會的重寶頭彩,個中隱情曲折複雜,確非三言兩語可以道明。”

衛風拍了拍秦陌的肩頭,頗為認同,“你叔叔說得不錯。”

他這會睡意儘消,起身坐直,轉了轉手中的綠竹杖,“我年輕時也如小長歌一般,直至在江湖上栽了無數跟頭,終於學會了這些道理。你以為武林大會是群俠彙聚,殊不知我手中這根打狗棍在會上教訓了多少惡狗。”

殷長歌想起播州的初遇,“所以前輩才會這般看不上號稱劍魔的北齊皇帝。”

“你個小娃娃果然聰明。”衛風捋著白須哈哈大笑,“習武之人,若是人人都如北齊小兒這般不仁不義,冷血無情,縱有絕世神功,也隻會為害武林。當年我得知衝夷長老被四大家臣圍困而死,心中激憤難消,幾次想要北上除惡,隻因顧忌幫中徒子徒孫,才不得不隱忍作罷。”

說到最後,衛風喟然長歎,神情中有抑不住的悲憤。

劍魔手段狠戾,又有絕世高手護衛左右,若不能一擊命中,日後必然招來無窮後患,衛風所考慮的確是實情。

時光無聲流轉,夜空中,一輪皎皎的明月高懸,映得江天一色,淨無纖塵,水中的沙洲也似雪一般白。亭內的老中少三人閒話漸稀,身影慢慢被夜色籠罩,最終湮沒在江畔無邊無際的靜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