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金一舟(1 / 1)

三百年前,金一舟的仙侶海棠為穩固靈體獨自外出修行,最後不知所蹤,傳言她遇劫身死,入了輪回。百年間金一舟從未停止找尋著海棠的蹤跡,可焚了多少芝草都沒有絲毫線索,天界不少議論他這般瘋魔,早晚入歧途。

有海棠花驟開的異象。這般描述足以讓如今的金一舟不管不顧地犯禁衝到人界了,平旋隻能期望他不要犯蠢,禦劍的速度更加快了。

炎朱側坐在劍上,漫不經心地問道:“又去抓人?”

“嗯。”

“誰啊?”

“金一舟。”

“又是他。”炎朱知道這個名字,天界有名的閒人,平旋說他負責天宮城的一處不起眼的仙草園,隻消偶爾禦水澆灌就好,可他卻總是不見行蹤。炎朱看著平旋著急的樣子很是吃味,“你這個澆園的小仙朋友可真任性。”

平旋沒有回答,隻是在禦劍的間隙分神安慰地撫了撫炎朱的肩。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平旋就從桃花源趕到了天宮城,她站在天門口,蹙眉望著那無儘的天梯。

隻有這裡了。這樣想著的平旋抬腳就要走,被炎朱一把拉住,吼道:“乾什麼,不要命了!從這裡走下人界,每一步宛如割肉剔骨!”

“可他隻能是在那兒了。”

炎朱見平旋執意要進,她勸不過便施法給平旋加了一層護法印記,說:“這印記有一定保護作用的,最多隻能到天梯半程,想是也足夠了,我累了要回劍裡去了。”

“謝謝你,炎朱。”平旋扯了扯炎朱的手,卻一下被她撲進懷裡,半晌,聽到胸口傳來悶悶聲音。

“最好找不到他。”說完炎朱收了身軀回到劍中休養了。

平旋收了劍,步入天梯。炎朱的護法印記確實有用,在天梯行走竟然沒有半分傷痛。行至半柱香的工夫,遙遙望見一個倒地的身影,階上零星的血滴漸漸密集,幾乎直直連成一線接到金一舟身旁。

割肉剔骨的疼痛和天梯的懲戒傷害讓金一舟的仙體負傷不小,他強壓下湧上喉頭的腥甜,隻是在他不知不覺間早已嘴角溢出了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在他走過的地方留下朵朵猩紅的血花,最後他嘔出一大口的鮮血,體力不支昏迷倒地了。

平旋翻過金一舟的身,見他麵色蒼白,嘴角的鮮血還沒完全乾,好在靈體傷得不重,她無奈地長舒一口氣。

“蠢得出奇。”

金一舟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奚廬裡了。他忍痛半撐起身子,那早就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環顧四周,終於看見卜津和平旋,他們坐在廳內吃著東西。

卜津鼓著腮幫子快速地咀嚼著,口齒含糊地說:“平旋上仙真的不等我家仙君一起吃了麼?”

平旋自始至終都沒有動筷子,抿完杯中最後一口香茗,轉著空杯說:“快吃吧,這橘煙仙子親製的佳肴很是難得呢,給那個白癡吃浪費。”

蒙頭乾飯的卜津:“嗯嗯。”

撲通一聲,金一舟想勉強起身,可下一秒無力的四肢就讓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平旋冷眼看去,隻輕輕一眼,目光又回到手裡的空杯,神色淡然地續上茶水,自斟自飲了起來。倒是卜津一怔,呆愣片刻,風卷殘雲一般,瞬間將小幾上的佳肴全部掃進自己嘴裡,“宣菌唔嘿呐(仙君您醒啦)”。

金一舟沒有回答,再次強撐著起來。不知道他是多強的意誌,以他現在的情況尋常是根本沒有辦法動彈的,可金一舟不光起身,甚至邁著蹣跚的步子往外走去。

又一下摔在地上,清冷蒼白的頰邊狠狠地磕出一片瘀紅,他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無力又執著地要爬起來。

“仙君!”卜津心疼地衝過去攙扶起金一舟。

金一舟被扶起後絲毫沒有要緩口氣的樣子,用虛弱的聲音和卜津道了謝,繼續往外走。卜津無措地繼續扶著,看一眼金一舟又看一眼安靜喝茶的平旋,眼裡滿是求助。

終於,平旋故作的淡然還是沒有堅持住,手裡的瓷杯被她一把擲在地上,精致的瓷杯瞬間粉碎。那刺耳的碎瓷聲引不起金一舟心下半點波瀾,蹣跚的背影沒有停頓。

“你要去麼?”平旋的手已緩緩搭在劍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對金一舟的回答做出生死的審判,“人界的繡紅山。”

“她在那裡。”金一舟的回答不通以往的消沉無力,話語堅定而清晰。

瞬息,平旋的劍就追到金一舟的頸側,靠近的幾縷發絲已經被劍鋒削落。

“平......平......平旋上仙。”卜津早嚇得僵住,勉強扯著發緊的喉嚨,顫聲為自家仙君求情。

“卜津,你先出去。”平旋說。

卜津抑製不住地輕顫,他沒聽平旋的話,扶住金一舟的手抓得更加緊了。

“去罷,不打緊的。”金一舟撥開卜津的手,同之前的任何一次那樣輕撫了撫那孩子的頭,推他出去。

那拖遝的腳步聲遠去後,屋子裡靜得可怕。

“如果你要從天梯跑去人界,先過我這關。”

金一舟聞無視橫在頸側的劍回頭淺笑說:“憑我們的交情不能通融嗎?你知道的,從天梯下去人界可以無損法力修為,那樣即便是我也可以直接點化海棠,讓她回來。”

“道星華不是幫你算過,你和海棠會在天界再相見的。”

這話一下觸到金一舟的痛點,暴起揮開平旋,咆哮道:“什麼時候!要什麼時候!三百多年了,我等了三百多年,就這麼等著,難道要等到她攜著伴侶出現在我麵前麼!要真有那天,不如讓我先死了!”

天梯是一個特殊的通道,它連接天人兩界,對凡人來說,不過是普通階梯,通過無儘登階的意誌考驗便可到達天界。而對於天界修行的人來說,卻是一條布滿荊棘的窄道,不說行走在上麵所受的疼痛,踏進的那一刻便有無數怨靈盯上了你,如禿鷲般待你最虛弱時,吞吃淨你的血肉包括靈魂。

所以金一舟走入天梯的真正目的是尋死,意識到此,平旋不禁出言:“你真的是蠢得出奇,死了一切的變數和可能就都沒了,你和海棠真的就不可能再聚。她素來聰明要強,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入了她的眼。”

金一舟不言頹靡地跌坐在地上。

平旋又言:“你應該知道,那異象和她無關。”

“嗬,是啊。如果是她,驟開的海棠花不會好好地,她會讓花一夜全落或是什麼,因循守舊不是她的心性。”想起這點,金一舟的眼底又重回一片死水,了無生氣的樣子。

看他這失落狼狽的樣子,平旋握了握手中的劍,提劍抵到金一舟胸前:“你若當真不想等了,那我送你一程。”

“求過你那麼多次,你終於肯了。”

昊乾劍的正炎真火,輕則滌蕩靈魂,六界輪回;重則灰飛煙滅,六界難尋。

平旋的劍最終還是沒有刺下,她的性子在天界深交的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海棠和金一舟便在其中。從前海棠還在時,這奚廬裡整日傳出他們聚會的歡笑聲,在奚廬裡她動不了手。

平旋拿起還剩的一隻瓷杯,倒上帶來的茶,說:“給你帶的,喝完好好養傷。”

“你不殺我了。”

“放下吧,不然怕是見到海棠前你先入了魔。”

“放下?你說旁人倒是輕巧,你自己呢?”

平旋疑惑,說:“我有什麼放不下。”

金一舟咽下了那剛要出口的話。

“等著、守著,不是還有一點希望麼,就算是痛苦地苟活著去等那可能到來的變數,也請活著。”知道不會有回應,說完這話,平旋就踏步離去了。

等平旋離開半晌,金一舟才嗅到緩緩飄散出的那縷茶香,是海棠最愛的清露茶。

少頃,低聲的嗚咽蕩滿奚廬。